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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心中愁(2)

  佛說:“今生種種皆是前生因果。”前世種下的因,今生結下的果。凡事因果終有報應。可是,這些話都是悲天憫人的循循善誘之言,是佛家哄騙世人的話語。


  她偏不信。可是,她卻遇到折磨人的事。本是孤兒,隨著教坊樂人隨處可棲,四海為家。她以琴和舞為生。在大街小巷人群嘈雜處賣藝,在煙花之地做舞姬。


  雖然她自己潔身自好,執守貞潔。但,流言蜚語還是將她的身價一貶再貶。最後隻落得個洗不清的江南名妓之名。


  她生性高傲,不屑與世俗之人過多解釋。她依然來往於花柳地,教坊這兩地。後來,她的名氣越來越旺,因為美麗的舞姿和容貌引來了許多男子。其中不乏達官貴人,謙謙君子。


  她本來過著萬眾矚目的驕傲的生活,隻要她往青樓舞台上一站,都不用彈琴和起舞,自會有人爭先恐後地跑來,隻為一睹她的風采。


  她依然高傲地站在那台子中央,甚至不願低下眼眸去瞧著那些人。她從來都是冷眼看著四周的一切,心生厭惡。可是,她善於偽裝,善於用微笑博得他人歡心。


  她不必說一句話,隻是輕輕一笑,自會有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曾經是多麽的風光和驕傲。


  後來,她一如既往地在青樓賣唱獻舞,用以換取銀兩維持生計。當她走上那中間的台子時,她突然低下眼去細細打量著下麵那些為她瘋狂的男人們。


  也就是因著那一看她遇到那個男人。她一看見他便淪陷了,他是那麽的風度翩翩,神采奕奕。他往那群男人們中間一站,便將那些庸俗之人通通比了下去。他的左手覆於身後,右手撐開折扇,一下一下地擺動。


  她看到那扇子上漂亮的題字:“秦”。她下意識地認為這是他的姓,她在心裏默默地念著。忍不住抬眼再去看他時卻發現他正滿臉笑意地看著自己。


  “春風十裏。”她的腦子裏浮現出這個詞,雙頰一熱,竟紅了臉,羞澀地低下頭。片刻,她調整好心態,不去看他,而是望著前方,開始一心一意地舞弄起來。


  那一次,她舞得是那樣的賣力,那樣的動情。一襲淺藍薄紗長裙覆著在身,襯衣肌膚如霜,胴體輕盈。長袖舞動,似花瓣飛舞,在空中浮沉上下,脖間鈴環碰撞得發出清脆的響聲。隨著身體的旋轉,跳動,竟成曲伴和著。眉目微底,睫毛輕顫,汗水順著兩鬢發線滴落。


  身體輕輕側著,右腳立於前,點起。抬起左手曲於下顎,雙眸靈動。忽而又揮動右手,長袖飄動,如三月間迎風而起的柳絮,紛飛。繼而跳動,旋轉。身形優美,裙袂生花,步步生蓮。


  她舞得是那樣的急切,恨不得將平生的舞姿都展開在他的眼前。她的心裏想著他,身子旋轉得越來越快。額上的汗水不停地滴落,順著她的臉龐滴落,落在腳下消失不見。


  她在餘光間瞥見他,他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她喜,突然仰頭將身子高高曲起,雙腿跪在台子中央。雙手隨著身體的方向抬起,朝著身後的眾人揮去。


  台下頓時響起眾人的呼喊聲和掌聲,她喘著氣,勾勾唇,驕傲地笑著。一舞畢,她恭敬地站在台上彎腰謝禮。再起身時,卻不見那人。心中不覺失落起來。


  她收拾東西離開青樓,溜進漆黑的巷子,急急地走著。自從跟著教坊樂人來到這座城市,摸黑走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巷子裏遂成了常事。可是,她從來都不曾習慣過。每走一次都害怕地緊張起來。


  “姑娘請留步。”身後傳來男人溫潤的聲音,她嚇得尖叫一聲,全身顫抖著回過身來。卻看見那個在青樓讓她心動的男子提著一盞燈站在眼前。


  男子俯身,向她行禮,用歉意地口吻對她說:“抱歉,是在下失禮了,驚擾了姑娘。”


  她看見他這恭謙模樣便稍稍安了心,理了理行裝,朝他欠身:“公子。”那人笑著向她走來,用手輕輕扶起她的身子。他溫暖的掌心觸到她的身子時,隻覺一股溫暖湧入心間


  “多謝公子。”她朝他笑著。


  “姑娘住在何處?天色已晚,我送你回去也好放心些。”


  “有勞公子了。”他一手提著燈照亮腳下的路,一手握著她的手。而她為他指路,偷偷轉頭去看他,在心裏描畫著他側臉的輪廓。


  走到一處她突然反拉著他的手停下,不再前行。他不解地問道:“怎麽了?”她看著他俊美的臉愣住了,癡癡地問:“公子可有心上人?”


  待她說完便反應過來,羞得滿臉通紅。那個男子隻是一怔,隨後又笑著回答:“不曾有,在下至今尚未娶妻。”


  她喜,緊緊拉住他的手。那燭火通明地照著她瘦弱的身子,映襯著她的臉發著光。他也許是看癡了,盯著她的臉看了許久。


  “公子,送到這裏便好。前麵就是我家了。再送讓人瞧見不好。”她指著一處亮著燈籠的地方說道。


  男子明白地點點頭,鬆開她的手,說道:“姑娘快些去吧。”她朝他點頭,留戀地看了他一眼,便向前跑去。


  “姑娘,敢問芳名?”身後傳來他急切地詢問。她開心得低下頭,回道:“楚卿。”跑向那亮光處,推門進去。


  那夜起,她與他時常見麵。有時他來青樓看她跳舞,聽她撫琴;有時他帶她泛舟遊河,與她在涼亭下擺棋。


  她得知他的名字時,是在一個下午。她偷偷地從住處溜了出來,來到湖邊柳下與他相約。他早早地便等在了那裏,見她一來便喜。


  “卿兒,你來了。”他喚她卿兒,輕輕地擁著她。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香草味。慢慢地從他的懷中退出來,她調皮地問他:“你約我出來,可是帶我去玩?”


  他用手輕輕刮著她的鼻子,溫柔地笑道:“小淘氣,怎麽就想著玩?”她不依,拉著他的衣袖向他撒嬌。


  “你答應我的,可不許反悔。”他隻輕輕應著,看了看她。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白色的帕子似包著什麽。


  她好奇地問:“這是什麽?”搶過來急切地打開。一塊美玉映入眼簾,她驚喜地問道:“可是送與我的?”


  他點頭,對她說:“你可仔細地瞧瞧。”聞言,低頭仔細打量著這塊玉。她突然驚得睜大眼來,那玉中間嵌著圓琥珀,琥珀的中間刻了兩個小字。是她的名字。


  “謝謝你!”她高興地抱住他。他隻是笑著並未搭話,又從腰間取下一塊一模一樣的玉佩,舉起來對她說著:“你看,這兩塊可是一對。”


  楚卿接過他手中的玉佩,細細看去,那琥珀上刻著的是“秦之”二字。她驚道:“秦之!原來你叫秦之!”


  “秦之。楚卿。可般配?”他注視著她的臉,柔情地問她。


  她始終都忘不了那日他看她的眼神。濃濃的情意和眷戀。而她也深情地與他對視,一顆心滿滿地裝著的都是他。


  如果……如果……她不停地說著如果,可是如果又怎麽樣呢?她與他注定有緣無分。“自古多情空餘恨,多情卻被無情惱。”


  她與他,到底是一場鏡花水月。


  不知是因她的名聲在男人中越來越大,還是她的事情被人傳播了出去。她的教坊姑姑在一日突然笑臉盈盈地推開她的房門走了進來。口中說著:“恭喜啊恭喜啊!”


  她不解地問道:“何事恭喜?”姑姑笑著盯著自己看了許久,讚歎著:“我們楚卿果真長得美麗動人。”


  她更加不解,問道:“怎麽了?”那姑姑笑得更加厲害了,隻拉著她的手,說道:“以後你就是縣老爺的夫人了!這可不是喜事麽!”


  這樣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劈在自己身上,她的腦子嗡嗡作響,聽不見姑姑後麵說了什麽。她隻是一個勁地回想著那句話“以後你就是縣老爺的夫人了。”


  她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呆呆地流著淚喃喃自語:“怎麽會……怎麽會呢……”教坊姑姑以為她是高興得過頭了,就勸她好好休息,走了出去。


  她是在第二天下午逃走的,沒有帶任何東西。隻背著長琴,腰間帶著那塊玉。她溜出了教坊,憑著記憶來到了秦之的家前。


  她本來想著讓他帶她離開,隻要他帶她走。她就可以什麽也不顧,一心一意地跟著他。願意跟著他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可是當她看到眼前的府邸大門緊閉,匾額已被卸下不知去向。她才明白這裏已是人去樓空了。她的秦之已棄她而去。她又是孤身身一人了。


  她絕望地跪倒在他家前,痛苦地大哭起來。悲傷和哀痛深深撕裂著她的心。她痛得倒在地上,蜷著身子,流著淚呻吟著。


  她在這裏哭了許久,從白天哭到黑夜。直哭得嗓子腫痛再也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睛臃腫得可怕,一張臉滿是淚痕。滿臉的脂粉變成了肮髒的泥敷在臉上。


  拖著疲憊的身子趁著夜色來到了當日他與她相約的湖邊,她看著那波光粼粼的水麵,一陣悲涼。她想要這樣縱身跳入這湖水中,了此殘生。可是她卻又心有不甘,她不甘自己這樣悲苦一輩子。


  最終,她看著眼前迷離的夜色冷笑一聲,取下腰間的玉佩,拿在手中細細摩挲著,她在心裏說道:“如今,你已棄我而去,我還留著這勞什子做什麽?”說完,用力地將它扔入湖中,轉身離去。


  之後的她連夜逃跑,逃出了這座讓她傷心的城。她背著長琴,沿著大道一路北上。風餐露宿,風雨兼程。她一路走,一路賣藝。也就是在北上途中她遇到了當今聖上,被他帶進了宮。


  那日見到名琛,她本對他無意。她瞧見出他看向自己眼中布滿的溫情,可是她卻無動於衷。隻是後來得知他是皇帝,全天下最威嚴的男人。她心中的不甘才開始作祟起來,她想要為了名為了利而放縱自己。


  楚卿坐在床邊沉思著,她一想到這便淒涼地大笑起來,嘴角的血跡觸目驚心。“哈哈哈……我本以為我沒有心了,不會再愛人了……”她瘋狂地大笑著,笑得眼淚泛濫。


  她愛上了這個處處留情的帝王,為他受孕,為他流產。可是他的眼裏和心裏裝著好多人,他隻是偶爾想起自己,偶爾來自己這裏。


  從來就不對自己上心,甚至就不曾真正在意過自己。她隻能再一次地絕望,感受心痛的滋味。可是她在這皇宮裏卻備受折磨。


  “為什麽啊……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她痛苦地大叫起來,聲嘶力竭,絕望和不甘。她從來就不信命,不信什麽因果報應。


  可如今,她卻被命運折磨得痛不欲生。楚卿抬頭睜著眼死死地看著屋頂。那高懸的房梁此刻竟深深地落進自己眼裏。


  她似乎看到自己身著藍色長裙,踩上凳子。向著那垂下來的長長的白綾伸出頭顱。任那白綾套在自己的頸部。


  她隻輕輕一踢腳下的凳子,便吊死在這裏。隻有輕微的掙紮,很快地死去。她看到自己死去的模樣。


  眼睛睜得陡大,眼珠突突地跳出來。臉色蒼白,身體冰涼。“哈哈哈哈……”楚卿這樣想到,瘋了似的大笑著,笑得胸口一陣疼痛。一口血吐出來。


  “娘娘——”如煙拖著殘破的身子衝了進來,因太過著急,跌倒在地。她撐起血跡斑斑,傷痕累累的身子,晃悠悠地向楚卿走來。


  她跪在她的身前,一雙血淋淋的手死死抱住楚卿的膝蓋。她壓在楚卿的腿上。哭著說道:“娘娘,您沒事吧。不要嚇奴婢。”


  萱殿裏除了她們二人便再無其他人。一時間整座宮殿裏回蕩著如煙的哭聲。她把頭埋進楚卿的懷裏,緊緊抓住她的衣襟痛哭流涕。嘴角的血順勢滴在楚卿的衣服上。


  楚卿慢慢扶著床沿坐起,麵無表情地用手抹了一把嘴,弄得一手的血。她不在乎身上的疼痛,隻是靜靜地坐在床邊,低頭看著正在自己懷中大哭著的如煙。


  她輕輕笑道:“哭什麽……我又沒死。”如煙聽她這樣一說,哭得更是厲害了。直哭得整個身子劇烈地顫抖起來。


  “看樣子……她們已經走了……”楚卿看著門外漆黑一片,慢慢說道。如煙緩緩抬起頭,一雙眼哭得紅腫,臉上的巴掌印甚是清晰。


  楚卿心疼地捧起她的臉,替她梳理著散亂的頭發。又拿起手帕為她輕輕擦拭著嘴角邊的血跡。她歎了一口氣,幽幽說道:“以後……我隻有你了……”


  深夜,月色隱在雲霧中,萱殿內殿燈火通明。楚卿整個人泡在浴桶中。她閉著眼,由著如煙為她清洗身體。


  如煙將她的頭發散開來,輕輕洗著頭發上沾染的汙漬。她看著楚卿烏黑的長發,緩緩問道:“娘娘,你說她們還會來嗎?”


  楚卿聞言,猛然睜開眼。眼中充滿了化不開的恨意和殺意。她扶著浴桶的手死死地用力,指甲硬生生嵌進木頭裏被折斷。


  “當然會來,我們的苦日子長著呢。”閉上雙眼,平靜地說道。如煙的手突然抖動了一下,她臉色蒼白地盯著幕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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