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綰青絲(3)
戲文裏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
以前年紀小,時常跟在母親身邊顧了轎子去戲館裏聽戲。那樣一聽,便是一整天。直到最後一抹白晝消失在天盡頭,黑夜像潮水般湧來。
真的是濃墨重彩,一點也不說假。
母親便攜了他乘著早已等候在館外的轎子,在夜色裏穿行著,回了府。
那段時日,言和常常混跡於戲台與戲子之間。又時而躲在後台看他們上妝,穿衣。更多時候,則是坐在觀眾席上聽他們唱戲。
後來,心血來潮的他不知怎麽的竟想要學唱戲。他吵著嚷著要家裏人送他去戲班子,還說什麽不學成不歸家。
哪知素日裏疼愛他的爹娘不僅不同意,還氣得要將他鎖在房裏,不讓他再出去。
言和記得最清楚的是,他的父親二話不說便甩了他一巴掌。直接將他打得身子撞向了桌角,頓時,滿臉是血。
最終,言和還是沒能夠如願,在他痊愈後的第二天,他的父親帶著府中上下搬了家。一路北上至京城,在那裏,言和遇見了陳卉染。
離開故土的前一天,言和哭著求母親再帶他去一次戲館。他的母親被他吵得沒辦法,隻好答應了。
言和記得,那天他是一路哭著進了戲館的。看著往日裏那些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戲子朋友們,他站在一個陰暗角落裏哽咽得說不出來話來。
也不知道誰登了唱,突然唱了那兩句“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悅事誰家院。”如同著了魔般,這兩句話直闖進了心裏頭,叫他怎麽也忘不掉。
直到歲月的不斷流逝,自己也漸漸長大成人。這段往事就如同養分已經融進了身體裏每一處角落。
雖然記憶日漸不太深刻,但總是能夠隨時隨地想起。
今日,他便是走在回家的路上,碰見了那個人。那個讓他又恐懼又痛恨的男人。
眼前的男人發絲淩亂,氣息不穩,汗水淋漓,神色哀傷。這樣的一幕著實讓他倍感驚訝,他實在是難以想象昔日裏意氣風發,高高在上的少爺公子,會狼狽至此。
言和一動不動,站在那裏。一雙眼與那人對視著。他不敢稍動一下,因為他還不確定眼前的這人到底為何而來。
不知不覺中,背後已冒出了冷汗。袖下的兩隻手緊緊地握成了拳。他看著那人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來。
一步一步,越來越靠近。
身子不聽使喚地開始輕微顫抖著,冷汗從額上滑落,滴在脖間。就在他顫顫巍巍地一步一步往後退去時,那人一把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腦袋緩緩湊近他的臉,嘴唇貼在他的耳旁,悲傷而又霸道地說:
“阿言,我反悔了。我等不了半個月了。”
就在那一刻,言和的腦子裏突然響起了那兩句戲詞,無比清晰地一字一句回蕩在腦間。
所謂的良辰美景,在他看來都不過是一場空。而他就像那些在戲台上唱戲的人那樣。
永遠都由不得自己,被凡塵的瑣事所糾纏著。
唱戲的一生都擺脫不了聽戲的。而他,怕是這一生都擺脫不了眼前的這個男人了。
這天,突然下起了雪來,如同雨點般的雪片從天上飄落到地上,停留片刻便化作一滴水消失不見了。
“滴答——滴答——”輕楚裹了件錦衾坐在窗邊,聽著雪落在地上的聲音。那清脆的聲響如同下起了小雨般,點點滴滴落在心底。
來這宮裏很久了,不知道王府怎麽樣了,也不知道秦旻回去了沒有。如果他在家的話,肯定急得快要發瘋了吧,這麽些天不見自己。
她胡思亂想著,把自己折磨得筋疲力盡。累了就用手撐著腦袋,閉眼小憩著。
秦之把自己囚禁在這座小宮殿裏,也不知到底是為了什麽。囚禁的這麽多時日,他也沒有來找過自己,也不曾讓自己去見他。
就像是買來了一件物件,看也不看就隨意丟棄在一個地方。不管不問,久被塵埃染。
一滴,兩滴,三滴……
滴滴淚水毫無征兆地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忽然,從窗外吹來了一陣冰冷的風,迎麵撲來。風中夾著雪片硬生生打在臉上,絲絲刺痛蔓延整張麵孔。
淒寒料峭,冰冷刺骨。
輕楚抬頭,眼前閃過一片白光,朦朧霧靄間,一個高大修長的人影隱隱約約地走來。
她聽見那人道:“阿楚,我在這裏。”
心中一驚,猛然睜眼。
“原來……是夢啊。”恍惚說著。
秦之這幾天都很忙,忙的不可開交。前些日子接到了來自嶽丈的噩耗,當時的自己驚得差點從龍椅上跌下來。
“你……你說什麽!”雖然自己非常忌憚朝中大臣的權勢過於龐大,尤其是丞相和尚書二人。為此,他還娶了兩人各自的女兒為妻。
一個封為皇後,一個則為貴妃。
但,他始終也沒有想過要這麽早除掉他們二人。這對於秦之來說,還為之尚早。畢竟局勢混亂,還有人潛藏在暗處不為所動。
他需要他們二人的勢力,引出其他勢力,然後一網打盡。
可是,不知道是誰提前下了手,竟這麽容易便殺了朝中巨頭之一。這讓秦之有些詫異和心驚。
想來,事情並不如此簡單。
他眉頭深鎖,彎著身子,一臉痛心地問:“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好端端的怎麽會死呢?”
帶來消息的那人,恭敬地回答:“丞相大人是被人殺死的。”
臉色一沉,冷冷問:“凶手是誰?”
“一個女人,已經死了。”
秦之一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他:“什麽?一個女人?”他突然有點想笑了,想不到堂堂的一國丞相竟然會死在一個女人手裏。
嗬——真是可笑至極。
“你可知是什麽樣的女子所為?”
那人一愣,隨即低頭,說道:“據府上的人說,是府上的一個下人,常侍在丞相左右。”
“原來如此。”秦之輕笑著,“原來是被近侍所殺,那也難怪了。”
“那女子為何也死了?”
“聽說是畏罪自盡了。”
在這之後,秦之便派了一些人前去吊喪以及主持喪禮。又想到了皇後剛剛被自己下了解禁的指令。
頓時覺得一陣頭疼。他揉了揉太陽穴,呆坐了片刻,終是吩咐道:“去告訴皇後,丞相去世了。”
本以為按皇後那樣的心性,她會受得住。哪知,公公才去了不久,便又慌張地跑了回來。
“陛下,不好了!皇後娘娘吐血了!”
就這樣,自己同時要處理丞相的喪事,還要去照看皇後的身體。一連好幾日的忙碌讓他整個人瘦了一圈,精神和肉體全都疲憊不堪。
因此,也就忘了那個人。
而在另一處土地上,此時正在悄悄進行著一項翻天覆地的變化。而這翻天覆地的變化主要是來自於皇宮。
“你到底在做些什麽!你這是要謀反嗎!”皇後站在龍椅前,用手指著下方所站之人,氣急敗壞道。
那人垂著頭,也不回答。隻是冷著一張臉,目不轉睛地看著腳下。
皇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由著花月扶著身子,見他不回答,更為惱火,吼道:“說話啊!你說話啊!我讓你代替陛下監國是為了穩定朝局,不讓朝政荒廢。你到好,借著權勢居然想謀逆造反!你說,你這樣做對得起咱們司徒氏嗎!”
許久,那人抬起頭,一雙眼冰冷地看向皇後,說話的語氣更加冰冷:“姐姐,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我做這麽一切都是為了咱們司徒氏著想。”
“胡說八道!你勾結外黨,私自集結軍隊。又借著監國之名,四處打壓朝中大臣。更為大逆不道的是,你竟然想要改朝換代,謀朝篡位!你說!這難道是為我們司徒氏著想嗎?”
那人拍了拍下擺,一臉平靜地開口:“姐姐,你別忘了。當初是誰幫著先皇打下這江山的,是我們司徒氏!如今,我現在做的這些事不過是在替我們司徒氏拿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罷了!這又有什麽不對!”
“你混賬!”皇後氣急,抓起手邊的奏折就往那人身上砸去。
“娘娘!不可!”一旁的宮人見狀,連忙上前阻止。
那一本本奏折還是不偏不倚地打在他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音。一本奏折從他的麵前飛過,右下角的一端劃破了他的臉。
一道細長的口子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那道傷口,還在冒著點點血跡。
“啊!大人,您的臉……”一個宮人突然叫道。
他一臉平靜地看著自家的姐姐,抬起手慢慢朝著自己的臉上摸去,摸到了一股溫熱。
一看,手染上了鮮豔的血跡。
“嗬嗬……”輕笑一聲,隨即抬眸看著皇後那張布滿怒色的臉,緩緩說道:“姐姐,你阻止不了我的。”
說完,轉身離開。
“你回來!”皇後衝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叫道。
深夜裏,鳳殿內滅了一半的燭火,還有一半在皇後的臥房裏徐徐燃燒著。
皇後呆坐在床沿,愁眉苦臉地垂著頭陷入了沉思。
她沒有想到自己曾經做的決定會釀成今日的大錯,她也沒有想到昔日裏溫順的弟弟會做出這番驚天動地的舉動來。
“唉……”輕歎一聲,一顆心緊緊揪了起來。
她想到了名琛離宮時,曾拉著自己的手,語重心長地交代著。
他對自己說:“夫人,為夫此番離宮也不知多久才能回來。還望夫人在這段時間裏,替為夫好好守著這皇宮。務必等為夫回來。”
名琛把皇宮交給自己,可是如今,自己什麽也護不了,反而引來了內賊。
陛下,對不起。是臣妾的錯。
心中自責,淚水無聲滑落。此時,又想到了名琛在的那些日子,一片苦澀湧上心頭。
陛下,你在哪啊?求你告訴臣妾,該怎麽辦才好。
燭火一根接一根燃盡,燈台上一片狼藉。
也不知是過了多久。坐著的人突然動了動唇,幽幽道:“本宮要出宮!本宮要去把陛下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