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上弦月（1）
風吹亂了一樹的枯枝殘葉，遍地慘黃。隨著一聲清脆的落鎖聲在空蕩的後院中響起，那一抹倩影被朱紅色的大門攔阻在內。
隻聞泣淚之聲，哀嚎之聲，呼叫之聲以及手拍打木門的聲音。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沒有做！秦之！秦之！放我出去！秦之！”
縱使用盡全力地大聲哭喊著也無濟於事，整座空蕩的後院裏除了滿地枯黃的雜草和落葉，再無其他。
秦之將昏睡的太子妃放至床上，他的眼神暗了暗，用低沉的聲音命令道:“你們先下去。”
“是。”隨著宮人們的微微欠身，臥房內隻剩下太子妃與秦之二人。秦之麵無表情地盯著床上之人，冷冷地開口:“現在，四下無人，你可以醒來了。”
床上之人聞言，緩緩睜開雙眼，嘴角勾起一抹勝利的笑容。她慢慢地坐起身來，看向秦之，恭賀道:“妾在此恭祝殿下。”
秦之挑眉，抬眼打量著太子妃，故意不解地問道:“哦？不知太子妃為何恭賀我？”
太子妃抿嘴一笑，說道:“妾祝殿下大事已成了。”
“嗬——”秦之冷笑，隨即轉過身不去看她，徒留下一個肅然的背影落進她的眼裏。她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聞他冷漠的聲音幽幽響起:“此事你做的很好。我答應過你的事自然也會做到。以後你就乖乖做你的太子妃吧，其餘的事就不用你插手了。”
說話的聲音突然就停頓下來，秦之微微側過頭，露出眼角一抹冷冽的餘光，語氣強硬地命令道:“她，你最好不要動。”
甩了甩衣袖，昂首闊步離開了。徒留下太子妃不甘心地盯著遠去的背影，憤怒的目光如刀光劍影般冰冷。
秦旻接到消息已是三天後，這日，他正坐在自家府中的庭院內撫弄琴弦。他的隨侍婢人正恭恭敬敬地走來，在他身側停下。
“殿下，太子府來信了。”
秦旻撥弄琴弦的手一停，抬眸看向婢人，眯著眼問道:“哦？誰人的信？”
婢人低頭將信遞到秦旻眼前，說道:“是太子妃。”
他勾勾唇，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將信打開，慢悠悠地閱覽起來。片刻他將信放下，雙眼看向遠處明亮的天際，臉上的笑意更加濃烈。
婢人看見自家主人如此深意的笑，心生好奇，低聲問道:“不知殿下，何事如此高興？”
秦旻轉過頭來看向婢人，他放下琴慢慢地站起，俯下身來在她的耳畔低語:“你啊，就準備迎接未來的王妃吧。”
說完，笑著離開。熟不知那婢人僵直了身子，麵色蒼白地握緊雙拳。
予卿正在府上逗著孩子玩耍，小小的嬰孩被捧在懷中，睜著水靈的大眼睛，安靜地與予卿對視著。
看著這熟悉的麵容，予卿心生感歎，對著這幾個月大的嬰孩說起話來:“唉，小皇子啊。你可知道你與你的父皇長得何止相像，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兩個人。隻是可憐你那傲然的母親，唉……”
這般說著，那孩子似乎聽懂了話裏的悲涼哀惋之意，竟伸出小手輕輕抓住了他的衣襟。予卿詫異地看向嬰孩，卻見他突然咧開嘴朝著予卿笑了起來。
予卿被這突如其來的微笑驚得不知所措，呆立著站了許久。待回過神來，便驚喜地大喊大叫著:“父親，母親。孩子他笑了，哈哈哈……孩子他笑了。”
予卿的雙親將孩子圍在中間，意猶未盡地逗著孩子。那孩子似知道他們二人的意思，竟也對他們開口微笑起來，讓二老一陣歡喜。
就在這般歡樂的時刻，從宮中卻來了人。予卿等人慌亂地吩咐奶娘將孩子抱下去後，一行人來到了大堂迎接來人。
“不知公公光臨寒府所為何事？”予卿的父親走上前問道。那公公卻笑著麵對著予卿，討好般開口:“大人，陛下讓奴才來請您，請大人您速速入宮。”
予卿不解，問道:“公公可知陛下召我所為何事？”那公公隻是笑著搖搖頭，說道:“奴才不敢揣度聖意，大人去了便知。”
名琛此時正在上書房批閱奏章，一旁的楚卿在為他磨墨。總管太監安靜地走了進來，恭敬地說道:“陛下，予卿大人來了。”
聽到“予卿”二字，楚卿的身子輕微一抖，磨墨的手也停頓了。名琛似察覺到了她的異樣，抬眸問道:“愛妃怎麽了？”
楚卿猛然回神，掩飾地笑著，說道:“陛下，妾無事。”
名琛點頭，遂吩咐總管太監:“讓他進來吧。”那太監應了一聲，便退了出去。不一會兒予卿身著官服走了進來。
“臣，見過陛下，娘娘。”
名琛爽朗一笑，擱下筆說道:“無需多禮，快起來。”予卿起身這一刻，突然抬眸望向楚卿這一邊，卻不想楚卿也睜著眼看著自己。
一時，四目相對。楚卿一怔，慌亂地低下頭回避他的視線。轉身對名琛說:“陛下與大人似有事相談，妾不便打擾。先行告退。”
名琛點了點頭，楚卿低著頭恭敬地離開，在經過予卿身邊時，聽到他用極小的聲音快速說道:“今夜，我去找你。”
楚卿為之一怔，迅速地退了出去。
“不知陛下找臣來所為何事？”予卿事先打破了沉默，低著頭問道。名琛聞言，輕歎一聲，離開座位走了下來。
他站在予卿身前，哀傷地說道:“愛卿……朕……朕夢到楚妃了。”予卿大驚，腦中閃過秦之和一個女人的麵容。
他故作鎮定地開口:“想必陛下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名琛並不答話，他越過予卿走向前方，看著牆壁上掛著的一幅畫幽幽開口:“朕總覺得她沒有死，冥冥之中似有暗示著要朕去尋她。”
這番話更是讓予卿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有些招架不住地開口:“這……這怎麽可能。人死不能複生，陛下怕是思慮過重了。”
“或許吧……”名琛回頭，目光悲傷地看向予卿。
聽到名琛如此哀傷的口吻，予卿有些於心不忍，突然開口道:“陛下不如微服私訪，出宮去民間逛逛，好排解心中愁苦。”
秦之將批閱好的奏折放下，看著殿外正暗下來的天色一陣恍惚，思緒也隨著發愣而飄蕩了很遠很遠。
“殿下，那後院之人整日整夜的啼哭哀叫，甚是可憐。她一直在喚著殿下您的名字。”
“殿下，奴才今日送飯去後院，瞧見那被禁之人身形消瘦，麵容憔悴，披頭散發，聲音沙啞，實在有些可怖。”
“那人沒日沒夜的叫著殿下您的名字，殿下您為何不去看看她。她也不過是一個可憐人罷了……”
……
各種話語在秦之的腦中回響，一遍又一遍的響起。仿佛間他透過這些話語看見了他的輕楚:一身長裙，發絲散亂，身影孤寂，形體蕭條，麵容頹廢，盡顯狼狽之景。
他的楚兒此刻正癱坐在地，麵對著四周封閉的牆壁而哀嚎哭泣，一聲一聲地叫著自己的名字。
他似乎聽見她的楚兒，絕望地叫著:“秦之……秦之……秦之……秦之……”
這般想著，輕楚淚流滿麵的樣子陡然間在他的眼前放大。他的胸口似被什麽重擊了一下，無限的疼痛蔓延開來，他用手捂住胸口趴在桌子上。
突然，眼珠一滾，臉色蒼白。一口鮮血嘔出，噴濺在案台上平鋪開來的宣紙上。那宣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跡。仔細看去，盡是“輕楚”二字。
“痛……痛……好痛……楚兒……對不起……”
一瞬間，昏天黑地。
鳳殿內，皇後正坐在梳妝台前靜靜地任由著侍女們為自己卸妝。她睜開眼看著銅鏡裏的自己，茫然若失。
心生感慨，突然啟唇:“本宮……是不是老了……”
這一發問著實嚇壞了在一旁候著的管事姑姑以及正在為她卸去頭飾的花月。二人一驚，連忙跪下:“娘娘……”
皇後起身看向跪倒的二人，突然輕笑一聲，說道:“你們快起來，本宮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花月抬頭，正色地口:“奴婢懇求娘娘以後不要再這樣說了，你與陛下年紀相仿。如今正處在大好年華，你這般感慨，怕是日後對身子不好。”
“是啊！娘娘大好年華，怎可說出這般下景之話來呢。這要是讓陛下聽見了，可不好。”管事姑姑也勸道。
“什麽讓朕聽見了不好了？”名琛的聲音從外麵傳來，皇後驚喜地站起，看向來人。
“陛下，您怎麽來了？”掩飾不住心中的喜悅，語氣甚是激動。名琛走上前，抓住皇後的手，溫柔地說道:“朕來看看夫人。”
說話間瞥見下跪的二人，不解地開口:“你們這是怎麽了？跪著做什麽？剛才在說什麽？什麽叫朕聽見了不好？”
皇後身子一顫，剛想開口卻被花月打斷，隻聽她說道:“回陛下的話，娘娘剛剛在思慮著陛下，竟說出自己心力不足，不能替陛下分憂的話來。奴婢恐娘娘太過自責，這才說出那番話來，沒想到卻被陛下聽了去。”
名琛聞言，抬眸仔細地瞧著皇後。看到皇後略微紅潤的雙眼，不禁疼惜起來。溫柔地安慰道:“傻夫人，你怎麽會不能替為夫分憂呢。多虧了夫人你替為夫打理著後宮，為夫才有心力處理朝政。朕要謝謝你才對。”
皇後羞澀地倚進名琛的懷裏，靠在他那堅實的胸口上一陣安心。花月等人見狀，安靜地退了出去。
是夜，皓月當空，秋風微涼。
一個人影悄然無聲地來到了萱殿，他推開殿門躥進了殿內。一路走去卻見那人身著一襲藍色睡裙，立於門前。
見她笑靨如花，一陣恍然，開口問道:“你在這做什麽？”
她笑:“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麽？”
她不言語，隻是走下台階。來到他的麵前，伸手去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