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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應如是(4)

  我是人間惆悵客,知君何事淚縱橫,斷腸聲裏憶平生。


  ——納蘭容若·《浣溪沙》


  卯末辰初時分,予卿被冬日的太陽擾醒。他蹙著眉頭,猛地翻身坐起。因太過用力,床被震得嘎吱作響。他用手揉了揉太陽穴,張開眼睛呆坐在床上,回想著昨日的事情。


  昨日聖上放他假,準他回家。而他自己也滿心歡喜地騎著馬飛快地馳騁在回家的路上。隻是後來被一個人打擾,自己也因著他的出現而失去了滿心的喜悅和激動。


  那人領著自己去了回緣樓,那個自己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踏足的地方。他本以為這座樓會隨著時日的推長而變得有所改變。隻是當他再踏進那裏時,他震驚了。這座樓一如當年,雕簷映日,畫棟飛雲。


  當自己走進那裏時,隻覺得心開始膨脹起來,像是有一股氣灌了進去,脹得他難受。他每走一步就如同踩在刀尖上,刺骨的疼痛從腳心一直蔓延到頭頂。


  忍著疼痛坐在熟悉的位置上,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全身顫抖起來。他的雙手緊緊地握住,握得關節咯咯作響,肌膚泛紅。


  他控製著自己想要逃跑的衝動,他努力地將視線從那麵題滿詩詞的牆移開。


  可是,他的朋友卻因為喝了酒的緣故,竟然起身走到牆前,尋找著當年自己題的詞。甚至還念了出來。


  那一刻自己再也受不了了,晃蕩的身子,踉蹌的步子都顯示著當時的自己是如何的被擊潰得一敗塗地。靠近他時,卻聽到他在念著亡妻的詞,所有的怨氣和思念都熔鑄成一股力量集中在自己舉起的拳頭上。


  那是自己第一次出手傷人,而且是向自己的近親出手。逃似地跑出去,翻身上馬離開。慌亂地站在家門口,呼吸急促著。卻在見到母親的那一刻出現了幻覺,看到自己的愛妻亭亭立在前方朝著自己微笑,說話。


  那時,全身的血液突然極速倒回,順著身體內側往上湧。隻覺得腦袋被滾燙的血液充斥著,耳邊響起血液翻騰的巨大聲響。也是在那一刻疲倦到了極點,眼睛竟累得睜不開。


  最後,竟倒在地上暈死過去。


  予卿一想到這仍心有餘悸,身上冒著絲絲冷汗。昨日自己曾經醒來過一次,是從夢中醒來的。夢到了善兒,她站在自己的前方,與自己隔著一條深不見底的長河。看到她手裏拿著一封信雙眼無神地站著。


  自己被突如其來的大風吹的腳步不穩,身子搖搖晃晃。努力地張開口,大聲地呼叫著她。一遍一遍地叫著:“善兒——善兒——”可是對岸的她卻不為所動。


  一陣黑霧穿過予卿的身體,朝著她襲去。黑霧將她緊緊包裹著,滲透進她的身體裏。她猛然睜大瞳孔向著予卿看來。她張著嘴,抱著頭痛苦地哀叫起來,那黑霧瞬間化成一把鋒利的長劍,一寸一寸地刺著她那吹彈可破的皮膚。頓時,瘦弱的身體布滿了長長的血痕。


  鮮豔的血滴在黑色的長劍上,劍身綻開著朵朵黑色的桃花。妖豔而詭異。待大風突然停止時,他站定身子,抬眼看去。


  那長劍又幻化成一團黑霧,那黑霧慢慢地離開善兒的身子,朝著那深邃的河流湧入。當黑霧完全消散時,他驚訝地看著善兒。


  她麵容姣好,血色紅潤。雙眼中閃著靈動的光芒。她穿戴著鳳冠霞帔靜靜地站在那兒,身旁突然開滿了粉色的桃花。


  她慢慢地向他舉起手中拿著的信來,信封上那“休書”二字震得他心口發疼。他努力張著口向她喊著:“不是的——不是的——”卻發現隻是徒勞,自己竟不能發出一點聲音來。


  他用手拚命地捶打著喉嚨,希望可以說話。可是他的善兒卻盈盈笑著,款款走向河的邊緣。她用空靈的聲音朝自己說道:“願君再續弦”


  “撲通——”善兒張開手臂向前輕輕一跳,落入那水中。他雙眼死死地盯著那個跳入水中的女子,血絲布滿雙眼,他的善兒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


  他聽到自己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積攢許久的絕望的嘶吼:“不————”他慢慢地跪倒在地上,身體劇烈地抖動著,眼淚傾瀉而出。一口血噴薄而出,灑在地上竟畫出了一朵血色的桃花。


  予卿就在這時漸漸醒來,眼角掛著淚痕。他微微側頭看著滿臉淚水的母親,用平靜地口氣對她說著:“娘,我夢見善兒了……”


  婦人隻是微愣一下,依舊緊緊地抓住他的手,眼淚止不住地流下,她沙啞著嗓子說道:“我可憐的孩兒啊……”


  予卿沒有說話,他隻是睜著眼睛看著床沿那鐫刻的桃花。想到了他的善兒還在世時,她坐在床邊用手細細撫摸著床沿的木柱。她喃喃自語道:“若是在這鐫上一朵花那該多好啊……”


  她的聲音極小,需要很仔細地去聽才能聽出來說的是什麽。她以為隻有自己能夠聽到自己說的話。卻不想這話竟一字不漏地落進正坐在桌邊飲茶的予卿耳裏。


  他將她的話深深記在腦裏,放在心裏。抿嘴一笑。第二日夜間,他們正欲寬衣解帶休息時。她的善兒恰巧坐在床沿,目光不經意地看過去。


  她看到那木柱上竟鐫著一朵鮮豔的桃花,驚喜地叫起來:“啊……好漂亮的桃花。”予卿的嘴邊蕩開的笑意更濃了。


  她站起身來,走到他的跟前。將身子往予卿懷裏倒去,頭貼著他的胸口,一雙纖細的手環上他的腰身。她呢喃軟語道:“多謝夫君。”


  予卿瞳孔一縮,目光炯炯地看著眼前明晃晃的燭火。下意識地抱緊了懷裏的人。


  母親囑咐他好生休息,不要多想後,便帶著仆人走了出去。關上門時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予卿隻覺得身心俱疲,慢慢地躺下竟又沉沉睡去。這一覺安穩無夢。


  予卿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長歎一口氣正欲翻身下床。她的母親正推開他的房門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的婢女手上端著一碗熱騰騰的粥。


  “卿兒,快先洗漱吧。趁熱把粥喝了暖暖身子。”母親看到予卿起身,掩飾不住自己的興奮。激動地讓婢女把粥放在桌上。自己去端來洗臉的水。


  予卿就著母親手上端著的水盆洗了臉,又用婢女遞來的毛巾擦了臉,最後端起桌上的茶杯漱了口。


  他在桌邊坐下將白粥移過來吃著,她的母親挨著他坐下,靜靜地看著他用著早膳。予卿吃著便覺得有一股灼熱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


  他頓時覺得緊張起來,他停下吃食。坐直身子轉頭看著母親,問:“娘可用過早膳了?”婦人被他突然的發問打亂了沉思,她不明所以地答道:“啊?你說什麽?”


  予卿輕輕笑著,扶母親起身,囑咐一旁站著的婢女說道:“扶夫人回去用早膳。”那婢女恭敬地應著,接過予卿扶著的夫人的手,攙著她走了出去。


  予卿歎了口氣,坐下。拿著勺子的手始終不為所動。他坐了許久,盯著那碗粥也看了許久。直到白粥冒著的熱氣漸漸散去,逐漸冷卻。


  他這才起身,穿戴整齊,將長劍佩在腰間出了房門。他急匆匆地走著,經過庭院時,一家中下人急忙問道:“公子哪裏去?”


  “進宮!”他回答著,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他從馬廄取了馬,翻身上馬,馳騁著離開了府邸。他一路狂奔著朝皇宮而去,因著快馬加鞭地奔跑而卷起了一層層厚實的揚塵。


  路上行人皆驚慌地躲閃不及,怒瞪著眼看著遠去的身影罵道。而這些予卿他都不在意,甚至不知情。


  予卿終於來到了皇宮,取了腰牌讓守門侍衛開門,他騎著馬一路馳騁到侍衛所。來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推門進去,房裏裏空無一人。他的同行們此時此刻正在各自的崗位上執勤。予卿慢慢地走了進去,在自己的櫃子裏取了官服換上。


  他如往常那樣往陛下所在的地方走去,在走到藏書閣時遇到了前來尋他的總管太監。他見他如此匆忙緊迫,便問道:“公公何事?”


  那太監一把抓住他的手,彎著身子氣喘籲籲道:“大人快跟老奴走,陛下有請。”不等予卿詢問便拉著他奔跑起來。


  那太監拉著他奔跑了一段路,已是累得快要癱倒在地的樣子。他用手撐住雙腿膝蓋,張著口拚命地喘著氣。他對予卿說:“大人快去吧,陛下就在那裏等您呢。”


  予卿聞言抬頭望去,金鑾殿的輪廓清晰可見。那座龐大的宮殿在冬日陽光的照射下通體發著金色的光。


  那璀璨的光芒刺著他的眼睛竟有些睜不開來。他心裏清楚,陛下找他定是發生了大事情。隻有發生了重大事情陛下才會在金鑾殿召見臣子,予卿的心一緊。


  此時的金鑾殿內名正琛苦惱地坐在龍椅上,眉頭緊鎖地看著案前攤開來的一份奏章。那奏章密密麻麻寫了有十幾頁,名琛看完它都花費了幾個時辰。


  令名琛頭疼和重視的是這奏章上提到的一件事,關於一個前不久才被我朝消滅的一個王朝的事。奏章裏說,那南雲國雖然已經被滅,可是餘黨未除盡。已有南雲國舊人打著光複的旗號向著我朝周邊幾個國家商量著聯盟之事,準備集結軍隊攻打南雲國舊地企圖奪回南雲國。


  “該死!”名琛苦惱得狠狠說道。他離開龍椅圍著案台轉起圈來。予卿一走進金鑾殿,在殿門口遠遠就瞧見了正苦惱得在轉圈的名琛。他的一顆心越發沉了下來。


  “陛下!”他走到距離名琛三米的地方跪下。他低著頭恭敬地跪在地上。


  名琛一驚,回頭看到出現了的予卿,激動地說道:“愛卿,你終於來了!快快請起!”說著,自己竟急忙地走下台階伸手去扶予卿。


  予卿被聖上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不知所措,他驚訝地看著名琛。


  名琛將他扶起,自己也慢慢站好。他慢慢地彎下身來向著予卿行揖禮。予卿著實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去扶名琛起來。


  “陛下不可!”他慌張地說道。名琛突然站直身子,與予卿四目相對。他嚴肅地開口:“愛卿……朕需要你的鼎力相助,奮勇當前。”


  予卿見名琛如此這般,也一本正經起來,他抱拳低下頭恭敬地說道:“臣定當萬死不辭!”名琛見他已經表明了態度,欣慰地大叫一聲:“好!”


  名琛轉身走上台階,拿起案桌上的奏章向予卿走過來。他將奏章遞到予卿手裏,說道:“你先看看吧。”


  予卿領命快速地看了起來,在看到:“南雲舊黨殺入鄆城,殺我城中人,奪我城中財糧。鄆城長官已被殺害,首級被反賊掛於城門……”時,他氣得咬牙切齒,全身顫抖。


  “陛下!臣請求帶兵殲滅反賊,為我朝子民報此血仇!”他的話音剛落,名琛就讚同地大叫著:“好!愛卿果然有勇士之風!”


  “朕已經讓顧貞調了十萬騎兵,五萬步兵。這些士兵都歸你統帥。朕會下旨讓你做剿滅反賊的元帥,指揮全軍作戰!”


  予卿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大誌向終有一天得以實現,而且這個機會就在眼前。已經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興奮得說不出來,雙眼炯炯發著光。一時間,腦海裏竟浮現出自己在戰場上奮勇殺敵的英勇模樣。嘴角不知不覺上揚。


  就在他沉浸於突如其來的喜悅當中時,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那就將南雲國一舉滅亡的顧貞,想來本該是他帶領軍隊去剿滅反賊的,如今為何卻不見他的身影而是讓他去呢。更何況顧貞對南雲國舊人甚是熟悉。


  予卿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壯著膽子一股腦地問了出來:“陛下,為何不讓顧貞將軍帶兵圍剿?想來他比臣更善於對付南雲人。”


  名琛轉身,輕輕笑道:“愛卿說得有理。對付南雲人顧貞的確是最好的人選。可是,顧貞大將軍說他已經老了,如今正是年輕人為國效力的時候。自己不能一直霸著他們的路。所以他並沒有答應朕的請求。但是他向朕推薦了你,予卿。”


  “臣多謝聖上和將軍的抬愛!”予卿感激地說道,“臣定將反賊一舉殲滅,為君分憂!”


  “好!好一個為君分憂!朕心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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