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無心插柳
巨大的鉗子攜著沉悶的風聲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薩古蘇瑪悲戚地閉上雙眼,隻等著最後一刻降臨。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一個沙啞的聲音突然響起,那沉重的風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和一串低緩痛苦的呻吟。
薩古蘇瑪詫異至極,他不敢相信巨蠍竟會在緊要關頭選擇放棄,難道是身旁的法師施放了法術?他探手將法師扶坐起來,輕聲喊道:“醒醒,快醒醒。”
那法師皺起眉頭哼了一聲,一縷鮮血從嘴角慢慢流出。薩古蘇瑪嚇得趕緊把他放回地麵,舉目四望後對法師說:“你等一會,我去找馬。”
薩古蘇瑪剛要起身,衣角卻被法師拉住,薩古蘇瑪以為法師沒有聽明白,將衣角扯回又說一遍:“我去找馬,很快就會回來。”
可那法師的手盡力抬伸著,口裏斷斷續續說出一些奇怪的詞匯。
薩古蘇瑪沒聽明白,隻得俯下身子,湊近法師問道:“你說什麽?”
那法師把手搭在薩古蘇瑪肩頭輕拍兩下,又抬起指向城池方向說道:“帶我回……普拉托達爾……否則……咳咳……”
薩古蘇瑪沒去想法師為何會說部落語言,他隻是奇道:“普什麽達爾是什麽?”
那法師表情很是難受,嘴角又湧出一縷鮮血,他強喘兩口之後用力扔出兩個字:“回去!”
薩古蘇瑪這次明白過來,他雖不知法師用意,但他認定城池和法師都非等閑之物,對法師的命令自然不會違抗。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將法師帶回城中,又按法師的意圖回到那幢建築。
薩古蘇瑪心中直犯嘀咕:“你為什麽不早點醒來,至少不用背出去又背回來,族人們也不會死於非命。”可他並不敢對法師有所不敬,在法師的指引下,他登上二樓,在回廊中左迂右轉後來打開一張房門。
門後是一間淩亂不堪的臥室,床鋪以及書櫃桌椅全都滑到牆角,書籍、杯盞還有數不清的瓶瓶罐罐擠成一堆,薩古蘇瑪好不容易從中清理出一條小路,把法師安放在床上。
法師此時已經氣若遊絲,他掙紮著說出幾個字“藥……藍色……”便昏迷過去。
薩古蘇瑪這才明白法師執意返回的目的,可是屋內已經亂得一團糟,法師給出的信息又太過有限,一通手忙腳亂的翻找之後,薩古蘇瑪竟然找出一堆跟藍色有關的東西,藍色的瓶子、藍色的藥丸、藍色的藥劑,可他不知道哪一樣才是對的。
薩古蘇瑪試圖把法師弄醒,可法師的虛弱程度令他十分憂慮,他很擔心法師再也無法醒來,更擔心用錯藥會直接取了法師性命。
“這可怎麽辦啊!”薩古蘇瑪急得又是搓手又是跺腳,到後來他隻得狠下一條心,把所有藍色瓶子扔到一旁,從藍色藥丸中選出三種略帶芬芳的塞進法師嘴裏,又挑了一種聞上去沒那麽刺鼻的藍色藥劑把藥丸灌了進去。
做完這些,薩古蘇瑪已累得癱坐一旁,可他的視線一刻也沒敢離開法師,他一直都在擔心用藥是否正確,一直都在惴惴地揣測各種後果。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變得很長很慢,漫長得沉凝固滯,漫長到令人昏昏欲睡。突然間,法師一聲怪吼將薩古蘇瑪震醒,他趕緊湊到法師跟前,卻見法師口中噴出大量鮮血,將衣物和床褥全都染紅。
薩古蘇瑪頓時慌了手腳,一雙手不知是該抹去法師臉上的血漬,還是該幫他止住嘴角汩汩而出的鮮血。法師一把扣住薩古蘇瑪的手腕,連聲咳喘中把鮮血噴出,隨後聲嘶力竭地問道:“你……你給我……吃了什麽……什麽!”
“藍色的藥丸,還有……還有藍色的藥水……”薩古蘇瑪自知選藥錯誤,話語間除了害怕,更多的已是自責。
“唉……”法師閉目長歎,“藍色瓶中的紅色藥丸,藍色瓶子啊……唉……沒想到啊……我達倫達斯竟會死在你的手裏……”
薩古蘇瑪急忙衝向那堆藍色瓶子,慌亂之中竟將其中數隻打碎,等他終於找到那顆救命的藥丸,法師卻搖頭不受:“現在沒用了……”
“那……”薩古蘇瑪實在沒了主意,藥丸攥在手中不知該當如何。
法師苦笑著微睜雙眼:“這不怪你……天意如此……我這老命也該絕了……”
“還有別的辦法嗎?”
“除非……你會一些……一些續命的法術……”見薩古蘇瑪搖頭,法師又是一聲歎息,“你有沒有見過……像我這種裝束的……活的……”
薩古蘇瑪一拍大腿:“有!還有兩個!”
法師眼中閃過一線希望:“快去找來……”
“你等著!”薩古蘇瑪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卻又折回,“他們傷得很厲害,而且……而且在城外,萬一蠍子還在那裏,就……”
“拿著這個……”法師努力控製著體內的翻湧,對薩古蘇瑪已是極不耐煩,若不是所有希望全係於此人,若不是他已氣力無多,隻怕早已破口大罵,而眼下他隻能示意薩古蘇瑪解開他的衣襟,從他脖子上扯下那條掛著符墜的項鏈,“快去……遇到烏米亞司就……就拿這個出來……”
那符墜有一半手掌大小,由兩個三角形正反錯位疊加成一個六角星型,通體黝黑,散發著淡淡的寒芒。
薩古蘇瑪如獲至寶般撒腿就跑,至於“烏米亞司”在他看來已經成為那隻巨蠍的名字。等他找到另外兩名傷者時,其中一人已經陷入深度昏迷。這一回他留了心眼,隨身帶著幾顆紅色藥丸,並且藥丸很快就發揮功用,受傷較輕的一人已經能睜開眼睛。
薩古蘇瑪便對他說:“我先帶你回去,有人等你救命。”
不料那人竟聽不懂薩古蘇瑪的話,好在他暫時無法使用法術也無力抗爭,隻能任由薩古蘇瑪背著直奔城中。
等到薩古蘇瑪把另外一名傷重之人背回房間,達倫達斯已經睡熟,先前那人也靠在床沿閉目養神。薩古蘇瑪無意打攪他們療傷,便趁此機會重回城池邊緣,將族人們的屍體一具具收攏起來,用碎石為他們壘建出墳包,又將他們遺落的武器和食糧一並帶回法師所在的建築中。
此時天色已經大黑,薩古蘇瑪點燃火石摸索進房間,見三人各自熟睡,生命體征都比白天更顯平穩,於是放心地尋了另外一間屋子,胡亂啃了幾口食物、灌下幾口水酒便倒頭大睡。
興許是太過勞累,薩古蘇瑪這一覺睡得特別沉,等他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他剛準備活動一下酸疼的四肢,卻驚訝地發現達倫達斯坐在他麵前,另外兩名法師在兩側用劍抵著他,而他則被五花大綁的扔在地上。
“你們……”薩古蘇瑪忽然意識到犯了兩個錯誤,不僅在不知對方是敵是友的情況施以援手,還如此大意的對他們不加任何防範。
達倫達斯顯然是為首之人,他的底氣仍未恢複,但說話已經流暢許多:“說吧,你是什麽人,咳咳……受誰指使,到這裏來幹什麽?”
薩古蘇瑪明知身處險境,對三位法師卻仍有敬畏之意,他見達倫達斯麵帶怒容,心中又滿是冤屈,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達倫達斯顯得頗不耐煩:“你說不說?”
“我……沒有人指使我們。”
“胡說,沒人指使,你們……咳咳……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薩古蘇瑪不敢與法師爭辯,唯有低聲解釋:“我們的村莊離這裏不遠,前天看見城池從天而降,所以才趕過來看看。”
“什麽方位?有多遠?”
“就在黃沙的邊緣,大概一天左右的路程。”
“騎馬還是走路?”
“騎馬。”
“嗯。”達倫達斯略有沉吟,“你們的村莊是否受損?”
“房子全都垮啦,很多族人受傷,還有幾人送了命。”
“這麽說,你們過來是為了尋仇……咳咳……”
“不是……”
“那是為什麽?”
“我擔心還會發生意外,所以想……也好提前做準備。”
“這有區別嗎,你們與那些人一樣,都……咳咳……咳咳……”
見達倫達斯咳得厲害,薩古蘇瑪隻好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一名法師起身取來一壺清水,達倫達斯喝兩口又喘息一陣才繼續問道:“外麵的人,你們殺了多少?”
“沒有沒有!”薩古蘇瑪急忙申辯,“我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死了,我們檢查過每一個人,但是除了你們三個,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你憑什麽證明?”
薩古蘇瑪哪有什麽證明,隻能說:“我們跟他們無冤無仇,沒理由殺他們啊。”
“為族人報仇呢。”
“這個……就算要報仇,我們也會先弄清楚真相,不會……”
“難道劫持我們三個,就是為了所謂的……咳咳……真相?”
“那不是劫持啊,那是為了救人。”
“救人?我們三個差點全都死在你們手上!”
“當時情況危急,你隻說了藍色便暈死過去,我……”
“不用解釋了……咳咳……說說你為什麽選那幾種藥。”
“我也不知道該選哪種,隻能挑那些聞起來香的。”
“哦?”達倫達斯盯著薩古蘇瑪看了半天,臉上的疑雲終於消散一些,“好吧,暫且信你所說,最後一個問題,按你所描述的,從村莊到這裏必會經過烏米亞司的領地,如果沒有人接應,你們怎麽可能過得了那一關?”
“我想那蠍子應該是被摔暈了,我們經過時,它在那裏一動不動地趴著。”
“行啦。”達倫達斯挺了挺腰杆,與另外兩名法師交流一段時間後,又對薩古蘇瑪說道,“我可以相信你說的話……咳咳……但你還得給我們一個證明。”
“可以!”
薩古蘇瑪話音未落,一名法師將他拽起來坐著,另一名法師取來一隻黑色的瓶子遞到薩古蘇瑪嘴邊。薩古蘇瑪聞見瓶中一股刺鼻的味道,眉頭不由擰成一股麻花。
達倫達斯毫不掩飾:“這瓶子裏是毒藥,服用者三天後就會腸穿肚爛而死,不過你不用擔心,解藥在我這裏,隻要你能完成任務……咳咳……不但可以給你解藥,還能證明你不是我們的……咳咳……敵人!”
“我喝!”薩古蘇瑪毫不猶豫地抬起頭張開嘴,他的表現倒是令達倫達斯和另外兩名法師略感驚詫。端著藥瓶的法師扭頭看向達倫達斯,直到達倫達斯微微點頭才把藥劑倒進薩古蘇瑪嘴裏。
薩古蘇瑪自知解釋和拖延都沒辦法脫身,喝下毒藥至少可以邁出謀求信任的第一步,如果後續的任務會對部族不利,大不了一死了之。
沉默幾分鍾後,法師將薩古蘇瑪拉起,用劍將繩索割斷,劍尖卻依然抵在薩古蘇瑪的要害部位。薩古蘇瑪揉著酸疼的胳膊說道:“要我怎麽證明?”
“外麵那些死人當中,領口和袖口有紅色內襯的都是我的屬下,其他的都是謀逆的……咳咳……謀逆的叛軍。我要你在三天之內,把我的人運到門外的廣場上,把那些叛軍全都扔進……咳咳……扔進烏米亞司的巢穴。”
到了這個時候,薩古蘇瑪隻覺得暗自好笑,這些在他看來如真神般的人物,原來心底裏也如凡人一般機關算盡,甚至還不如凡人光明磊落,他已不願再與他們糾纏下去,隻想著盡快證明清白、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至於這個任務的用意何在,他根本不願去想,這一切似乎早已無關他的痛癢:“好,我這就去!”
“等等。”達倫達斯又把那枚符墜取出,“這個暫且拿著。”
薩古蘇瑪不再謙卑,他伸手取過符墜掛在脖子上,快步走出門去。
尋找和搬運屍體絕非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那些掩埋在廢墟中軀骸,花費了薩古蘇瑪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直到第三天傍晚,仍有不少被埋壓的屍體不能挖出。他已經累得筋疲力盡,兩隻手掌傷得血肉模糊,眼看夜幕已然降臨,他頹然倒在建築前的樓梯上暗自哀歎。
此時三名法師從建築中走出,薩古蘇瑪隻道這就是他的最後時刻,不料達倫達斯淡淡地說道:“雖然你沒有完成任務,但你做的一切已經證明你我不是敵人,你可以走了。”說完,遞過一隻瓶子。
薩古蘇瑪一把抓過,三口兩口便將瓶中的藥劑喝完。
達倫達斯又道:“現在可以說聲謝謝了,那隻符墜你先留著,萬一你的部族遇到困難,可以隨時過來找我,我答應不管多難的事情,一定幫你一次,就以符墜作為信物。”
薩古蘇瑪沒想到最後竟是這樣的結局,心中對達倫達斯的看法頓時煙消雲散,他頗為受寵若驚的與法師們告別,並在返程的路上決定隱瞞這段奇遇,隻說墜落的城池乃是神域,同去的族人都被留在那裏侍奉真神,而他之所以獨自返回,是因為真神指派他感化族人,並永世成為神域的子民。
這番說辭自然不會引起懷疑,以至於某天城池突然消失時,薩古蘇瑪也能自圓其說。在他的刻意宣揚和極力推崇下,祭祀普拉托達爾逐漸變成部落最為重要的活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項活動便成了部落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