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回眸笑（3）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一如手中握不住的沙，終是無論多麽用力地握緊，也不能阻止手中沙從指縫間沒有一絲留戀地流走。
攤開手掌，隻有錯綜複雜的紋路突突地入眼，以及些許殘敗的沙粒貼在皮膚上。在初秋充滿涼意的陽光下，通體晶瑩，閃閃發光。
刺激得雙眼生疼，竟要落下淚來。
秦之騎著馬恍恍惚惚地走在回府的街道上，兩側攤販的叫賣聲被他隔絕在外。此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對所有的外界幹擾都一一排斥著。
他被急宣入宮，卻在寢殿中看到因舊病複發而癱倒在床的父皇。蒼老的臉上顯露出被病魔折磨的痛苦和不甘，從喉嚨深處傳來一陣接一陣沉重的嗚咽聲。
秦之安靜地聽著他的父皇艱難的呼吸聲，濃重的喘息聲像是巨大的錘子鑿開自己的耳膜，他甚至能感覺到耳廓劈啪斷裂的聲音，以及耳膜破裂的疼痛感。
“父……父皇……”喉結慢慢轉動著，輕聲地咽了咽口水，緊張地開口。床上之人聽到聲音，將頭緩緩轉過來。他伸出形如枯槁的手，口中斷斷續續地說著:“秦……之……吾兒……”
秦之見狀，心猛然一跳動。大步走上前握住那顫抖的手，聲音有些哽咽:“父皇……兒、兒臣在這。”
炎皇睜著眼，突然發出一聲嘶啞的哀叫，喉結上下滾動著。抓住秦之的手猛地用力，抓得秦之倍感疼痛。
“吾兒……為父……為父有一事要告知你。你且……仔……仔細聽著。”他艱難地張著口，緩緩地吐出話語。一雙眼徒然睜大，雙眼布滿血絲。眼珠突突的向外，似要脫離眼眶。
秦之眼眶一紅，沙啞著嗓音道:“父皇，兒臣在。您說吧，兒臣聽著。”
炎皇的身子劇烈地抖動著，呼吸也變得異常緊湊起來。秦之擔憂地看著自己的父皇，卻不知該如何是好。剛想離開去請太醫，卻被炎皇一把抓住衣襟。
“不……不用了，朕、朕……沒事。”
炎皇注視著秦之，安慰道。隨後，他鄭重地說著:“你是我炎國的太子，未來的皇。朕希望你能有所作為，將來成為一代明君。好好治理炎國，守護好我秦氏江山。”
“父皇……您不要說這樣的話，您一定能好起來的。炎國需要您。”秦之激動地說著，但炎皇似乎並沒有將他的話語放在心上。他閉上了雙眼，緩緩開口:“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你是朕親自立的儲君，朕不希望出任何差錯。秦之，你應該明白朕這麽多年來對你的培養，到底是為了什麽。”
秦之一怔，呆呆地看著炎皇。此刻他隻覺得自己的父皇如此的威嚴和莊重，雖為病體，但帝王之尊猶存。
“兒臣知道，父皇您請放心。兒臣定不負所托！”語罷，直直地跪下。
“還有一件事……”粗重的呼吸聲再度響起，秦之抬頭看去。隻見父皇的胸腔劇烈地起起伏伏。
“朕希望你遠離秦旻……”
“什麽！”秦之大驚。雖說他與秦旻之間尚存有一些矛盾，但秦旻畢竟是他從小玩到大的弟弟。如今卻聽到父皇讓他遠離自己疼愛的弟弟，這多少有些難以接受。
秦之低下眼瞼，輕聲開口:“可秦旻，他是兒臣的弟弟……”
“咳咳咳……”炎皇突然咳嗽起來，每一聲都像是牽動了五髒六腑般，聽在秦之耳裏倍覺擔驚受怕。
“秦旻他……他雖生性風流，隨性紈絝。但……他實則內心陰暗，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多不滿足。朕恐怕……他……他覬覦你的太子之位久矣……”
秦之驚得出了一聲冷汗:“這……這……這怎麽可能……旻弟他……”
“孩子……他與你一樣都是朕的孩兒，對於他，朕比你這個做哥哥的甚為了解。”
“是……兒臣謹記。”他垂下眼眸，恭敬地回答。
“另外……”炎帝抬抬手，招呼秦之坐在床邊。
“朕希望你趁早處理了那個叫輕楚的女人……”
秦之隻覺得五雷轟頂，心中被一塊巨石壓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不……父皇……”
炎皇肅然地盯著秦之的雙眼，厲聲說道:“你當真以為朕不知道你的所做所為嗎！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你以為朕不知道嗎！自那日你帶進宮來後，朕就一直耿耿於懷，私下早就派人調查過了……”
他看到秦之哀傷的表情終是有些於心不忍，輕歎一聲，語重心長道:“唉……孩子，你可知你做錯了嗎？她可是那個人的皇妃，雖是不再受寵被打入了冷宮。但她始終是那個人的女人。朕聽說，那個人依舊對這個女人念念不忘。炎國雖是大國，但終是沒有能力對抗那人。你明白嗎？”
秦之身子輕輕顫抖著，哽咽地回道:“兒……兒臣明白。”
“孩子，你明白就好。趁還沒有人發現她的身份，越早處理越好。若是事情暴露反而害了你自己，也有可能會連累炎國。”
“是。兒臣謹遵父皇教誨。”秦之終是忍住心中不舍，將情感抑製在體內。他堅定地對他的父皇承諾著，眼中閃爍著不可磨滅的光芒。
“如此甚好……咳咳……”又是一陣劇烈地咳嗽，炎皇依舊阻止了秦之去請太醫。他朝秦之擺擺手，吩咐道:“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朕對你說的話。你要想清楚，你是要這江山，還是那個女人。”
秦之從宮中出來，一路上都在思索著炎皇交給他的話。一想到父皇讓自己舍去心愛之人他就心痛不止。神情恍惚地來到了太子府門口。
踏入府中的那一刻，恰巧碰見秦旻走來。秦之看到他一臉笑吟吟，風流成性的模樣，不由得想到父皇對自己說的那番話。如此，便對眼前的弟弟心生警惕起來。
“哥哥，你終於回來了。父皇召見可有什麽事嗎？”秦旻絲毫沒有察覺到秦之的變化，一如往常地上前問道。
秦之不著痕跡地躲開了他欲搭上肩來的手。麵無表情，冷冷地開口:“你怎麽還在這裏？”
秦旻見狀也不惱，隻當他還在生那日的氣。依舊爽朗地笑著:“哥哥你沒有回來，我怎麽可以先行離開呢。現在哥哥回來了我就放心。”
正欲離開，卻又停下腳步，回頭說道:“哦，對了！哥哥你快去看看那位嫂嫂吧，她好像心情好轉了。你回來了，她一定很高興。”
說完，離開了太子府。秦之心中一動，抬腿便要往行雲軒走去。卻在那一刻想起父皇所言:“你要想清楚，你是要這江山，還是那個女人。”
跨出去的腳又收了回來，滿臉憂傷地看著行雲軒的方向，許久輕歎一聲，走向另一個方向。
此時的太子妃正閑坐在房中，瞧見自家婢女笑吟吟地跑進房來。不悅地皺眉，斥責道:“是不是本宮太慣著你了，越發的沒規矩了。”
“娘娘……殿下回來了。”那婢女激動地開口。太子妃聽罷更是沒有絲毫觸動，依舊不以為然地說道:“回來了那又如何？值得你這麽高興？”
“不是的……是殿下回來後居然沒有去行雲軒找那位，而是去了書房。”
“什麽？還有這回事？”太子妃又驚又喜。心中隱隱覺得奇怪，想來秦之對行雲軒的那位極度上心。不管出去多久，去了哪裏，一回來必是往行雲軒跑。如今卻……
思忖之際，遲疑地開口:“難道是父皇他說了些什麽？”突然眸光一亮，喜道:“隨本宮一同去見殿下。”
秦之在書房提筆寫字，寫了片刻，盡是“輕楚”“皇位”這四個字。密密麻麻地占滿了一整張幹淨的宣紙。
“啊！”突然一聲大吼，將那桌上宣紙抓起，瞬間撕成碎片。目光陰沉，臉色冷漠。心中一個決定在頃刻間形成，他安靜地坐下，呆呆地看著前方。
“殿下……”太子妃攜侍女走了進來，她輕聲喚道。
秦之轉了轉眼珠，不等她再度開口，便說:“太子妃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事同你商量。”說著看向太子妃身後的侍女，命令道:“你先下去吧。”
“是。”房間內隻剩下他們二人。太子妃事先打破沉默，開口問:“殿下找妾身何事？”
秦之起身，走到她的身邊。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想不想做皇後？”此話一出，驚得太子妃媚眼一睜，當場呆愣。
許久回神，掩飾不住心中喜悅，激動地開口:“想！”
“那就好。我有一件事要交與你去辦。”
“妾謹遵殿下吩咐。”她款款施禮。
秦之沉默片刻，突然眼神犀利起來。心中說道:楚兒，對不起，不要怪我。
太子妃看著他的背景略微出神，她從來都沒見過如此偉岸的瞬間。隻聽得他的話語在這狹小空間裏響起，回蕩。
“我要你製造出一個罪名來，讓我有理由將輕楚關押起來。”
他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心中卻是血流不止。
“這……”太子妃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又聽得秦之說道:“你隻需安一個罪名，其他的不需要你動手，我會親自處理的。明白嗎？”
“是……妾明白。”
另一邊的名琛，正休憩在萱殿。楚卿瞧見他已經睡熟，便吩咐如煙去裏屋取來毯子。楚卿接過毯子，正欲為名琛蓋上。
卻見，名琛的手突然抓住自己的手，用力地握緊。一陣疼痛，還未反應過來，便又聽到名琛大叫一聲:“阿楚——”
瞬間僵硬了身子，恐懼地看著眼前之人。名琛從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地喘氣，額上汗水淋漓。剛才在夢裏看見自己早已死去的阿楚朝自己撲過來，大聲喊著:“陛下，救我！”
心中好奇，為什麽會好端端的做這樣一個夢，夢見已逝的愛人。思索間聽見楚卿的聲音傳來。
“陛下、陛下……”抬頭，對上她擔憂的目光。微微一笑，開口:“愛妃，朕沒事。”
名琛瞧見她欲言又止的模樣，遂開口:“你想問什麽便問吧。”
“妾剛剛聽見陛下叫著楚姐姐，陛下是夢見楚姐姐了嗎？”
名琛站起，走至窗邊，看見滿樹紛飛的落葉，不驚悲傷地開口:“是啊……朕已經許久沒有夢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