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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昱恆去總行的事好像單位沒人知道,第二天上班趙方剛竟還在問老大怎麼一天沒出現,微信也不回。
塗筱檸在想難道不是業務上的事嗎?不然怎麼會連趙方剛都不知道?
晚上下班她給母親發了一條要回去的微信,然後先去醫院看婆婆。
婆婆今天精神狀態還不錯,看她來很開心,不要護工喂飯了,偏要她喂,像個老小孩。
塗筱檸坐下來耐心執起勺子。
婆婆視線一直落在病房入口,塗筱檸順著看過去,病房門虛掩著,只有風吹過,輕輕煽動著門在微晃。
塗筱檸用紙巾給婆婆擦拭嘴角,告訴她,「媽,昱恆這兩天出差了,回來就來看您。」
「哦……」婆婆也沒說什麼,只是眸光暗淡了下去。
塗筱檸知道她很失落,心裡也難受得緊,又舀了一勺粥喂她,她卻搖搖頭不要吃了。
「那我給您切個水果好不好?」塗筱檸又細聲詢問。
「不了,我想坐著躺會兒,休息一下。」
婆婆輕聲說,有點睏倦了。
塗筱檸給她掩實被子,起身要去洗碗,婆婆卻突然伸手拉住她。
「怎麼了媽?」
婆婆凝神望了她一會兒,才慢慢開口,「讓昱恆,以後別那麼辛苦了。」
塗筱檸點著頭反握住她的手,婆婆也緊緊攥了她一會兒,比平常的力氣都大一些,半晌才鬆開手,「你們要好好的。」
「好。」婆婆最近時常發出這樣的感嘆,塗筱檸也沒多往心裡去,就拿起碗又看了她一眼,「媽,我就去沖個碗,很快回來陪您。」
她點點頭,笑笑,「嗯,去吧。」
塗筱檸起身離開,像往常一樣去走廊盡頭的洗手池沖洗碗筷,她洗好擦乾然後捧著往回走,突然看到一堆醫生護士在疾步快走,嘴裡念叨著,「快快快。」
這種場面她看得心頭忍不住一緊,視線不由自主追隨著他們,直到他們走進了病房她渾身打了個寒戰,捧著碗筷的手開始微顫,因為他們跑向的正是婆婆的病房。
她幾乎下意識地開始奔跑,走廊上的嘈雜聲都不及她此刻凌亂的腳步聲。
站在走廊一旁的護工看到她就快步迎了上來,明明一滴眼淚都沒有說話卻帶著哭啼聲,嗓門高扯,唯恐別人聽不到,「哎喲紀太太啊!你前腳剛走吳老師就不行了啊!你快去看她最後一眼吧!」
塗筱檸像被當頭打了一棒,猛懵在原地,然後身體里的五臟六腑像內傷發作,從隱隱作痛蔓延到四肢百骸,鑽心刺痛得她要喘不上氣。
「你,你,」她咬著牙,恨不得把手上的東西全扔到護工臉上,「你胡說八道什麼!」最後幾乎是吼出來的。
走廊里過往的其他家屬都在看她,她長發凌亂,眼眶紅透,全身都在顫抖。
護工指著病房還在喊,「我沒胡說八道啊!不然你自己看啊!都上心電除顫儀了!」
塗筱檸失神地望過去,病房門被緊閉,圍了一群醫生護士,正在給婆婆做心臟復甦。
手中的碗筷一下子摔落在地,那厚實的玻璃碗居然瞬間碎得四分五裂,塗筱檸只覺得被澆了一盆徹骨寒的冰水,從頭涼到腳,皮膚上的汗毛都根根豎了起來。
下一秒她就沖向病房,「媽!媽!」
外面的護士趕緊攔住她,「紀太太,你冷靜一點,不要影響我們搶救病人。」
「不行,我媽,我不能讓我媽一個人在裡面,我,我……」她已經語不成句,只剩下難以自制的失控。
幾個護士抱住她,一直在她耳邊說,「你冷靜一點,冷靜一點。」
可她滿腦子只有見婆婆,她明明剛剛還在跟她笑著說話,還拉她手,怎麼會?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還在推搡掙扎著,病房門突然開了,醫生走了出來,為首的那個是主治醫生,塗筱檸認得。
她一把上前緊拽住他的胳膊,也不顧什麼禮不禮貌了,聲音和身體均已晃晃巍巍,「醫,醫生……」
可她還沒能完整說出一句話,醫生直接對她搖了搖頭,他說,「紀太太,很抱歉,我們,儘力了。」
塗筱檸眼神空洞地越過他看向病床,護士已經在拉白布。
她就像一隻高高飄在天上的風箏,突然牽扯的線斷了,晃晃蕩盪,搖搖曳曳,然後猛得往下墜落,砸在地上,粉身碎骨。
她鬆開了抓著醫生的手,兩眼一抹黑,就往後踉蹌著地狠狠跌坐在地。
耳邊又是一陣嘈雜,有喊紀太太的,有來扯拉她的,她卻猶如抽光了所力氣,跟著心底隕落的某處再也站不起來,嗓間堵噎著,想哭竟也哭不出,就呆若木雞在地上坐著,像個傻子任人看。
醫院太平間,塗筱檸站在角落只覺得更加沁涼入骨,冷得她不停地抖,連牙齒都在打顫。
小吳老師夫妻是第一時間趕來的,她一來就趴在婆婆身上哭到撕心裂肺,小姨父拉都拉不住。
過了一會兒塗筱檸父母也匆匆趕來了,母親紅著眼看到站在角落的她,無聲走過去,望著她縹緲虛無的眼神只緊緊握了握她的手。
見到了母親,塗筱檸才像活過來一點,她緊靠在她身上,像小時候依偎在她懷裡汲取著溫暖。
「媽,你說,我是不是特別沒良心。」她驀然開口,卻聽不出任何語氣。
母親看看她,她視線一直望著躺在那裡早已沒了溫度的婆婆。
「我婆婆對我,對我這麼好,她走了,我,我卻哭不出來,一滴都哭不出來。」她低語著,像在跟母親說話又像自言自語。
母親抱著她,什麼都沒說,只哽聲問,「昱恆知道了嗎?」
塗筱檸像個木偶搖搖頭,聲音弱不可聞,「我不敢打他電話。」
母親越發感覺她手冷,且不住地在發顫,她心疼得把她摟地更緊,然後輕聲喚丈夫。
「老塗。」
父親正在陪小姨父站著,神情悲傷且嚴肅,聽到呼喚移步過去,才發現塗筱檸面若死灰。
「快把衣服給檸檸蓋蓋。」母親催促他。
父親趕緊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塗筱檸身上,看女兒這樣他扶住她肩,不忍地嘆了口氣,「閨女,難受你就靠著爸哭會兒。」
塗筱檸卻像個沒有靈魂的軀殼,她獃獃望著父親,「爸,可是,可是我就是哭不出來。」
她這副樣子父母看得更加紅了眼,母親牽著她的手,「要不我陪你出去坐會兒?在這兒你看著心裡難受?」
塗筱檸搖頭,「不行啊,不行,我要陪我婆婆,我要陪她,她一個人在這兒,太冷了。」
這下老兩口再也綳不住,母親背過身去抹淚,父親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啞聲說,「好,那爸媽都在這兒陪你。」
塗筱檸就繼續站著,望著婆婆,她雙眼緊閉著,就像平常睡著了的樣子,她一度以為她就是睡著了,過會兒就會醒過來,慈眉善目地喚她,「筱檸。」
不知站了多久,久到她四肢都沒了知覺,突然門被推開,那道高挺的身影闖入眼帘,她視線跟著鎖在了那裡。
紀昱恆疾步踏進這個密閉的空間,帶著風塵僕僕,可更多的是急促倉惶,直到真的見到了,他一剎那定在了原地。
小姨一看到他就沖了過來。
「啪——」地揚手就給了他一個耳光。
塗筱檸的眼底倏然緊驟,那巴掌明明打的不是她,卻比落在自己臉上更生疼,連火辣辣的感覺都在肆意延伸,然後整個屋子裡又傳來小姨聲嘶力竭的哭泣。
「工作工作!工作有那麼重要嗎?重要的連你媽走了都不知道!連最後一面她都沒見到你!沒見到啊!」她怒吼著又要扇他,被小姨父攔了下來。
「別打了!孩子也不知道!」
紀昱恆的半個臉頰瞬間就紅了一片,他望著安靜躺在眼前的母親,還跟平常一樣,卻再也沒有睜眼坐起來,溫暖笑著叫他一聲,「昱恆,兒子。」
最害怕的一幕終究還是來了,他手開始顫抖,想過去竟邁不動雙腳,舉步竟是如此艱難。
耳邊還是小姨的哭喊和小姨父的勸阻聲,可他一句都沒聽進去,周身猶被黑暗籠罩,腦里是從未有過的渾濁,氣管像被注了水,讓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不住任何東西,呼吸困頓。
「撲通——」一聲,他直接跪下,身子卻仍是筆直的,只是臉上再無半點血色,連嘴唇都蒼白到可怕。
醫院是水泥地,他那一聲重響,磕得塗筱檸的整顆心都揪得沒了形沒了邊,她也像被掐住了喉,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更別提能正常走到他身邊去。
小姨終於止了聲,看著跪在那裡的紀昱恆,無聲淚流。
紀昱恆眸底無光,眼神一直落在母親的遺體上,彷彿一夜之間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即便是跋山涉水步履匆匆,終究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面,今夜他再無母親,在這個世界,從此他就無父無母,獨身一人,孤苦無依。
他這樣一個高傲的人,此刻卻像被剔了骨架,如一具行屍走肉,悲愴落寞,慘淡凄涼。
過了很久,久到他雙腿麻木都渾然不覺,他驀然叩首,重磕在冷冰又堅硬的水泥地上。
狹小的空間他毫無生機的顫音響起,一字一句擊在每個人的心臟。
「媽,兒子不孝。」
他叩首的地方,那塊淺灰色的水泥地,濕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