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心中愁(1)
名琛黃袍加身,頭戴冕旒,站在宮牆之上。眼眸剔透明亮,瞳孔收縮著,目光深邃而拉長。他將頭微微低著,雙眼向下看去。
整裝待發,戎裝素裹,甲光鱗鱗。騎兵與步兵都排成整齊的行列站立在宮牆之下,十萬人的陣形已將整個寬闊的場地占滿。他們都在等君主的一聲令下。
名琛的眼睛裏就是這樣一副冷冽,莊嚴的場景。十萬人身著鎧甲,頭戴頭盔,手中持著長槍和堅盾。昂首挺胸地站著,不苟言笑,神色凝重。
這時,予卿騎著快馬穿過行列間的小道朝著宮牆奔來。他在宮門口翻身下馬,他的左手按在腰間掛著的長劍上,抬眼向上看了看,便朝裏麵走去。
名琛的目光收了回來,他轉過身子看向來人。予卿身著銀色的鎧甲,邁著堅實的步子向著自己走來。走到自己的腳邊單膝跪下,拱手行禮。
“臣予卿,前來受命!”鏗鏘有力地說道。名琛伸出手來托著他的手肘將他慢慢地扶起,嘴角微微勾起,眉眼略彎,笑道:“愛卿不必多禮。”
隨後,他轉過身來麵朝前方,目光下移落在宮牆之下的十萬人的行列上。
聲音洪亮,抑揚頓挫地說道:“朕,今日在這宮城之上目送我朝最強盛的將士們遠去;他日,待爾等凱旋歸來,朕定會走下這宮牆,走出宮門,親自迎接爾等歸來。”
“吾皇萬歲萬萬歲!”名琛的話音剛落,宮牆之下便爆發出了雷霆萬鈞般的呼喊聲。那聲勢像是要將整個場地震碎了般磅礴。
名琛目光炯炯看著牆下十萬人舉起手中的長槍向著自己顯示著決心。他慢慢地轉過身看向予卿,抬手示意一旁的總管太監。
那公公恭敬地雙手捧著托盤走至名琛身側弓著腰身、低著頭將托盤高高舉起。名琛看向那被正放在黃色綢緞上的兵符,伸手出將它拿在手裏。
他盯著予卿的臉,囑咐道:“今日,朕在此將兵符轉交給你,從此刻起,你就是統率著這十萬大軍的元帥。今後,一切調兵遣將都交由你來處理……”
他停頓著,目光變得尖銳起來。他緊緊鎖定著予卿的臉,似乎要將他整張臉看透。而後,他接著說道:“愛卿你能向朕保證,你能做到嗎?”
“能!臣一定不辱使命!”予卿斬釘截鐵地說道,眼中閃爍著如刀劍般淩厲的光芒。
“好!”名琛大喝一聲,遂將兵符交至予卿手中,“朕便將朕的將士們交與你了,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是!”予卿說著直起身子,闊步走到宮牆邊。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兵符,毅然地下了指令:“出發————”
宮牆之下再一次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吼聲。震得予卿的心快速地跳動起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口凝聚了一股大火。火勢凶猛,似要破勢而出。
予卿騎著馬走在行軍隊伍的最前麵,他目光堅定地看著前方漫漫大路。他的身後是十萬人的精銳隊伍,他的身上係著萬千人的性命。
楚卿沿著牆根慢慢地走著,突然一聲渾厚的號角聲落進她的耳中。心一抖,慌張地問著身後跟著的婢女如煙。
“可是發生了何事?”如煙聽出自家娘娘聲音中帶著絲絲顫抖,便安慰道:“娘娘不必擔心,這是行軍出發的號角。”
楚卿皺了皺眉,語氣冷冷地問道:“又有戰事了?”如煙點點頭,看向那號角傳來的方向說道:“聽說是陛下讓予卿大人去剿滅南雲舊黨。”
“予卿?是誰?”楚卿問道。如煙語氣突然激動起來,雙眼閃爍著星光,一臉崇拜地說道:“予卿大人是陛下的禦前侍衛,常常隨侍陛下左右。他溫文爾雅,待人謙和。如今聽說被封為了大元帥,真好!”
楚卿回頭看到她一臉癡迷的模樣,頓時覺得汗顏。她平靜地開口:“看來你對那位大元帥很是上心咯?改日求了陛下將你許給他如何?”
“娘娘!”如煙嚇得回過神來,不滿地叫道。楚卿輕輕一笑:“好了好了,不說了。我們去瞧瞧貞娘娘。”
楚卿帶著如煙一路走到了宸殿,正好碰到打開宮門出來的宮人。那宮人一看到楚卿站在門前嚇了一跳,待恢複過來,彎腰行禮:“奴婢見過卿娘娘。”
“起來吧,你家主子呢?”楚卿朝她抬抬手,示意她請起。又伸著脖子朝裏頭看去,問道。
“娘娘在裏屋。”宮人答道。
“作甚?”
“奴婢不知。”
楚卿看向如煙,對她說道:“我們且進去瞧瞧。”說著便讓那宮人領著自己進去。楚卿走進那庭院中便看到一襲戎裝晾在空蕩處,日頭將那著裝照得通體發著光。她疑惑地打量了一下,便收回目光,往裏屋走去。
宮人恭敬地站在門外低聲說道:“娘娘,卿娘娘來了。”
“誰?”似乎是裏頭的人並未聽清楚,詢問的聲音傳了出來。楚卿安靜地站在門外,等待著。那宮人的音量又提高了許多,向著裏麵說道:“是卿娘娘。卿娘娘來了。”
“快些請進來!”裏頭的那人聲音突然激動起來,大聲吩咐著。楚卿聽著抿嘴偷笑。
門“嗞啦——”一聲從裏麵拉開。楚卿還未看清楚開門的是誰便被人猛地抱住,她嚇得睜大雙眼。
“妹妹你可算想起我了,你不知道我一個人在這裏有多麽的無趣。”那人用手緊緊抱住楚卿的肩側,把頭擱在她的肩上。語氣幽怨地說道。
一旁的婢女看到自家主子一臉哀怨的表情,連忙抬起手來掩嘴偷笑著。楚卿慢慢地用手推開自己身上掛著的人,她費力地將自己與那人分離開來。哄道:“好了,好了。我這不是來了嗎?”
顧蒔看著楚卿高興得笑了起來,她伸出手去拉楚卿的手,拉著她就往屋裏走。“妹妹快些進來。”楚卿跟著她走進了屋內,與她在床邊坐下。
“姐姐待在屋裏做什麽?怎麽不出去走走?”楚卿環顧著四周,漫不經心地問著。突然聽到顧蒔長歎一聲,她疑惑地看向她,見她滿臉愁容,不解地問道:“怎麽了?發生何事了?”
顧蒔抬起頭,睜大雙眼,委屈地說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何日子?”
“嗯?”楚卿對於她的發問感到不解,又突然想到剛剛自己聽到的號角聲,便試探地說道:“是因為剿滅南雲舊黨的事?”
見顧蒔聽後並未做出回答,隻是一雙眼愣愣地看著自己,心裏也就有了七八分肯定。笑道:“這件事又如何惹到你了?你莫不想也去剿滅反賊。”
“怎麽會!”顧蒔大聲地反駁道,隨後又難過地說道:“今日是陛下為將士們送行的日子……可是,他卻並沒有讓我去……”說著,竟流下了眼淚。
楚卿一驚,難以置信地看著她。她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子竟然會因為如此件小事而難過得流淚;也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如此依戀聖上。
她突然在這女人身上看到了一絲悲哀和一些不好的事情。想來自古君王哪個不是風流之人,後宮佳麗三千,處處留情。即使帝王多情,也無情。
自己不就是一個可悲的例子麽。她這樣想到,苦笑起來。
“姐姐莫要傷心。這行軍打仗可不是小事,且不說這戰場上有多麽殘忍冷酷。就說這陛下為將士送行,那肯定是莊重無比的。那樣嚴肅的場合我們女人如何去得?想必陛下是考慮到這點才沒有來叫姐姐去的。”
顧蒔抬起頭,眼眶通紅,滿臉淚痕地看著楚卿,問道“是嗎?”看見楚卿點頭卻是不相信地低下頭說道:“上次閱軍,陛下帶我去了的。為何這次不行……”
楚卿皺眉,語氣冷冷地說道:“這次能和上次一樣麽?這次是去打仗平叛,孰輕孰重,姐姐難道看不出來嗎?我竟不知姐姐如此糊塗!”
顧蒔見楚卿生氣了,拿眼瞪著自己,頓時語氣軟了下來,向她道歉:“妹妹,我錯了,莫要生氣。”她抓住楚卿的手,搖晃起來。
楚卿無奈地歎了一口氣,眼前的顧蒔竟像個孩童般向自己撒起嬌來。她開口問道:“那院子裏晾著的衣服是你的?”
“什麽衣服?”顧蒔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她問的是哪件衣服。
“就是那件戎……”不等楚卿說完,顧蒔就急忙打斷著:“哦~你說那件啊。是我的,上次閱軍時我便是穿的那件。”顧蒔說著,立馬轉悲為喜開始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來。
自上次閱兵回來後,顧蒔便時常拿出這件衣服晾曬,因為她隻要一看到它就會想到那日她與陛下在一起發生的事情,她也一直期待著能再有一次機會讓她穿著這身衣服與陛下比試騎射。
楚卿見她心情突然好轉也就放寬了心,坐在宸殿裏與她又閑聊了許久。直到屋內的光線慢慢消失變得暗沉起來。
“呀……這麽晚了。”她起身走到門口推門一看,天色已微微暗了下來,她驚道。又回過來對顧蒔說道:“天色不早了,姐姐你好生休息。我先回去了。”
顧蒔連忙追了出來,說道:“妹妹,我送送你。”
“不必了,有如煙陪著我呢。”說著便喚著如煙。如煙從旁邊的屋裏應了聲,急忙走了出來。
“我們回去吧。”楚卿對如煙說道,如煙扶著她的身體走下台階。
“妹妹,一路小心。”顧蒔衝著她們的背影大喊。待她們出了宸殿看不見時,這才慢慢地轉身回屋。
楚卿與如煙一路上慢慢地走著,月亮也慢慢地升上高空。冷寂的月光灑在她倆的身上,襯托著她們的孤獨。
她一路走一路回想著自己與顧蒔的相識。
和顧蒔的相識到底還得從那件事情開始說起,那日被皇後折磨得頭破血流,昏死過去。醒來時便聽如煙說是貞娘娘救了自己。
“娘娘,若不是我們宮中的人在路上遇到了貞娘娘,把她帶來了萱殿。恐怕後悔不堪設想。那時的自己也不中用不能照顧娘娘您,幸好有貞娘娘來,又是替您包紮,又是替您擦臉的。真的是時刻沒有停下來。”
如煙當時這般告訴自己時,自己卻是滿臉的疑惑和懷疑。想來自己在這宮中並無結識其他人,也不曾見過這位貞娘娘,她如何會真心真意地幫自己。
“你就能斷定她是好心?她給你下了什麽藥讓你這麽信任她。”她看著如煙那張充滿堅定的臉,打擊道。
如煙頓時不高興起來,轉過身去不看我,氣呼呼地說道:“娘娘您怎麽能如此說奴婢,奴婢雖然不及娘娘您聰明伶俐。但是善惡好壞還是看得清楚的。”
楚卿聽她這語氣,也覺得自己太過了。走過去安慰她,向她道歉:“好了好了,是我的錯。是我誤會你了。此事不再說了,就讓它過去吧。”
楚卿原本以為自己會和那位貞娘娘沒有任何交集的,卻沒有想到她會再次登門。當她的婢女敲響萱殿的宮門時自己和如煙都嚇了一跳。
“卿妹妹可在?”她溫柔的語氣從外麵傳了進來,楚卿緊張地咬著唇盯著那扇門。如煙呆愣了一會兒便要去開門。
她製止道:“別去!”如煙嚇得身子一抖,委屈地看著她。
“妹妹身子可大好了?姐姐這幾日不得閑,沒能來看妹妹,妹妹可別生氣。”她左一個妹妹,右一個妹妹地叫著,直叫得楚卿頭大。
許是如煙看不下去了,皺著眉看著楚卿,叫了一聲:“主子!”也不管楚卿是否答應便開了門。當楚卿看到顧蒔的第一眼時便驚呆了。
這個女人身材高挑,英姿颯爽,頗有一股巾幗之風。楚卿怔怔地看著她好久,以至於她在她身邊坐下都沒有發覺。
“妹妹……”她突然握住楚卿的手,楚卿嚇了一跳。睜著眼睛警惕地看著她。她卻毫不介意,溫和地說道:“妹妹別怕,我沒有企圖。”
她看了看楚卿,突然拉著楚卿站了起來,對著她的婢女吩咐道:“你去取一壺酒來。”眾人皆震驚地看著她。
楚卿努力不讓自己聲音顫抖,輕聲問:“取酒做什麽?”哪知她竟豪爽地大笑起來,說道:“如今你已好轉,這樣的日子怎麽能不飲酒祝賀。”
那日,楚卿與她坐在庭院裏暢飲。仿佛此刻僅有楚卿和她二人,隻管痛快地喝酒消愁。她喝得微醺,臉色通紅。醉暈暈地抓著楚卿的手說:“不知怎的,我一見你就喜歡你。想和你做姐妹。”
楚卿也是喝的難以自理,隻是憑著自己的反應去聽她說話,聽她這樣一說竟傻乎乎地說道:“好啊,那以後你就是我的姐姐了。”
“哈哈哈……卿妹妹。”她湊過來與楚卿一同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第二天我醒來時她卻早已離開,楚卿揉著酸痛的頭,回想起昨天的那一幕。驚得呆坐了許久。
“我竟然……平白無故多了個姐姐。”楚卿苦笑著倚在床頭。而後的日子裏她經常來萱殿找楚卿,與楚卿閑聊,陪楚卿解悶。楚卿也在與她長時間的接觸下改變了對她的看法,也漸漸地喜歡上了她。
顧蒔是個有男兒心性的女子。直爽,衝動,易怒。就像她自己說的那般:“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為何要委屈自己?”
這樣的姐姐楚卿她又如何不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