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手掌心（2）

  清早，寒風刺骨，天空中飄著灰白的雲。隨著一陣轟隆雷鳴，倏爾下起了傾盆大雨來。這雨下得急促，也下得舒暢。


  窗沿被敲打得劈啪作響。一如清脆叮嚀的曲聲，將正在熟睡中的人輕輕喚醒。纏綿羅帳，紅袖臥榻。


  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入眼的是薄如青絲的簾帳，素白如潔，一塵不染。


  眨眨眼，滲出一兩點朦朧的淚來。


  神情哀傷，眼中的悲傷如潮水般泛濫。腦中憶起的是昨日的雲雨情事，肌膚糾纏。


  “你來做什麽？”那人垂著頭坐在書桌前，抬頭看向她時，眼中閃爍的淚光讓她為之一振。


  她臉色一紅，唯唯諾諾地站著，緊張的氛圍讓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我……我……”


  明月抿了抿嘴，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勸道：“事已至此，還請老爺不要太過傷心。或許，過些時日陛下便會解了皇後娘娘的禁的。”


  對於她的話，那人一怔，隨即輕笑道：“嗬嗬……你，是在安慰我嗎？”雖然已年過不惑，但一張臉上也依然殘留著年輕時的俊朗。加上年月的洗禮，更添了幾分魅力。


  明月愣愣地看著他，許是看得呆了，對於他的話沒有回答。她曾見過許多形形色色的男人，俊美的，平庸的，富有的，高貴的。


  還有那一些自作清高，一生貧窮的男人。


  然而，那些男人都不及眼前的這個男人。有權有勢，有情有義。即尊貴又清高。


  她有些看不透了，也開始懷疑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為何了。她愛的那個人讓她潛伏在這座府裏，趁機下手將這府裏的主人殺了。


  而她，竟有些動容了。猶豫不決，不知該怎麽辦。


  男人斂了斂深色的眸子，朝她招了招手：“過來。”似命令又不似命令。


  明月握緊了雙手，有些為難地看著他。但終是在他的注視下一步一步地向著他走去。


  “老爺……”站在他的眼前，弱弱地叫了一聲。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已在他的懷中。


  “不……”她在他的懷中拚命掙紮起來，卻始終抵不住男人強有力的鉗製。她低下頭，雙手顫抖地抓住男人的衣領。


  男人低頭，溫熱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脖頸間。她渾身一抖，嚇得縮起了腦袋。


  明月被男人橫抱在懷裏，看著他一步一步向著床榻走去。心沉到了穀底，咬著牙麵臨著即將發生的一切。


  午後黃昏，夕陽西斜。他與她纏綿至深。直到黑夜來臨，這才相擁而眠。


  她終是背棄了自己的一顆真心，髒了自己的身子。原本以為，會一顆心隻對一人，一生情隻專一人。


  可是……


  她最後還是為了那個人，犧牲了自己。


  一滴淚從眼角滑落，落在枕上化成水漬消失不見。一隻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頰，緩慢地將她的頭轉過來。


  淚眼朦朧之際，看到了身邊清醒的男人。


  “你怎麽了？怎麽哭了？”許是因為剛剛醒來，聲音有些許沙啞。看到明月臉上的眼淚，一下子慌亂。抬手慌張地去擦拭那殘留的淚水。


  看到男人如此不知所措的模樣，她不禁被逗笑了。流著淚笑著躲進他厚實的懷裏。溫暖而又踏實。


  睜著眼，想起了那個讓她失望而又傷心的男人。想起了他推開自己跑去找另一個女人的焦急模樣，想起了他苦苦守候在那個女人身邊，寸步不離的模樣。


  想起了，她離開那裏，他對自己說：“你不要忘了你的使命。”


  是的。她的使命。心甘情願為他做任何事。包括……


  伸出手緊緊抱住身邊之人，閉上眼，沉痛地落下淚水。


  包括殺了身邊的這個男人。


  心痛，狠狠地被揪住。呼吸也變得越來越困難。


  快要死掉的感覺。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男人輕輕歎了一口氣，目光憂傷地看著她的身後。一隻手不急不緩地拍打著她的後背。


  “你放心，我會對你負責，對你好的。”不同於以往遇見的男人。沒有甜言蜜語，沒有令人臉紅心跳的情話。隻是簡單的承諾。


  很多時候，隻是想要這樣一句普通的承諾。


  可是，為什麽不是你。


  言和坐在院子裏，一雙眼愣愣地盯著院中栽種的木棉花樹。因著現在是冬季，木棉花樹沒有木棉花，也沒有嫩綠的葉子。


  隻剩下光禿的枝幹和枝椏暴露在寒冷中，被風吹，被雨打。剛剛還下著傾盆大雨，現在卻隻是下著綿綿小雨。


  細小的雨點落在身上，溫柔而又小心。不痛不癢的感覺讓言和有些觸動，他的心輕輕顫動了一下，仰著頭，任憑雨水落在臉上。


  冰冷。溫和。


  他有些貪戀這種感覺了。


  “哎呀，阿言，你坐在那裏做什麽！”陳卉染從屋裏出來，一看見坐在院中不動的言和，便緊張地叫了起來。忙進屋拿了傘出來，朝著他走去。


  突然間，臉上少了被雨淋濕的感覺。他微微皺眉，不悅地睜開眼睛。一把寬大的傘立在自己的頭頂。疑惑地轉頭。


  她撐著傘，麵露憂色地看著自己。


  一怔，又聽見她略帶責怪的關心話語：“阿言，你怎麽可以坐在這裏淋雨呢！萬一得了風寒可怎麽是好！”


  言和微微一笑，露出歉意的表情，語氣溫柔得像是三月裏的春風，吹開了冰凍的池水。


  “讓你擔心了。”


  伸出手握住她撐傘的手，溫柔地笑道：“我們進去吧。”遂起身，摟著她的腰身，朝著屋裏走去。


  “阿言，你怎麽了？好像有心事。”


  她看著他的臉，忍不住開口。


  自他回來後，便有些不對勁。整個人不像以前那樣爽朗，灑脫了。變得內斂，恬靜，沉默寡言起來。


  有時候坐在院子裏看著木棉花樹一整天。有時候站在屋簷下看著淅瀝的雨若有所思。


  更多時候，是看著自己發著呆。


  言和柔情地看著她，低頭吻了吻她的烏發，笑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可是……”她遲疑了一下，皺著眉，欲言又止。


  掩上門，二人相對而坐。


  陳卉染看了看他，拉住他的手緊緊握住。抿了抿嘴，說道：“阿言，我怕。”


  “怕？你怕什麽？”


  “我怕你會離開我。”終是把心中的擔心說了出來。


  他溫柔地笑著，雙眼眯成一條線。


  “不會的。你看，我不是在這裏嗎。”


  “可是……”


  他突然握緊她的手，目光堅定地看著她。


  “卉兒，我不會走的。永遠也不會離開你。”


  “真的？”


  “真的。”


  “那我們拉鉤。”


  就像以前一樣，勾勾手，永遠不變。


  床上的人兒依舊在沉睡著，緊閉的雙眸，平靜的麵容，平穩的呼吸。這樣一個安靜的人在任何人眼中看來都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


  美好而易碎。


  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她略顯蒼白的臉頰，手指輕輕摩挲著。就像是在認真而小心翼翼地對待著一件珍貴的物品。


  害怕自己一用力就碰壞了她。


  秦旻呆坐在床沿，目光呆滯地盯著此刻正在沉睡的人兒。他的手撫上了那柔軟而微微冰冷的臉頰。


  眉頭微皺，神色憂傷。他一臉愧疚地緊緊盯著她，目光有些渙散而略帶憂傷。


  從來不曾這麽擔心害怕過，他曾經那樣高傲尊貴的一個人。可如今，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敗在了這個女人手裏。這個女人的一舉一動都無不在牽動著他的心。


  她高興時，自己高興。她憂傷時，自己憂傷。她痛苦時，自己痛苦。


  就是因為這樣，自己不知為何便一心想要擺脫這樣的牽製。雖然很愛她，但始終不想承認這個人是自己的軟肋。


  所以在宮裏，躲在一處看到了自己的王妃與皇兄的糾纏。盡管氣憤，但依舊不上前為她脫圍。


  心有顧慮，怕她不愛自己。


  後來她脫了身，找到了自己。那時，秦旻等在一顆殘敗的樹下，看著她奔跑而來。


  很明顯，他在她的臉上看到了喜悅和激動之情。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個飛奔而來的女人是心裏有自己的。


  欣慰的同時又隱隱害怕起來。


  也就是這點害怕，讓他一回了府便讓人將她帶到了後院的偏僻房間。喚了幾個人過去好生伺候她。而自己，卻再也沒有踏足那個地方。


  記得，她住進那裏之前，緊緊抓住自己的手臂。紅著眼，不敢相信地質問著自己：“為什麽？我做錯了什麽？”


  是的。她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自己，是自己不相信她。


  硬生生甩開她糾纏上來的手，轉過身去，冷冷地下了吩咐：“快將王妃帶過去。”


  那一刻，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不能心軟……你不能心軟……


  那天，的確沒有心軟。但忍不住還是回了頭看著她受傷的背影。孤獨而無助。明明是一個需要人保護的女人，自己卻殘忍地再次拋棄了她。


  真是該死。


  接下來的日子，終是抵不過相思苦楚。那天是個好日子，他遣了心腹前去後院請她來。為的是補償她，向她道歉。


  可誰知，推門進來的不是心心念念的那個人，而是那個妖媚的女人。看到她的那一刻，自己的心很明顯地沉了一下。


  他努力使自己保持鎮定，用冰冷的語氣跟她說話：“你怎麽來了？”


  安朗卻是嬌媚一笑，輕步走了上來。一雙手如水蛇般纏住了他的脖子，整個身子軟軟地貼在他的身上。


  “殿下，奴家甚是想您。”說著，身子一歪，倒在了他的懷裏。秦旻麵無表情地看著她，一雙手不為所動地垂在兩旁。


  “你這是做什麽？”


  安朗甜甜一笑，隨後又委屈得嘟起了嘴：“殿下，奴家好久沒見您了。您不想奴家嗎？”


  秦旻冷哼一聲，並不答話。突然，一股濃濃的香味湧入鼻中，他渾身一哆嗦，遲疑地低下頭。


  柔軟的唇貼了上來，火熱的吻鋪天蓋地襲來。隻覺得心中躥起了一股莫名的燥熱，讓他難受至極。


  他雙眼迷蒙看著身下的女子，覺得她就是那苦口良藥，是醫他的藥。抱住她舍不得放手。


  再後來，聽到了心腹的呼叫聲，自己才猛然驚醒。一把甩開身上的女人，絲毫不掩飾自己對她的厭惡。


  這個女人竟然對自己下藥。


  秦旻守在輕楚身邊許久，從天亮守到天黑，寸步不離地守著。終於，床上的人睜開了雙眼。


  但她一看見秦旻，卻閉上了眼不去看他。隻對他說了句讓他心寒的話。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