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千千結(2)
隨著朱紅色的大門“嘶啦——”一聲被侍衛們從兩側緩緩地拉開,沉寂在冬日的天光下的偌大皇宮開始鳴起了長號。出了金鑾殿站在那高台之上向前看去便可瞧見站在白色護牆兩側排成長長隊形的禮衛們,他們正抬起那長而彎向天際的號角,鼓著腮幫子吹響那渾厚而磅礴的號子。
一行宮人舉著高大的華蓋慢慢地走向中間站定,一輛車駕從轉角處行駛而來,車駕兩旁掛著金色的燈籠。待那車駕行至前方停下時,四周響起了擊鼓聲。聲勢浩大,令人肅然起敬。
皇帝牽著顧蒔的手慢慢地走下台階,宮人們退至兩旁讓出一條坦道來。皇後這時也從鳳殿趕來,她扶著管事姑姑的手穩重地走在中間,一雙眼冒著冰冷的寒光。
總管公公迎上前接過顧蒔的手讓她踩著車駕下趴著的奴才的背上了車。她朝公公點了點頭便俯身鑽進車裏。名琛並未立刻上去,他轉身去迎皇後,握住她的手關心地問道:“聽說夫人身子不大好?可請過太醫了?”皇後不著痕跡地把手抽出來,欠了欠身,回道:“多謝陛下關心,臣妾已無大礙。”
名琛對她的疏遠並不在意,隻是對身邊的宮人吩咐道:“你們要好生伺候皇後。”
“是。”一行人恭敬地回道。
抬頭看了看天,灰蒙蒙的雲層漂浮在天際,幾束天光從縫隙間投射下來,站在宮牆上泛著冷光。名琛擔心地皺了皺眉。皇後看著他臉上的神情說道:“陛下不必擔心,今日並無雨勢。”
名琛聽罷,舒心地笑了,說道:“朕這就便去了,宮裏有勞夫人了。”說著轉身上了車。
皇後盈盈拜道:“恭送陛下。”
總管公公甩了甩手中的拂塵,扯著尖嗓喊道:“陛下起駕——”一時間,聲樂四起。
車駕載著名琛和顧蒔慢慢地朝宮門駛去,後麵一行人整齊地跟著。
皇後眯著眼看了一眼那遠去的車馬,鼻息間冷哼一聲。她斂斂華裳對宮人吩咐道:“去蘭殿。”
顧貞一進家門就對管家說:“快些給我備軍裝。”說著往裏屋走去取了牆壁上掛著的長劍。
管家急匆匆地取來衣服為顧貞換上,見自家老爺如此匆忙便問道:“可是出了何事?”顧貞一邊理衣裳一邊說著:“無事,今日陛下要檢閱軍隊,我要跟隨著。”
“陛下如何挑這個時間,往年不是在開春之時嗎?”
顧貞隻看了他一眼,說道:“我哪知?聖上的心思如何猜得準的。”他穿好衣服,隻吩咐了一句“把家裏照看好。”便出府騎上馬朝皇宮方向奔去。剛走了沒多久就見到前方浩浩蕩蕩的隊伍走了出來,他甩了甩鞭子快馬跟上。
“微臣參見陛下。”顧貞行至車窗邊,對著車裏的人恭敬地說道。車裏的顧蒔正靠在名琛懷裏閉眼休息,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猛地睜開眼,離開溫暖的懷抱,撩起車窗簾子,激動地大叫著:“阿爹!”
顧貞一看是自家女兒,嚇了一跳,驚道:“阿蒔,你怎麽在這?”
“是朕帶她來的。”車裏傳來名琛的聲音。顧貞愣了愣,俯身說道:“臣謝陛下。”
“阿爹,女兒這次不是來玩的。女兒這次要與陛下比試箭術。”顧蒔揚起高傲的臉。
“胡鬧!一個女兒家怎麽能想著這些粗鄙之物。”顧貞喝道。顧蒔一聽臉色瞬間不高興起來。
“是朕允許的,顧大將軍要怪就怪朕吧。”
“臣不敢。”
顧蒔笑著,把頭伸出來靠近顧貞,壓低聲音說:“放心,阿爹,我不會給您丟臉的。”說完鑽進車裏,倒在名琛懷裏。
顧貞被堵得無話可說,隻輕輕搖搖頭,苦笑著。
一行人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來到了京城最精銳的騎兵營基地。顧貞下馬走至車旁將女兒輕輕扶下,又伸手去扶名琛。名琛朝他笑笑:“多謝將軍。”
“哇——好壯觀的地方啊!阿爹你可從來沒有帶我來過。”顧蒔一進裏麵就發出感歎同時也抱怨著顧貞。
“胡鬧!這裏可是你能說來就來的?”顧貞粗聲道。
“哈哈哈……”名琛聽他們父女這般對話,笑出聲來。
顧貞引著名琛一行人來到了訓練場,他走上前朝著正在訓練的士兵們大聲說道:“各位先停停,我朝皇帝陛下今日下駕此地,特來檢驗各位將士們的訓練成效。”說著,朝名琛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名琛正身走上前去,目光炯炯地看向那整齊排列的將士們。他用威嚴的口吻說道:“將士們辛苦了!我朝能有爾等這群英勇善戰之猛士乃是我朝天大的幸事!今日,朕能在此親眼目睹爾等之風采也是朕之榮幸!”
話音一落,便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吾皇萬歲萬萬歲!”顧蒔被這樣的陣勢震住了,一雙眼散發出欽佩的光芒。她情不自禁地慢慢上前與名琛站在一旁。當她出現在將士們的眼中時,台下突然靜了下來,他們很是好奇地看著這個英姿颯爽的女子。
今日的顧蒔並不同往日,她身著戎裝,腰佩長劍。當她一副將士妝容出現在名琛眼前時,他也為之一震,問起原因,她便回答:“妾這身打扮去軍營是對將士們的尊敬,定不會給陛下丟臉。”名琛喜出望外。
而之所以能一眼看出是女子,乃是因為她今天梳了個與花木蘭女將軍一樣的發髻,讓人一眼便見是須眉。
名琛看出眾人的疑惑,拉過顧蒔的手向著大家介紹道:“這位是朕的貞妃,也是顧貞大將軍的千金。”顧蒔掙開他的手,走到正中間,雙手抱拳俯身行了一個軍禮,說道:“在下顧蒔,請各位弟兄們多多指教。”
霎時又響起雷鳴般的歡呼聲:“娘娘千歲千千歲!”顧蒔低著頭勾起嘴角。
顧貞這時走了過來,雙手做了一個暫停的動作。所有人都安靜下來聽顧貞吩咐道:“現在開始訓練!”
“是!”應聲答道,散開隊形開始一對一地訓練。
名琛牽著顧蒔的手跟在顧貞身後,由顧貞帶下去近距離觀察將士們的訓練。走到一處,顧貞停下說:“陛下,這是步兵陣隊,他們正在訓練長槍的進攻和防禦。”
名琛看過去,十行十列的士兵兩兩相對而站,手持長槍。他們各自殺出長槍快速地攻擊對方,長槍交叉碰撞在一起發出“乓乓”的聲音。他看著看著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顧貞看出了名琛的疑惑,清了清嗓子解釋道:“我們雖然是騎兵營,但陸上戰鬥也是必要的,倘若戰馬在戰場上遭遇敵襲難以前進時便需要長槍來防禦和殺敵。”
“哦~原來如此。”名琛輕輕笑著,看向顧貞:“還是將軍思慮周全。”
顧貞又領著他們來到下一個陣隊,這是一群手拿盾牌的士兵們。他們正在排練各種陣形。顧貞介紹道:“這是防禦性陣隊,他們將排列各種在戰場上所要用到的陣形,配合著長槍進行攻擊與防禦。”
“那他們為何不與那些人一起訓練,那樣豈非更有成效?”名琛指著長槍隊問道。
“陛下英明。臣隻是讓他們先熟悉熟悉陣形,之後便會讓他們一起訓練。”
“哦~”名琛淡淡應道。轉身去拉顧蒔的手,卻見顧蒔走向放置兵器的地方從中取出一杆長槍來。笑道:“陛下,這槍我也會耍。”
“是嗎?愛妃是想向朕展示一番嗎?”名琛來了興致走上前問道。
顧貞生氣地奪過她手中的長槍,喝道:“休要胡鬧!女兒家怎能拿這些東西。”
“哼——”顧蒔不高興地冷哼一聲,走向名琛。
名琛看到顧蒔一臉委屈地靠了過來,輕輕拍著她的背,說道:“沒事了,沒事了。”又看向顧貞,說道:“即使是大將軍您的千金,自然要與其他女子有所不同,刀劍如何不能碰得?”
“這……”這番話讓顧貞難以辯駁,他輕輕得歎了一口氣,把長槍放回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沉默地看著自家女兒靠在陛下身上。
許久,顧蒔把頭抬起,轉身看向顧貞,問道:“阿爹,我想射箭。”此話一出,名琛也喜,說道:“正好朕也想,許久沒有試試身手了。將軍帶朕去如何?”
顧貞見他們倆都這樣提到,無奈地答應了。他帶著他們穿過了好幾個陣隊,繞過一間屋子往後麵走去。顧蒔遠遠就看到箭靶和正在訓練的弓箭手,興奮得直搖晃著名琛的手。
“這裏便是了。”顧貞站在一旁說道。
顧蒔走上前拿起一把弓在手中掂量了下,看向遠處的箭靶對名琛說道:“陛下可要與我比試比試?”
“這……”不等顧貞反對,名琛就走了過來同樣拿起一把弓說道:“好啊,朕就與你比試比試。”說著又看向顧貞:“麻煩將軍為我們備好長箭。”
“是!”顧貞喚來正在執勤的副將,吩咐他叫幾個人拿來箭筒,裏麵放滿了長箭。
顧蒔迫不及待地走向始發點,對名琛說道:“那我們開始吧。”說著就要拉弓瞄準。
“慢!”名琛製止她。
“怎麽了?”顧蒔歪著頭問。
“不如先定定規矩,如何?”
“好啊,什麽規矩?”
名琛看向顧貞,道:“既然是在大將軍的騎兵營,自然得要大將軍來定。”
“這……”顧貞正想拒絕卻瞧見名琛身後的女兒朝著自己眨著眼睛,他無奈地說道:“那麽……若是陛下贏了,小女就許諾陛下一件事;若是小女贏了,那麽陛下就許諾小女一件事。如何?”
“好。”名琛爽快地答應了,而身後的顧蒔則捂嘴偷笑。顧貞看著她無奈地搖搖頭。
“那麽,就一人三箭,看誰中的環數多。”
“好。就依你。”
“我先來。”顧蒔說著站好,開始瞄準箭靶拉弓。隻聽得“咻~”的一聲,長箭如疾風般地射向箭靶。站在一旁的士兵飛快地跑過去查看。
“正中靶心!十環!”士兵拔出長箭高高舉起,朝著顧蒔那些人擺動著手臂。
顧蒔勾了勾嘴角,又從箭筒中取出一支長箭。正當她要開始拉弓時,一個大膽的想法在腦海中冒出。她輕輕一笑停下手中動作。名琛和顧貞,以及一旁站著的所有人都滿臉好奇地看著她,都想知道她想玩什麽把戲。
隻見顧蒔從箭筒中又取出一隻長箭,眾人皆驚訝地睜大眼睛看著她。難道她是要……
果然,顧蒔把兩隻長箭放在弓上,她開始慢慢地拉弓,當弓拉成滿開的狀態時她突然閉上雙眼。
“這……”副將很是震驚地看著這位女子。同樣震驚的還有名琛和顧貞,他們都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竟然如此厲害,有把握。顧貞緊張地看著自家女兒,在心裏為她捏了一把汗。雖然她是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騎射很是擅長,能把一些將軍都給比下去。但是閉上眼射箭他還是第一次見。
隨著一陣“咻~”的聲響,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伸著脖子目不轉睛地看向那兩支飛速的長箭。
“正中靶心!二十環!”突然傳來士兵洪亮的聲音。
“哇——好厲害!太厲害了!”一些人驚歎著,用崇拜的目光看向顧蒔。而顧貞也在聽到結果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顧蒔這才慢慢睜開眼轉身走向名琛,盈盈笑道:“陛下,該您了。”
“好。”名琛拿著弓走上前,心中隱隱的緊張。他取出一支箭放在弓上慢慢拉開。
“咻~”的一聲,箭飛了出去。
“正中靶心!十環!”聽到結果後名琛笑了笑。
接著又射出第二支箭。
“正中靶心!十環!”
隻剩下最後一支箭了,名琛謹慎地拉開弓。就在他準備鬆開手時,他突然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在說:“我雖不是男子,但我也會騎射。如果有一天我的夫君需要我,我也定會義不容辭地助他!”
名琛怔住,手一抖,箭飛了出去。
“九環!”
他回神懊惱地看向箭靶的方向。片刻,轉身說道:“朕輸了。”
顧蒔咯咯地笑了起來。名琛看著她的笑容,一顆心覺得溫暖極了,慢慢地從剛剛的狀態中走了出來,他笑:“愛妃,你要朕替你做什麽?”
顧蒔歪著腦袋想了想,調皮地說道:“等我想好了就告訴陛下!”
“好。”
而在遙遠的皇宮,皇後正在蘭殿與輕楚坐在桌邊閑聊著。她們聊了一些家常閑話,說著說著便聊到了顧蒔和名琛身上。輕楚的笑容漸漸褪去,一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
皇後淡淡看了她一眼,輕聲安慰著:“妹妹也不必多慮。陛下對貞妃不過是塗個新鮮,等過了這個新鮮勁也就自然會想著妹妹了,天下的男人哪個不是這樣?更何況陛下呢?”
她又抬眼看了看輕楚,見她沉浸在憂傷中難以自拔,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用手摸了摸輕楚冰冷的手,哀傷地說道:“妹妹……你不要多想,莫要傷了身子。”說著站起來,對蘭殿的宮人們吩咐道:“好生伺候你們主子,本宮就先回去了。”
“是!恭送皇後娘娘!”
皇後從蘭殿走出來抬頭看了看天空,天空晴朗,日光耀眼。她心情大好地扶著管事姑姑的手走著。
而輕楚在皇後離開的那一瞬間留下了眼淚,她越想越憂傷,呆呆地看著緊閉的宮門,恍惚地說道:“是不是陛下對我也沒有新鮮勁了?所以才會這麽久不來看我?”
她的眼淚滑落,猶如一顆顆晶瑩的珍珠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