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身世
聖誕一過,便是元旦,新的一年,在北城的第一場雪中,紛紛揚揚地來了,帶著些水不清道不明的朦朧悲涼,今年的的冬季比往年來得更晚一些,也更冷。
路上行人紛紛裹著羽絨服棉衣穿行在枯黃紛飛的沙塵和落葉中,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歸家的路途漫長,很多人都加快了腳步。
白家老宅,白月笙從白老爺子的書房出來,前一秒老爺子的憤怒咆哮還在耳邊回響。
走到樓梯口前,他握緊了拳頭,直到青筋暴起,骨節嘎吱響,這才狠狠地吐出一口氣,將陰狠的戾氣收斂,這才走下樓。
傭人迎上來,恭敬道:“少爺,晚餐準備好了,您看,是不是直接開飯了?”
“少夫人和小少爺呢?”
“少夫人還沒回來,小少爺在遊戲廳呢。”
白月笙嗯了聲,算是回答,轉身便往遊戲廳走去,那間屋子原先是空著的,後來在準備婚禮的時候,想到以後團團會和他們一起住,便吩咐人專門改造出來的。
而團團似乎也挺喜歡,有空了便會往遊戲廳裏頭跑,一呆就是呆半天,沒有人喊他,覺對能沉迷於遊戲世界無法自拔。
想到這兒,白月笙道:“準備開飯。”
傭人應了聲是,便恭敬地退下去了,白月笙看了眼二樓的書房方向,轉而向遊戲廳走去。
……
團團前不久被自家麻麻從奶奶那兒接出來,本來以為是回到那座漂亮的別墅的,還有漂亮叔叔和自己玩兒,但是麻麻卻帶著自己到了另外的地方,然後還有一個帥叔叔和一個看起來好凶的爺爺。
屏幕上,遊戲早已經結束了,印著一個大大的gameover,白月笙推開門,悄聲走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團團小小的人兒,抱著他一直很喜歡的那隻小海豹玩偶,正耷拉著耳朵,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團團,跟白叔叔去吃飯。”白月笙在團團身邊蹲下來,揉揉團團毛茸茸的腦袋,哄道:“今天有你愛吃的奶黃包。”
團團皺著小臉,很是不高興地問:“你是我爸爸嗎?”
白月笙怔愣,沒想到團團竟會問出這個問題,他的親生父親是誰,白月笙心中自是有數的,隻不過,團團為什麽還突然問出這個問題?
團團歪著腦袋看了白月笙一眼,又蔫了回去,像個小大人似的唉聲歎氣。
他本來不想問的,但是,昨天,那個白胡子的老爺爺抱著他,讓他趕緊改口喊白叔叔叫做爸爸,可是,麻麻從來沒有告訴他爸爸是誰啊。
在國外的時候,還有在幼兒園的時候,很多小朋友都有爸爸,就他沒有,他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不過,麻麻不說他就不問了,可是,他真的好好奇啊!
白月笙幹脆將人連玩偶抱起來,放到自己懷裏,他給過簡南承諾,會對團團視如己出,那麽,既然已經結了婚,諾言也是時候履行了。
“團團願意,白叔叔當你的爸爸嗎?”
哇唔!這個問題好糾結啊,團團鬱悶的托腮,別的小朋友都有爸爸來接回家,他也想要的,有爸爸多好的,有人欺負麻麻,就可以和他一起保護麻麻了!
但是,是白叔叔的話?他還是比較漂亮叔叔啊!
“以後,白叔叔當你的爸爸,好不好?”
白月笙以為這句話會很難,但事實上,第一個字脫口而出的一刹那,後麵便順理成章了,其實也沒有那麽難堪,團團身上,畢竟還有南南的血,光這一點,他便接受了。
“額…你和我麻麻,是結婚了嗎?”
小屁孩還知道結婚啊?
白月笙點頭,想起不久前的婚禮,心頭仍是留了一片柔軟,他是幸運的,此生終有歸途。
“我們以後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二十年前,她讓自己還是個人,如今,她給了自己一盞回家的燈。
白月笙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間生出這許多感慨來,隻是期盼了許久的願望終於實現,還是有些失態了。
團團聽了這兒,粉嫩的小臉蛋上終於是有一絲笑意,小家夥伸出藕節似白嫩的小手,摟住了白月笙的脖子,彎著眼睛笑得很開心:“~爸爸~”
這一聲中氣十足清脆響亮的稱呼,白月笙心中觸動,再想到剛才白老爺子劈頭蓋臉的一頓臭罵,心中思緒一時間難以平複,愣愣地應了一聲。
“嗯,乖。”
……
婚禮結束後,白老爺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很是欣喜的樣子,還叮囑簡南趕緊努力,為白家生個大胖小子,說這話的時候,還順便拿秦家的孫少爺秦逸為例子來鼓勵簡南。
簡南還記得他當時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周圍來觀禮的客人都笑得開心,紛紛說明年是個吉祥年,若是有的話,那麽這個孩子還真的是個有福氣的。
她不好掃了大家的興致,隻好跟著笑,笑到最後臉都僵了,還得保持著嘴角的弧度。
一口燒酒下肚,身上的寒意似乎被驅走了些,簡南半靠著落地窗,手裏頭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手裏頭的抱枕,上麵的圖案還是團團親手畫的,見麵時送給了她,她便找人按照原圖做了個枕套,又套上了棉芯,放在了辦公室,累了的時候就抱一抱,就像是團團在身邊一樣。
黑暗中,有道人影,和簡南一樣端著個古樸的陶杯,目光如一汪深潭,深不可測。
“厲北這幾天,一直在找你。”
“嗬嗬…”
簡南覺得這個世界真是諷刺極了,她找他,然後是他找她,仿佛一枚頭尾相連的圓環,在塵世間不斷旋轉尋覓,卻終歸是徒勞無功。
“既然他找回來了,那麽明天的年終股東大會,就由他親自出席,至於該說的話,你寫下來讓他背一遍,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
“真要走?”
簡南沒說話,又是笑了笑,將頭靠在了玻璃上,盡管屋子裏頭有暖氣,但外頭的冰雪更甚,隻穿了件薄薄雪紡襯衫的她,一靠近,便陡然打了個哆嗦。
路衡想要說些挽留的話,但在腦子裏想了好幾圈,愣是沒有找出來一個實打實的理由,能光明正大說出,‘你不要走’,這類的話來。
金茂那邊,現在有甄客坐鎮,加上之前秦厲北留下來的方案,雖然暗中仍舊有人在伺機作亂,但總體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而元北這裏,捱過了金茂之後,年底各大項目資金回籠後,這方麵的擔子也輕了;而就連原先把握最大的秦厲北,簡南看起來也並不是很在乎的樣子,林林總總的算起來,難道真的要送她離開?
“我把資料給了厲北,不過,他現在相當於一個五歲的孩子,根本沒有辦法,讓他在短短的兩天時間之內,將發言稿全部記清楚。”路衡一頓,繼而轉身過來,定定地盯著簡南的臉,壓抑著內心的心緒,盡量緩和語氣,卻是陡然換了個話題,問道:“聽蘇媽說,你派人去城南別墅,將一些私人用品,全部打包帶走了?”
聽到這兒,簡南才算是有了點動靜,如石入水,蕩起片片波瀾。
“既然要走,行李總是要打包的。”
“是,白月笙不讓你留下來?”
除了這個,路衡實在是想不出來,簡南有什麽理由,前腳剛結婚,後腳便決定出國,還要辭去在元北集團的職務,仿佛一夜之間,突然間變了一個人似的。
“和他無關。”
白月笙已經遵照了原先兩人的約定,將李功放回,甚至向她保證,不會再對金茂項目出手,再有便是,柳璃亦將團團還給了她,知曉了那個秘密之後,她實在是沒有那個膽子,敢繼續在北城待下去了。
簡南伸手,摩挲著找到了一個金屬圓環的東西,哢噠一聲,窗戶開了,窗外距離地麵少說也有二三十米高,風呼嘯著雪花,飄了進來,顫悠悠地落在了指尖,不一會兒,體表的那一丁點兒溫度,便將它融化,在地上隻留下了一小灘的水漬。
“我根本不該回來。”
路衡知道她說的是一年前的歸國,但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竟會讓她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這一年半以來,難道絲毫都沒有留戀?
“其實,有時候,我寧願自己是個孤兒。”
“胡說什麽?”
路衡嗬斥,他從孤兒院出來,一路上有多艱難,才有了現在,簡南哪兒能體會到那種全世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毫無生機的絕望。
路衡的前半生是遺憾的,他從一出生便被人拋棄,冰天雪地裏麵,寒風刺骨,拋棄他的那個人,根本就沒有想過,如果孤兒院的院長奶奶那天沒有出來的話,他會不會就那樣孤零零地死在街邊,最後被環衛工人當做垃圾一樣地丟到亂葬崗,和許許多多無家可歸的人一樣,困在那裏,永世不得超生。
“你都不知道,有家人是多好的一件事。”
簡南終於是沒忍住,雙目空洞地看向路衡,絕望道:“秦厲北是我哥,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你知道嗎,我犯了個,無法饒恕的錯誤,當年我媽說團團的存在,是個錯誤,可我沒聽進去,我以為她看不起我爸,連帶著不喜歡我,可事實是,我錯了,錯得離譜……”
“你究竟,在說什麽?!”
路衡隱約覺得自己應該知道些什麽,但,他不敢去揭開那層紗布,就像那些檢驗一樣,其實,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快樂的。
簡南撐著牆壁站了起來,一把推開落地窗,冬雪迎麵而來,落到臉上,化了,連同著那些鹹濕的液體,滑落嘴角。
“團團是秦厲北的孩子。”
路衡手裏的陶杯落地,咚的一聲,砸在他的心上,猶如一記重錘,疼得他幾乎站不直。
窗外煙花升空,砰地,綻放出萬千煙火,璀璨奪目,與這滿屋的晦暗,形成鮮明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