第五十三章 疑慮生（上）

  擷芳宮，玉琢金鏤，青煙繚繞，絲絲杜若香味嫋嫋漫開。


  日光氳暖，透進窗欞來，穿過珠簾，絲絲纏纏落滿妝台。八寶菱花鏡裏映出女子嬌豔無雙的容顏。嫻妃媚眼如絲，手中懶懶把玩著一支嵌珠點翠金釵。身後有宮女正低眉垂目為她挽髻盤發，一絲一縷，不敢有絲毫差錯。


  暖煙纏繞間，“啪”的一記耳光聲，讓其他侍立一旁的宮女渾身一顫。


  “你這賤婢活膩了麽？”嫻妃尖銳的吼聲響蕩整個寢宮。


  那挨了巴掌的宮女臉上立現鮮紅的五指印，跪在地上，捂住紅腫的臉，瑟瑟發抖，不敢哭出聲。方才為嫻妃梳頭，她不小心梳斷了嫻妃的幾根長發，犯了大忌。


  嫻妃仍是怒氣衝天，精致的臉容極盡扭曲，揪住宮女的頭發尖聲道：“你們這群下作的小蹄子，那狐狸精欺負本宮也就罷了，連你們也要騎到本宮頭上來嗎？”說著，又是五聲響亮的耳光。


  一時間，人人噤若寒蟬，心中卻不免疑惑頓生。嫻妃一直聖寵優渥，其父乃是司徒雷大將軍。宮人皆知，後宮即是廟堂。嫻妃家世顯赫，人又傾世絕色，一直盛寵六宮。後宮哪個妃嬪不忌憚她幾分？試問何人敢與她叫板？

  昨日敬事房太監並未通知嫻妃侍寢，誰知到了二更天皇上卻移駕了擷芳宮。紅紗帳裏，.兩人顛鸞倒鳳，他在一次次衝擊時卻忘情地喚出另一個名字。她心裏頓時灌進一片冰涼。一早便遣了人去打聽那個令她無比恨透的名字，誰知內侍回稟宮中並無妃嬪叫此名的，就連宮女亦沒有。她頓時怒火攻心，難道皇上在宮外有了新歡？


  “本宮戳死你這狐狸精，叫你勾引皇上，戳死你……”嫻妃越罵火越大，竟拿起手中的金釵直刺跪地的宮女。


  那宮女不敢反抗，隻雙手環住身子，連聲慘叫。其他人皆被駭得埋頭發抖，冷汗直流。不消片刻，那宮女便被折磨得昏死過去了。嫻妃冷哼收手，轉頭對旁邊的貼身宮女道：“派人去查查這幾日皇上都去了哪裏。”說完，美眸迸出毒蛇一般的狠決光芒，她倒要看看是哪個賤人如此大膽敢與她搶皇上。


  殘陽豔如錦，紅霞鋪滿天，九重宮闕皆浸沒在了一片燦爛的金光之中。


  楚天羽在雕廊深處負手而立，若有所思。一旁伺候的李隆盛小心翼翼地端來茶盞，伏在地上，雙手過頭捧給楚天羽，卻沒有引起他的注意。自從昨晚從女兒香回宮後，除了批奏折，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是在冥想。或立，或憑欄而望，或閉目沉思，無人知道他在想什麽，即便跟隨皇帝多年的李隆盛，也無法揣測。不過，有一點李隆盛可以確定，那就是皇上心中所想與剛被封為禮部尚書的葉寧脫不了幹係。


  他攏著眉，眸色幽暗深沉，渾身氣勢存在感強烈得令四周都暗下幾分。抬目遠眺，殘陽把宮牆染得通紅。晚風中，一群鴿子在殿宇上空盤旋。垂頭間，淡淡眸峰斜睨過來，這才留意到舉著茶盞跪在地上的李隆盛，擺手發話道：“起來吧。”


  李隆盛在這裏跟著皇上已經跪了幾個時辰，手已經發酸，腿已發麻，此刻楚天羽許他起身，忍不住心中連呼萬歲。見楚天羽就要接過他手中的茶盞，他急呼道：“皇上茶涼了，奴才重新給您重新斟去。”


  “無妨。”他啜了一口，不由皺了眉。明明是穀雨前進貢的新茶，入口他卻覺得有些寡淡。看來昨晚在女兒香喝的梅露茶又慣壞了他的口舌。當初在女兒香養傷時，喝過她沏的梅露茶。他問過梅露茶的製法，她說：摘下的梅花，隻取半開極嫩者，帶丁點兒黑點黃斑的都不要，一朵朵揀得幹淨了，方入甑蒸之，滴取其露，用幹淨雪綃紗濾過，澄成梅露，並不摻半滴水，最後裝進白瓷罐中密封，將其埋入梅樹下等到來年開春挖出食用。唇角不自覺地浮出一絲笑意，這般繁巧的法子，也隻有她想得出來了。


  隨手將茶盞遞給李隆盛，好不容易舒緩的眉宇又再度攏起。那個人心思玲瓏精明無比，就連警覺性也不是一般高。一時間，孤高的帝王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挫敗感。他垂首猶自轉動著手上的玉扳指，那是上好的羊脂玉，溫潤而有光澤，在光線的反照下瑩白的流光一漾，像是猶豫不定的一份心思。嗬，以為混淆視聽就能糊弄過他嗎？相反，這隻能更激起他想要探究她的身份。那個人真是讓他越來越感興趣了。


  “你覺得她如何？”他似是無意間開口，語氣淡得令人聽不出情緒。


  李隆盛先是一怔，隨即恍然。最會揣測聖意的他，怎會不知皇上所指何人？略一沉思，李隆盛陪笑道：“葉大人才華橫溢，睿智精幹，完全不似一般書生的迂腐古板。”


  對於中規中矩的回答，楚天羽半天未吭聲。察言觀色，李隆盛卻從帝王略為不耐的神色中看出他的回答並不是皇上所想聽到的。


  他又追加了一句：“還有呢？”


  李隆盛片刻的猶豫後，低眉道：“葉大人的相貌太過俊美，人家都說他是潘安在世，隻不過奴才覺得他的相貌有些像……”他遲疑著卻不把話說完。


  深邃的墨瞳裏一抹精芒掠至，快得讓人難以捕捉。他揚了揚臉。不再難以李隆盛，垂眸摩挲著手上的玉扳指，“派人查清葉寧去綠柳山莊前的身世背景。”


  “奴才遵旨。”


  “盡快！”他薄唇微張，簡潔的一個字，悅耳之極，卻又凜厲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