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曾豐年吐露出心底的話, 悵然所失抬頭望著屋頂。


  鮮衣怒馬縱酒高歌的日子遠的好像他的前世,他已經忘記是什麽樣子。


  “我明白了。”


  曾湖庭看他情緒不佳,默默退出去。


  曾豐年看著書桌上擺的溪山閑人幾個字, 那曾經是他最大的夢想,欲閑何曾閑呢?他揮毫寫下同樣的字, 什麽時候才能真正實現?

  曾湖庭在客棧的大廳坐了會兒,現在父親陷入往昔故事裏,並不是打擾的好時機。


  文星客棧裏目前學子占了十之八,九, 當然要不是為了科舉誰也不會花大價錢不是?掌櫃的便在桌子跟桌子之間用花木屏風隔開,營造出安靜讀書的環境。


  光線正好,清風徐徐吹風不悶不熱, 小二經過都盡量壓低聲音, 上茶時輕手輕腳,務必不打擾這些看書的學子。


  他在看一本呈州州誌,介紹呈州之下縣城的風土人情。他隨手翻看,看到有趣的傳聞還會記下來。其他學子都在爭分奪秒看書,他雖然也看卻看的粗略。


  都快考試, 臨時抱佛腳沒什麽用,還很容易因為緊張腦子裏什麽都沒記住。往往越是大考試, 他越是放鬆。


  他正看到福城縣特產呢,突然聽到有人遲疑叫他的名字:“曾湖.……庭?”


  聲音並不是他熟悉中的某一個。


  曾湖庭抬頭,好半天才從記憶裏翻出這個人的名字,“範純?”陶興的同窗, 不食人間煙火的那位。


  “果然是你啊,我還以為看岔了。”範純臉上帶著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你住哪裏?”


  曾湖庭給他指了指第三層。


  “太好了, 那我也住這家客棧!”範純回頭對他的管家老仆:“範叔,定房間吧。”


  在外頭拴馬的中年人躬身答應,跟著夥計登記入住,範純已經從外頭的天氣一路說道客棧的擺設,周遭人對他怒目而視,他完全沒察覺。


  曾湖庭撞了撞他,他才啊一聲,發現自己聲音影響到別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環視周圍,很認真的道歉:“對不住,我太興奮。”


  真是叫人沒辦法,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索性他的房間已經開好,曾湖庭便跟著他去他那邊。


  範純開了間上房,裏頭的擺設又要精致些,範純推開窗戶,望著樓下:“這裏勉強還行,跟家裏沒法比。”


  “出門在外,總歸沒有家裏方便,最多也就半月。”曾湖庭道:“你路上沒碰到陶兄嗎?”


  “我讓他跟我一起出發,他不樂意,比我早五天走,現下也不知道走到哪裏了。”範純怏怏回道。


  “陶兄自食其力,這是好事。”


  “可是跟著我一起走也不費事啊,我家是馬車快得多,還能節省時間”範純始終不得其解。


  “如果陶兄是天災人禍不能不求助,相信他會拋下自尊求助,如果單純是驢車和馬車的區別,我也會更樂意坐自家的車。”


  “為什麽?”


  “這是在家和做客的區別?仰或是自信心?總要一天,陶興能夠靠自己坐上馬車。”曾湖庭解釋半天,看範純還是似懂非懂,終於放棄解釋。


  “嗨,換個話題,複習的怎麽樣了?院試有把握嗎?”


  範純點頭:“先生隻說讓我下場一試,有五分把握,試一下沒壞處。”


  “五分把握,已經很高,再多複習複習,爭取榜上有名。”曾湖庭鼓勵完他,擦著汗從裏頭逃出來。他覺得再跟範純相處下去,先被範純洗腦了。


  曾豐年已經若無其事的從房裏出來,還約著一起下樓用餐。他們的房費裏包含了一日三餐,菜色簡單卻還過得去。


  每一天,文星客棧都比昨日更多人,要不了幾天就滿員了,再來投宿的人隻能失望而回,去了隔壁的客棧。夥計果然沒有驢他們,這是附近數得上的客棧。


  就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院試到了。


  雞叫頭遍,夥計們悄聲在外麵走動,送熱水和早餐,一切井然有序不慌不亂。


  決定命運的時候快要來臨,曾宣照看著緊張的兒子,破天荒說了軟話,“沒事,好好考,考不中就明年再來。”


  曾濟庭哭笑不得,“爹是想我中還是不中啊?”大清早說觸黴頭的。


  “爹當然是想你中啊,中了就不發愁咯!但人力抵不過天命,萬一呢?”曾宣照長籲短歎,生怕兒子有壓力。


  “那爹肯定沒聽過一句話,一運二命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我都占上好幾個,還不能改變命運嗎?”曾濟庭反駁。


  “臭小子!都學會堵你爹的話!可見真的是讀聰明了!”曾宣照重重的拍了他,“你去吧,我總要供你讀出來的。”一次不行就三次五次。


  “嗯!”曾濟庭點頭,他自然曉得為了供他讀書花費多少金錢精力,早就夠買幾十畝良田。良田不能管一輩子,學到的本事卻能管一輩子。


  這一刻,不知道多少父母在說的同樣的話。


  曾豐年也對著曾湖庭道:“別有壓力,盡人力即可,你也才十五,以後多的是機會。”可千萬別把希望寄托在一場考試上,不行再來。


  曾湖庭點點會:“我會的。”


  窗外已經亮起點點燈火,在主大街上已經能看到逐漸趕過來的馬車,無聲前進。他們這些住的近也不能放鬆啊。


  院試考試內容一樣,卻分為兩場,正試和複試,兩場通過的人才是秀才,也叫生員。


  檢查做保的手續跟府試大致相同。


  排好隊,等到軍士檢查外套,脫的隻剩中衣,還要跳幾下確定沒夾帶,再按照麵容登記一一確認。


  不過,現在的天氣不算冷,脫外套沒什麽,明年的考試在冬天就得凍的瑟瑟發抖。


  檢查清楚,曾湖庭看一眼手裏的卡牌,玄字號的第兩百三十七號。


  這次考試比府試人多,天地玄黃四個考棚都不夠,還多開辟了宇,宙兩個棚。


  吸取了上次大雨的教訓,所有的考棚都被加固過,棚頂都是新的麥草和竹竿,帶著淡淡的氣息。


  曾湖庭發現木板旁邊還帶著一塊抹布,他自己動手擦幹淨桌麵,又擦了桌子。


  這位置,不遠不近不曬太陽不漏水,難得一見的好號,說起來他運氣不錯,沒有抽到過臭號髒號。


  他順手給自己立個flag。


  至於陶興,內心是崩潰的,他抽到的考棚挨著臭號很近,他用同情的眼神注視他隔壁的考生,那考生都快哭了。


  那考生首當其衝,側麵就是廁所,微風送臭。陶興至少還多隔了幾米遠。陶興安慰自己,果然,總會有更倒黴的。


  他淡定的散風,等著軍士們發下考卷。


  銅鑼敲一聲,從考棚的兩頭分別是拿著考卷的軍士,一個個分下考卷和白紙,如果有不清晰的當場說明,另行更換。


  曾湖庭一邊檢查一邊看題目,帖經墨義有八成記得很清楚,剩下的幾道題,慢慢回憶總會想起來。


  放好考卷,他先動手研墨,考場上發的墨條是最劣質的那種,需要用普通墨條兩倍的時間才能磨細,不然寫出來的字一點深一點淺。


  銅鑼敲三聲預示考試開始時,他還在磨墨,他對麵考棚的考生嘀咕一聲,傻,已經爭分奪秒開始寫。他都寫了四五道題,曾湖庭的墨才磨好。


  但是很快那學子發現自己才是傻,他趕速度磨的墨,從筆尖掉下一滴,汙了整張紙,氣的他隻能全部重寫。


  而曾湖庭已經開始全速答題,每一道題目答案他都成竹在胸,遇到不會的題暫時略過,等回頭再來做。


  整個考場隻剩下沙沙沙的寫字聲,並沒有人抬頭張望。


  曾湖庭寫完所有的題目,不知不覺已經日上中天,他再倒回頭看沒做的幾道。


  詩雲,邦畿千裏,惟民所止,後麵究竟是緡蠻黃鳥,止於丘林還是止於丘隅?


  這句話的意思是京城及其周圍的地方,便是老百姓向往之所。綿蠻叫著的黃鳥,棲息在山崗上。孔子雲,連鳥都知道它該棲息在什麽地方,人卻不知道嗎?


  曾湖庭寫下丘林和丘隅兩個字,躊躇不定。意思相近,他有點拿捏不定。


  論語用詞簡潔,往往一個字便是一個意思,如同妻子這個詞,現代往往指妻子一個人,而古代指妻子和兒女。


  又有黃鳥止丘隅止止得所息這麽一句詩,他瞬間確定是丘隅這個詞,抬筆寫下。


  接下來的題目,對他來說不算太難,全部做完。


  放下筆,他聽著周邊的寫字聲開始思考,這場題目不難不易中規中矩,數量卻很多,手速慢的寫不完,應該能夠刷下一半人。但整場院試隻會錄取五十人,第二天的考試看起來不容易過關啊。


  考場上有人竊喜題目不算很難,有人跟他一樣思考,第二場難度一定會加倍。


  而且這場考試的判題官是五百裏外的書院山長,並不想之前那麽好揣摩題風,全憑硬實力。


  曾湖庭寫完題細細檢查了三遍,啃著饅頭等收卷。剛才一心寫題連午飯都忘了吃,現在過了餓勁,勉強填填肚子。


  幹饅頭真是難以下咽,他啃了一個再也不肯委屈自己。一直等到銅鑼聲響,他才放下手,鬆口氣等軍士收卷。


  試卷全部收好,銅鑼再響才能離開。他等前麵考棚的人都離開,才跟著離開。


  走他前麵的兩人似乎認識,小聲談論著題目。考生甲說最後一張的題目真難啊,我差點沒做出來,胡亂填寫的,考生乙突然一愣,“最後一張的題目是這個?我怎麽沒看到?”


  考生甲小聲念出題目核對,考生乙突然崩潰,“完了,我根本沒看到最後一張試卷!”他腿軟差點跪了,還是同伴扶起他,連抱帶拖的讓他離開。乙考生抱著頭,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會犯這種錯誤。


  聽見他們對話的考生一邊同情一邊慶幸,要是自己實力足夠卻沒看到題,真能讓人氣的背過氣去。


  曾濟庭臉色有點發白的出來了,喃喃的說:“湖庭,你還記得倒數第五道題嗎?”


  “記得。”曾湖庭回憶著,背了出來。


  “完了,我寫錯了!”曾濟庭一瞬間臉色蒼白,跟著又是一腿軟。曾湖庭連忙扶住他,“別急別急,這場考試考的又不是你一個人,這麽多人,說不定也做錯。”


  曾濟庭難得清晰的說:“自己犯錯再指望別人犯錯,不過是心理安慰。”況且他還寫錯好幾道,現在已經不敢再核對答案了。


  他們兩臉色不佳,兩位父親也看出來,害怕加重他們的心理負擔,忍住了什麽都沒問,直直回了客棧。


  作者有話要說:考試要記得先看試卷,可千萬別看了一麵忘記看第二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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