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借體還魂
看著灰曜的屍體消失殆盡,先知取來一隻土陶燒製的細口瓶,念動咒語將彌散在屋內的煙霧收進瓶中。這一切剛剛處理妥當,門外忽然響起敲門聲,先知沒好氣地喝問:“是誰?”
一個聲音立刻傳來:“偉大的先知,酋長他……他快不行啦……”
先知布滿“橘皮”的臉上連續抽動幾下,嘴角中擠出幾個字眼:“知道啦。”
等他收拾器物來到酋長住所時,屋內正聚集著好些族人,大家都默不作聲的垂首圍在酋長四周,一名中年婦女則半跪在床邊低聲抽泣,並不時抹著眼淚。
床上躺著一名健碩的中年壯漢,他的頭部、頸部和腰部都有粗麻繃帶纏繞,繃帶上隱隱滲透著血跡。他的雙目緊閉不開,兩片近乎沒有血色的嘴唇微張著,遊絲般的氣息經由此處勉強維持他那微弱的生命痕跡。
眾人見先知到來,全都讓到兩側,中年婦女跪伏到先知腳下,雙手搭在先知的腳背上,連聲祈求:“偉大的先知啊,求求你救救他吧……”
酋長於數日前被騎士團所傷,這幾天全靠先知調配的藥劑維係生命,中年婦女自然把所有希望全部寄托在先知身上。
先知將她攙扶起來交給旁人,然後來到床邊探了探酋長的鼻息,轉身對眾人說:“酋長需要用藥,你們全都出去吧。”
“他不會有事吧?”中年婦女放心不下,可換來的卻是先知冷酷的目光,她顫巍不舍的慢步退出,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言,都跟著朝門口走去。
先知唯恐有人誤闖,特意衝著眾人的背影強調一句:“用藥期間,擅入者,偷聽者,死!”
中年婦女聞言渾身一震,回首間,房門正在慢慢合攏,她的心忽然碎落成冰,一種強烈的預感油然而生,似乎房門關上之後就永遠不會再開。她近乎癡怨的死死盯著屋內的酋長,甚至把滿腔怨恨全都怪責在房門之上。那張門似乎成了陰陽之隔,那邊是酋長越走越遠的影子,而她在這邊無助的撕心裂肺,無助的看著熟悉的身影慢慢消失。
先知不屑地撇了撇嘴,抽出一把匕首將酋長身上的繃帶盡數割斷,袒露出尚未愈合的傷口。隨後,他取出一顆黑乎乎的藥丸,用水將它調化成略顯粘稠的液體,並把這些液體全都塗抹在傷口上麵。
不知是藥水的作用,還是酋長在用最後的力量與死神抗爭,隻見他的腰部忽然向上挺起,支撐著背部和臀部離開床板,然後又狠狠摔落下來,繼而頭部和四肢快速蜷縮,一陣低沉急速的呻吟從他口中發出。
先知站在一旁一動不動,對於酋長的痛苦掙紮他竟視同不見,直到酋長終於癱軟不動,他才從懷中取出陶瓶,拔去塞子,一邊將陶瓶中的淡霧傾倒在酋長身上,一邊念叨著含糊不清的法術咒語。
那些淡霧遊走在酋長身體四周,通過酋長的毛孔、五官和傷口慢慢向體內滲透,十幾分鍾之後,所有淡霧盡皆消失,而酋長忽然睜開了眼睛。
先知滿意地停下咒語,退後兩步背手而立。
那酋長看清一旁的先知,嚇得從床上翻滾下來,滿眼都是恐懼的神色,他跪爬到先知麵前,如搗蒜一般拚命磕頭:“偉大的先知,求求您,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先知也不說話,抬腳繞過酋長徑直坐在床沿之上。酋長趕忙挪動膝蓋,跟著爬到先知麵前,仍舊叩頭不已。
先知不耐煩地悶哼一聲:“行啦!”嚇得酋長立刻停下動作,伏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酋長一愣,慌忙回答:“偉大的先知,我永遠是您忠實的奴仆!”
“廢話!”先知眼中怒氣大盛,“你叫什麽名字!”
“我……”酋長不明就裏,卻又不敢不答,“我……我叫……灰曜……”話音未落,他又苦苦哀求:“偉大的先知,您就饒過我吧,灰曜再也不敢違抗禁令了……”
“住口!”先知顯得極不耐煩,“你再說一句求饒的話,信不信馬上讓你再死一次。”
酋長嚇得不敢再言,心中卻在揣度“再死一次”是什麽意思,他隱隱覺得發生了什麽,可就是找不出任何頭緒。
先知見酋長消停下來,怒氣隨之散去不少,但他並沒有新的舉動和言辭,隻是坐在床沿靜靜地看著,靜靜地等著。
沒過多久,酋長忽然抬起頭來,望著先知滿臉疑惑地詢問:“先知,你……我……我這是怎麽啦?”
先知淡淡地回應:“灰曜,你如果不想再死,該做什麽你應當知道。”
酋長更加摸不清頭腦,他很快發覺自己跪在先知麵前,按理他的地位遠在先知之上,怎麽也不應該對先知下跪,可他還沒有來得及起身,麵部的肌肉忽然抽搐起來,兩隻眼睛不受控製的向上翻去,隻留出兩團白白的眼球。緊接著,他的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咽喉處被鉗製得“嘎嘎”怪響,他的身體也因難以呼吸而倒在地上。
麵對這種異相,先知仍是泰然處之,直至酋長蘇醒過來並重新跪在麵前才問道:“酋長,你還好嗎?”
酋長不敢抬頭,幾近嗚咽地答道:“偉大的先知,我這是怎麽啦?”
先知微微點頭道:“你站起來吧。”
“灰曜不敢……”
“你還想違抗命令?”
“不……”酋長趕忙爬起身來,卻依舊低著頭不敢亂動。
“很好,你現在仔細看看,你到底是誰。”
酋長狐疑地把雙手攤至眼前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把目光逐一看向身體的其他部分,當他低頭看清腰部和腿部的傷痕,嚇得雙腳一軟,立時癱坐在地上:“我……我……怎麽在……在酋長的……酋長的身體裏……”
直到這時,他才猛然想起被先知掐斷喉嚨的情景,才明白剛才的殊死搏鬥竟然是在同酋長爭奪軀體,無限的恐懼因此而起,麵前的先知瞬間成了凶神惡煞的模樣。
先知見他瑟瑟發抖張口無言,反而覺得心滿意足:“灰曜,你現在可以做決定了,究竟是再死一次,還是用新的身體活下去。”
“我不想死,灰曜不想死……”
“隻要你乖乖聽話,你不僅不會死,還會過得比以前更好。”
“偉大的先知,灰曜一定誓死效忠,絕無二心。”
“很好,從現在開始,有外人的時候,你就是酋長,沒有外人的時候,你隻能是……灰曜!”
“灰曜遵命!”灰曜終於克製住渾身的顫抖,摸索著重新拜倒,“可是先知,我……不知如何當……當這個酋長……”
“笨貨!”先知罵道,“等你在酋長身體裏呆穩當了,自然會知道該怎麽做的。”
灰曜連連點頭,心中還在猜測先知的話意,先知已然作了解釋:“酋長的靈魂已經極為虛弱,你要盡快找到他,然後把他徹底打敗,到那時,酋長的一切記憶和習慣都會變成你的,你還用發愁不會當這個酋長嗎?”
“先知英明!灰曜有罪在先,先知還能這樣對我,灰曜……灰曜……”
“你什麽也用不著說,你隻需記得,你的命是我給的,我同樣可以隨時拿走,輕而易舉!”
“灰曜明白!”
“嗯。”先知的臉上終於泛出一線笑容,“你現在可以說說那個真神了,到底是怎麽回事?”
灰曜忙把昨日所見原原本本地敘說一遍,先知聽完沉吟半晌:“你沒有眼花?”
“灰曜不敢有半句假話。”
“行啦,知道了,你繼續假裝大病初愈,等酋長的靈魂不再出現,立刻向我稟報。”先知說完,示意灰曜躺回床上,然後邁步打開房門,站在門外的露台上朝聚集的族人道:“酋長不會有事了,都散了吧。”
那中年婦女驚喜地衝上前來,先知一把攙住她下拜的身體:“快進去吧。”
很快便有女性親屬扶著中年婦女進到屋內,其餘族人也都放心的各自散去,先知在門口略微聽了聽動靜,嘴角再次莫名地抽動兩下,一絲奸邪的笑容一閃而沒。
回到住處,先知命人把灰曜的副隊長岩狼召到跟前,待核實完“真神”一事,他命岩狼立刻帶上數十人去尋找凱文等人的蹤跡,一旦尋到必須想方設法把他們“請”回營地。
岩狼是部落的尋路者,他飼養著兩隻精壯的遊隼,這一對遊隼從小就跟著他,與他有著某種特殊的溝通方式,有了它們的幫助,岩狼總能準確的訪到獵物和目標,也能在荒漠中找尋出路。
領命之後,岩狼不敢有半刻鬆懈,匆匆召集部下緊急開拔。他的兩隻遊隼也被放飛出去,經過大半個下午的尋覓,它們終於在天黑之前把目標方位帶了回來。
岩狼率領眾人馬不停蹄連夜趕路,雖說遊隼在黑夜中派不上用場,但星光月色都是岩狼辨識方位的法寶,當晨光初起,遊隼又重新飛上天空,它們很快帶回訊息,馬隊離目標僅剩不到兩千米的距離。
“下馬!”岩狼果斷發出命令,幾十名部落將馬匹留在原地,各自攜帶兵器向凱文等人的方向摸去。幸虧先知有令在先,岩狼不敢對凱文等人用強,隻得將四人四馬團團圍住,然後靜靜站著,直到菲尼發出警報,他們才將武器放在地上,單膝著地跪成一片。
凱文等人從夢中驚醒,大家手忙腳亂尋找武器時才發覺部落的異樣。凱文心知部落未曾動手的原因,急忙飛上半空,那群部落見狀呼啦啦全都拜伏下去,還齊聲頌念起難以明辨的禱文。
卡爾等人這回算是信了,他們趁此機會趕緊收拾行裝,可是部落眾人並沒有讓路放行的意思,卡爾不敢硬闖,隻得招呼凱文回到地麵低聲詢問:“怎麽辦?”
凱文壯著膽子走到部落麵前大聲質問:“你們要幹什麽?”
怎奈那些部落聽不懂他的意思,岩狼同身旁幾人竊竊私語一番,也隻能從凱文的神色和語氣中揣度一二。
凱文見部落沒有反應,又追問一句,此時岩狼從人群中跪爬出來,衝著凱文“呼哩哈嘛”的說了一通,鬧得凱文瞪大眼睛不知所雲。
無奈之下,凱文隻能用手勢告訴岩狼讓出道路,可是岩狼隻會一個動作,就是用手指著營地的方向“呼哩哈嘛”。
凱文回頭看向卡爾,卡爾皺著眉頭道:“我們闖出去再說。”
凱文點頭:“好,我們掩護你們!”說罷他又飛上半空,卡爾等人則翻身上馬,那些部落見狀忽然收起虔誠,全都抓起武器嚴陣以待。
凱文趕緊落在岩狼麵前,喝問一聲:“你們到底要幹什麽?”
岩狼慌忙將武器扔在一旁,雙膝跪倒的同時,又抬手指向同樣的方位,口裏依然“呼哩哈嘛”個不停。
凱文恨不得一腳把岩狼踹翻,可是部落人多勢眾,他不敢輕易煽起部落的眾怒,隻得請卡爾等人先行下馬再做打算。
見凱文等人沒有突圍的企圖,部落眾人見又將武器放下重新跪伏在地,艾米麗被這幫部落逗得實在忍不住:“凱文哥哥,看樣子他們是不想讓我們離開呢。”
卡爾也說:“我覺得他們是在脅迫我們,禮貌、溫柔的脅迫。”
凱文頭也不回地問道:“要不然,我們隨他們走一遭?”
“我怎麽感覺同上次被魚形人綁架的情形差不多呀。”
“凱文哥哥,你說去我們就去,說不定他們真會把我們當神靈供奉呢。”
菲尼也跟著說:“我沒意見,就算會出現最壞的結果,隻要能跟你們在一起,我什麽都不在乎。”這句話說得大家心中暖暖的,艾米麗情不自禁地更加靠近他的身邊,一雙妙目在他臉上忽閃不斷。
凱文深受感染,他學著岩狼的語氣“呼哩哈嘛”幾聲,一邊點頭,一邊抬手指向同樣的方位。
岩狼麵露喜色,轉身點出幾名手下,他們低頭進去圈中去牽卡爾等人的馬匹,卡爾卻不同意,雙方難免僵持不下。凱文雖有些猶豫,但還是勸說卡爾等人鬆開了韁繩。那幾名部落牽著馬匹快步離去,岩狼則命部落讓出道路,一群人跟在凱文等人身後款款而行。
待到眾人回到馬隊稽留處,先前的幾名部落已將凱文等人的馬匹與部落的馬匹綁在一起,岩狼似乎早有製約凱文的手腕,卡爾、艾米麗和菲尼三人被部落前呼後擁著,幾乎沒有脫離部落監控的可能。
凱文對此心知肚明,可他無暇顧及,他隻想著該如何把“神靈”的角色扮演得有模有樣,怎樣才能把那群部落唬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