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曾湖庭自然有自己一番考量, 他想父親既然敢寫信托付,說明交情深厚是可靠之人。但是,跟他本人沒多大關係。


  盡心和盡心, 可是有區別的。


  第二天,孟從文一早就做好被人打擾的準備, 還是被眼前的一車車的東西鎮住。這些都是什麽鬼?孟從文掀起雨布,露出兩車黑乎乎的炭。


  合著昨天沒寫夠,今天還要買兩車寫個夠不是?孟從文氣勢洶洶的擺手,“不許送了!這裏是我家!”


  拉車的漢子道:“老人家, 我們也是聽命行事,銀子給了別的我們可不管。”他們東西一放就走,後腳又來一車送白菜蘿卜的, 還附送一些油鹽醬醋, 還包括蠟燭燈油。


  一早上下來,就如同開雜貨鋪,院子裏擠的滿滿登登,隻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


  孟從文待在中間,宛如看守自己寶物的困龍, 腦袋一點一點也強撐精神。


  曾湖庭手裏還捏著一卷油紙,他雖然會熬漿糊, 但是懶得等,店家直接送了一盆。他進門後先潑水打濕舊紙,等下一擦就掉好換新的。


  “喂,你買這麽多東西幹嘛?”孟從文蹦起來, 總算逮到始作俑者,能問個明白。


  “這不是,東市的炭火白菜都打折, 買的多省的多。”他裝傻回答,“我家買的更多。”


  這倒是實話,冬天炭火和冬儲菜是最大的剛需,買這麽點還未必能過冬。


  “是炭火少了?我瞧著也不夠用,兩車才兩百來斤,燒一個冬天怕是不夠。還有冬儲菜不夠?光吃蘿卜白菜是單調了點,我在買一百斤黃豆和花生,磨豆腐還是做豆腐都可以。還有別的嗎?”


  “來點酒……不對,我問你買這些幹嘛?”孟從文習慣回答,然後猛的驚醒。


  “度數高的酒不太好,來點低度數的果酒或者米酒,五十斤?”曾湖庭刷刷記下,“還有工匠,打個炕該沒問題?趕工十來日就晾幹了?”


  “這裏是我家,你為什麽管這麽寬?”


  “當然因為您是前輩,我來送溫暖。”曾湖庭好脾氣的笑了笑,“喲,該換窗戶紙了。您來幫手扶扶凳子。”藝高膽大也需要注意安全措施。


  這院子的五間屋子窗紙都破了,更換工程浩大,他換完一扇後,突然停手放下東西出去。


  “總算走了。”孟從文看著人離去的背影,喃喃。


  “什麽走了?”曾湖庭再次神出鬼沒鑽出來,同時身後跟著兩個年輕漢子,他指揮漢子去換窗紙,同時把所有的東西一一歸置好。剛才看起來古老腐朽的院子恍然一新,整整齊齊,枯枝敗葉都被清理幹淨,蜘蛛網和灰塵被一網打盡。


  曾湖庭給幫工接了工錢,他們笑眯眯離開,表示下次還可以找他們。曾湖庭點頭,以後還找。


  “喂,我先說好,是你自願修整院子的,可不是我逼你的。”被晾半天已經沒脾氣的孟從文舉起右手道:“看看我這隻手,手筋扭過已經不能寫字。我不管你是從哪裏聽說我的,現在的我沒有一點價值,沒法做你先生。”他舉起的右手,在手腕處攀附著一道扭曲的疤痕,有一巴掌寬,可見受傷有多重。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終於談到正事,曾湖庭取出那封牛皮紙的書信,恭恭敬敬遞上去。


  “罷了,我就看看。依你這性子,我不看你肯定不願走。”孟從文拆開信件,裏麵厚厚的,居然有兩封。


  孟從文先看厚的那封,封麵上的從文兄親啟十分眼熟,他瞥一眼,果然是個熟人,也難怪這少年有膽子纏著不放呢,換成別人早就走人。


  原來他是有底氣。


  不過呢,他跟曾豐年是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他不會以為憑著這點微末交情,就會收入門下吧?孟從文從鼻子裏噴出一聲。


  他一目十行的快速看完曾豐年的信件,不動聲色的拆開另一封,封皮白色,沒有落款。但是那熟悉的筆跡和語調讓孟從文突然站起,“你這信是從哪裏來的?”


  “快說!”


  “啊?這是父親托我一並帶過來的,我起初並不知道有兩封信,”曾湖庭示意腳邊的火盆,“父親讓我在您看完信後,一定要您燒毀。”所以他連炭盆都挪了過來。


  孟從文失落坐下,再次一目十行看完信,神色由悲到喜不斷變換,最後含淚把信件燒毀。


  曾湖庭好奇,這信裏寫了什麽?能讓頑固老頭子這麽動容?他不方便開口去問,隻能把疑問藏在心中。


  燒掉信件後,孟從文的眼神完全變了,“小子,我看你還讀過兩天書,可別跟不上我的進度啊。”他教出來的學生可是很厲害的,不夠格的學生他就不會放出去。


  “學生必將竭盡全力,不負先生厚望。”不為了會試,他也不會千裏跋涉來吃苦。


  不過,孟老先生真有十分本事,他雖然說自己右手寫不動,可眾多書籍文字全部存放在他腦子裏,隻要一問,比搜索引擎還快就能找出出處。


  開始他不習慣這種行事風格,很是吃了點苦頭,隻要沒有立刻響應,就是遭到孟先生的語音攻擊,外加各種嘲諷。


  在學習模式中的曾湖庭開不了嘲諷模式,隻能含恨忍下。他安慰自己,噴著噴著就習慣。


  不過他心心念念的炕還是很快修好,他們學習的地點轉移到內室。隻要炕燒起來。整間屋子都是暖和的。孟從文舒服的靠著,督促曾湖庭寫策論。


  “可是這筆太難用了……”曾湖庭舉起手裏的毛筆,都快寫禿了,蘸一點墨水就滴墨。


  “難用就對了,我找了許久才找到。”孟從文撕開剛煨好的芋頭,“會試都是統一發紙筆,你以為每次都換新的嗎?”他嗤笑一聲,含糊說,“全是往年的舊筆,用到不能用才換。”早點更換,不要錢嗎?


  曾湖庭沉默,這種事從縣試就開始了,雖然考生們交了筆墨費,分到的還是壞筆,中間銀子去哪兒?難為外人道。


  他隻能振奮精神再次提筆,按照要求寫策論,而孟從文悠哉的吃著芋頭,批評他的手法。


  “這裏淺了,寫到此處,考官極其期待你針砭時弊激昂憤慨,拋出你的觀點也容易讓人接受。”


  “這裏重了,說教意味太濃,容易讓人反感,觀點凝練在最後。”


  曾湖庭一一改正,現在在看,隻覺得一篇文的確有輕有重,該說的東西都說了,篇幅還簡短,比他之前的長篇大論更出色。


  曾湖庭剛要想到什麽,孟從文突然說,“嘿,曾家小兒運氣真不錯,他平時在家也這麽享受嗎?小酒喝著,小炕靠著,還有小兒訓著出氣。”


  “.……”


  “您這麽說,可讓我沒法應答,那是我父親,父辱子死,可您也是先生算半個父親,我要不要自己跟自己打一架?”曾湖庭放下筆辯駁道。


  “嘿嘿,那我可想看打架,來一個試試?”孟從文立刻回答,他就想看人下不來台。


  曾湖庭即刻伸出左右手,互相劃拳,有來有去,最後是右手贏了。


  “就讓父親占個便宜,他是右,您是左,最後是右贏了。”他亮出兩隻手,“您覺得呢?”


  拋出的問題被解答,孟從文仰倒,“無趣,無趣啊。”不一會兒就鼾聲大作,似乎睡著了。


  曾湖庭自覺起身,推開半個窗戶免得二氧化碳中毒,又把炕下的炭火撥小。夢中人不知冷熱,很容易熱過頭,他又在床邊放一壺溫水,這才慢慢離開。


  他走後,室內恢複寂靜。孟從文翻身起來,看著屋外的寒風,此刻他倒是有些羨慕曾豐年,原來有子在膝下是這種感覺嗎?

  不過,他抖了抖,所有孩子都是隨機分配的,誰曉得哪個好哪個不好?碰到不孝子全家操心,還要帶累家族。為了避免這種風險,他還是不要孩子的好。


  曾湖庭趕在狂風肆虐前回了跟陶興共居的院子,路上跟鄰居考生互相點頭示意。


  剛剛好,陶興探出頭來,瞧見天色高興的說,“今天不用外出,真棒。”


  “不能外出是好事嗎?”他放下自己的作業,烤著火盆,聽著陶興訴苦,“會館的商人太纏人了,我不過想打聽哪個先生好,被他們帶著天天去酒會,不去還不行。”又是同鄉不能直言,他愁的頭大推脫不了。


  裝病沒空的理由用了幾次就不好用。


  “那我來做這個惡人。”曾湖庭拈起炭盆的芋頭,他早想吃,“考試重要還是酒會重要?”聽不懂婉拒之言的人,不是真不懂,而是裝下去對他們有好處。


  “不行,這是我自己的事。”陶興斷然拒絕,都是同鄉,考中就罷了,不中以後還有倚重會館的地方,會館也是篤定這個,才敢不斷騷擾。


  “早下這個決心就好了。”吃完芋頭淨手後,他打開今日的功課,細細研讀,對比改和沒改的版本。他自己的文章,便是先思考好整篇的立意,捋順思路後一氣嗬成落筆,如果有思路閃光的地方就格外加重些,總體來說還是全憑文思。


  而孟從文的寫法並不同,他似乎深諳怎麽調動看客的情緒,在某個節點就應該總結,某個節點該潛伏,一波三折,情緒不斷,讀下來如果翻越一座大山,初見山巒起伏,深入之後不見山頂,最後才是登頂的愉悅。


  他不得不承認,這種寫法十分有用,能最大程度的吸引人來閱讀。果然他需要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啊。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我宛如鹹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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