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手掌心(3)
黑夜,像是一頭猛獸,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散發著陰森氣息的獠牙,睜著迸發出血紅光芒的淩厲雙眼。猛然朝前一躍,便迅速地席卷而來。
讓人來不及躲閃。
陰冷的風呼嘯著,每吹開一片叢林就像從喉嚨深處發出“咯嘣——咯嘣”般的啃噬聲。似要將所經過的生靈全部一絲不剩的吞噬殆盡。
一片黑色的霧飄散在森林的上空,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幕簾,被一雙手整齊的鋪開來,覆在那一輪皎潔的月亮上。
霎時,天又像是浸泡在濃重的墨水裏,變得更加黑暗了。
黑夜,讓人喘不過起來。
“呼……呼……”幾聲微弱的喘息聲在黑暗中響起,一片濃密的黑擋住了視線,叫人看不清他的麵容。隻是借著零星的燭火光芒,看清了那人身上的傷痕。
衣服被鞭子抽裂了幾條痕,露出了那鮮豔的滲著血的皮膚。腿腳處一道長長的鐵鏈牢牢銬著,幾條長長的血痕從腳踝處徐徐流出。
一點一點落在冰冷的衰草上。
“嗯……”那人捂住胸口,悶哼一聲。拖著受傷的身子,一瘸一瘸地向前走去。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刃上,腳底的疼痛蔓延至頭頂。
他咬著牙,瞪大雙眼。不曾注意到的是,他的胸口處還有被匕首刺穿的痕跡,大量的血液從手掌的按壓處漏了出來,一雙手沾滿了血跡。
就在他艱難的行走之時,身後響起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從聲音中聽來像是有一群正在奔跑的人朝著他趕來。速度之快讓人驚愕。
“看你還能往哪跑!”就在那群人快要接近他時,一個嘲諷的聲音在背後響起,驚得他腿腳一軟,竟在地上打起滾來。
一雙腳已來到了他的身邊,一個修長的人影立在他的身側。那人冷笑一聲,被遮住的雙眼突然迸發出殺意的光芒。
“啊!”一抬腳,便狠狠踩在了他受傷的胸口上。鮮紅的血液瞬間染紅了那人的鞋底。
躺在地上的人發出一聲慘叫,隨之一雙手死死抱住了那人的腳踝,想要將那隻腳拿下來。他麵目猙獰,牙關緊咬,額上青筋暴跳。整個人呈現出一種極度痛苦的狀態。
那人眸光一沉,嘴角勾起一抹陰險的笑意。突然抬腳對上他那張極度扭曲的臉……
“啊!”又是一聲慘叫,染血的鞋底已踩在他的臉上。像是惡作劇般在他臉上摩擦了幾下,不知何處的鮮血從臉部的四麵八方流了下來。
那人毫不在意的笑道:“嘖嘖……真是可惜。”隨後,又轉頭吩咐身後跟隨的幾個人:“你們把他解決掉,絕不能讓他去通風報信。”
趁著那人跟其他人說話的機會,他忍著劇痛,將手中的東西一點一點埋入了柔軟的泥土中。而後,雙手掐住那人的腳踝,整個人奮力坐起。
“大人!”因著突來的變故,那人身子不穩的向後倒去,虧得身後的下屬眼疾手快扶住了,才不至於摔倒。
那人憤怒至極,咬牙切齒道:“你找死!”拔出腰間的長劍不由分說地向他劈去。
一瞬間,鮮血飛濺,血染劍鋒。
地上之人身子猛然抽搐了一下,被劈開之處不停地流著血,他睜著眼在一片黑暗中緩緩倒下。
而此時,月光突然穿透濃霧從枝椏的縫隙間射下,照亮了那即將冰冷的身體。
“哼!該死!”那人冷哼一聲,隨即從人群中走過,領著幾人消失在黑夜裏。
在他們走後沒多久,躲在森林不遠處的人影這才慢慢走了出來。他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到那具屍體身邊。
看著那驚心動魄的劍傷,他禁不住流下了眼淚。“兄弟……”悲痛的大叫一聲,隨即跪倒在屍體旁。
他伸出手緩緩將那睜大的雙眼合上,又理了理那散亂的頭發。對著黑夜說道:“兄弟,你放心。我一定會把消息帶到的。”
說著,抬起手肘擦了擦眼淚。立刻換上了一張冷漠的臉,唯有眼中迸發出堅毅的光芒。他在黑暗中摸索著,順著剛才所看見的那個方向尋去。
在挖開那一小塊泥土後,一張密封好的紙條映入眼簾。他欣喜地笑了起來,將紙條藏在懷裏。
隨後,他站起來,對著那冰冷的屍體說道:“兄弟,我走了。你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再見。”
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萱殿內,楚卿正坐在書桌前揮毫潑墨。剛將自己的畫做了收尾工作,就聽到門外如煙慌亂的叫聲:“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娘娘!”
心下一沉,忙擱了筆走了出來,就瞧見如煙一臉惶恐的模樣。“怎麽了?”她問。
如煙一下子哭了出來,斷斷續續地開口:“是……是皇後……皇後娘娘她……”
楚卿懷疑自己聽錯了,再次開口:“皇後娘娘?你在說什麽?”
“哈哈哈……”如煙張了張口,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此時,門口傳來一陣大笑聲。
楚卿身子猛然一抖,她知道這個聲音是皇後。
皇後由花月扶著慢悠悠地踏進了萱殿,她的身後跟著幾名帶刀侍衛。如煙嚇得躲在了楚卿的背後。
“娘娘,您這是?”楚卿故作鎮定地開口問道。
哪知皇後並不搭理她,隻是鳳眼一橫,便冷冷地下了命令:“來人!將她們二人抓起來!”
幾名侍衛衝上來,將楚卿二人扣押住。
“娘娘,您做什麽!妾犯了什麽錯!”楚卿拚命掙紮著,不滿地質問道。
皇後眉眼一挑,高傲地說道:“本宮對付你,還需要理由嗎?來人啊,帶走!”
楚卿和如煙被侍衛架著離開了萱殿,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她們不知所措。
早在陛下離宮不久後,皇宮就陷入了危機。皇後借著皇帝不在的名義而大肆幹預朝政,甚至委任自己的胞弟監國,處理朝廷事務。
隻是沒想到,皇後的觸手竟然伸到了後宮中,而她懲治的第一人便是楚卿。
楚卿被那些人帶到了冷宮,這隻是一座廢棄的宮殿,無人居住。他們奉了皇後之命在宮門上落了鎖,將她們二人囚禁在此處。
看著眼前的荒涼,楚卿恐懼得落下淚來。
予卿,你在哪啊?
長長的回廊上打下了一片斑駁的光影,映襯著光禿禿的枝幹。就像是一隻隻幹枯癟瘦的手伸向了這裏,落在了長廊的欄杆上。
那人脫去了穿著多年的俠行衣,換上了一身素淨的錦袍,站在銅鏡前呆愣了許久。看著鏡中的自己,一陣恍惚,遂想起了王妃對自己說的話。
“你好歹是個女兒身,何必整天跟那些打打殺殺的人混在一起。你也該考慮考慮日後的日子了。”王妃這樣對她說,隨手便把拿好的錦袍送於了自己。
“這是我命人按照你的尺寸訂做的。你拿去試試吧。”不等自己拒絕,王妃便打發了自己。
拿著這件衣服時候,內心是有觸動的。王妃說的沒錯,女兒家該有女兒家的樣。盡管這麽年來一直被王爺當成殺手栽培著。
可是……
站在他身邊總是無法離得更近一些。
咬了咬牙,隨即回了房,換了眼前的這身衣裳。許是多年未著女子的衣裙了,在銅鏡前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著實嚇了一跳。
“原來,我也可以這麽美嗎……”摸了摸雙頰,驚訝得喃喃自語。
說著,伸手將束起的長發卸下,將發帶一扯,長而密的烏發柔順地散落下來,就像一把折扇“嘩啦”一聲被打開。
摸索著梳妝台上的眉筆,脂粉盒,唇脂。從上到下,穩而不亂地為自己上妝。
出神之際看到了他擁著自己的妹妹入懷,溫柔地吻著她的發,她的額頭,她的臉頰,以及她的唇。
也看到了他雙眼泛著閃閃的光,輕輕地為她褪去衣衫,再解下自己的衣衫。最後,二人柔情蜜意地對視了一眼,便相擁著共度雲雨。
那是自己不曾有過的,但那是自己渴望得到的。
從最初跟著他進了王府起,自己的一顆心便完完全全給了他。
可是,自己卻隻能看著他與自己的妹妹做著親密的事,看著他迎娶美麗的王妃。
錐心的疼痛在胸口處泛起,疼得落下了眼淚。從他領著自己回來起,就再也沒有落過淚了。
今日,算是第一次,為了他。
梳妝完畢的她去了王妃的住處,還沒等敲門,王妃便推開了門。二人猝不及防地對視著。她看到了王妃眼中的詫異,也看到了王妃眼中的欣喜。
輕楚拉著她手,笑道:“這才是原本的你。多麽美麗啊。”
雙頰一紅,害羞地低下了頭。待她抬頭時,輕楚已走遠了,她連忙小跑跟上。
看著輕楚略顯落寞的背影,她忍不住開口:“王妃為什麽不見王爺呢?是還在生他的氣嗎?”
誰知,隻聽得一聲輕笑,淡漠的話語傳入耳中:“不,我沒有生氣。”
“那為何……”
“我不過是還不愛他罷了……”
輕楚依舊向前走著,忽視了身後的人。她瞪大雙眼,驚詫地盯著那遠去的背影,身子猛然一抖,一雙手全是細汗。
滿腦子都是:她不愛他。她不愛他。她不愛他。
仰著頭無聲的大笑起來,笑得眼淚亂墜。
若是嫁給他的是我,那該多好。她想著。
予卿計算著時辰,想著今日應該就會有消息了。早早地起了床,躲過了耳目便出了皇宮。此刻,他站在炎國城門的十裏外。
就在他焦急的等待中時,遠遠來了一個步伐蹣跚的人。遲疑地走上前看去,待那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時,他差點驚喜地大叫起來。
那人一步一步向著予卿走近,不等他將心中的疑惑說出口,那人便直直地跪下,雙手緊緊抓住了予卿的衣衫。
“大人,宮中不好了。”
予卿一驚,忙問道:“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我……我……”那人正欲開口,哪知腹中突然一陣劇痛。他的臉色發青,雙眼睜得陡大。
“大……大人……”艱難地從懷中取出紙條,正欲交給予卿……“嘔——”嘴裏突然吐出一大口血來,身子一抖,睜著眼便直直地向後倒去。
予卿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部下死在了自己眼前。伸出去的手劇烈地顫抖了起來,滿臉沉痛地看著那逐漸冰冷的身體。
“對不起……”最後,他撿起了那紙條,鄭重地道歉。再看一眼那屍體,遂轉頭向著城門走去。
“生為將士,該為國家出生入死,征戰沙場。要以一腔熱血報君上,那才是真正的勇士。”
“我要留著命去戰場殺敵,不能死在勾心鬥角的政壇中,那樣太不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