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父子相見
黃徵濤輕輕抿了一口清茶,淡淡的茶香流轉,絲絲縷縷輕薄的迷霧升騰,攏住了那驚世的容顏,給那時不時傳出妖冶之氣的五官帶上了分仙氣。
他安靜的坐在那裏,也不再說什麽,捧著一杯清茗,烏黑的長發鬆鬆的攏起,在及腰處紮上了紅繩,兩鬢易碎的發絲散落,卻不顯得狼狽,這是一種淩亂的美豔。
一身紅衣沒有穿出分外的熱情,隻帶著高貴和清冷,升騰起的霧氣籠罩著他的容顏,朦朦朧朧的看不清楚,有著縹緲之感,仿佛下一秒整個人就會隨著霧氣消散。
幾乎沒人感到歸來後的黃徵濤的不妥,嫡係與庶房的摩擦哪家不會有。可賈章卻覺得,那股帶著寒意的清冷,冷得徹入心扉,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陰魂。
那雙漂亮的魅眼,雖是常常帶著笑意,可那笑中卻是帶著他看不明的煞氣。那身紅衣看起來熱烈,偏偏讓他覺得黃徵濤將它穿得很詭異,時不時飄散出戾氣和怨意。
莫不成,黃徵濤察覺到了什麽?!
賈章心驚了,有些恐懼,這事在黃徵濤還未出生時便已經發生了,都過去如此久了,黃徵濤是如何知道的?不,不對,黃徵濤為什麽會懷疑?他們明明掩飾得很好,一定不是這樣的,到底是哪裏出了什麽問題?!
“是,黃老太君,奴婢明白了。”賈瑜的頭更低了,因為隻有低著頭,別人才看不到她麵容上的猙獰。
“叮叮當當,叮當~~~”
“爹——就是濤哥哥欺負我,昨天還讓下人衝進馨兒的閨房搶東西!爹!濤哥哥怎麽能這樣,讓一群低賤的奴才進了馨兒的閨房!這不是在毀馨兒的閨譽嗎!”人未到,聲音卻是到了。
聲音很甜美,欲哭欲泣,卻是句句帶著惡意。
矛頭直指黃徵濤!
站在黃徵濤身後的璟秀不自覺的抖了抖,那聲“濤哥哥”聽得他寒毛都豎起了。
黃馨穿著件嫩鵝黃的小夾襖,下穿同色的一條撒花洋裙,踩著雙蛇皮小靴,腰間掛著串小鈴鐺,隨著黃馨的走動發出清脆的聲響,分外的活潑可人,她挽著臉色鐵青的黃浦走了進來,黃浦的另一邊,還陪伴著一位少年。
少年一頭黑發用白玉發冠高高束起,白皙的臉龐,清明的五官,一身白袍飄飄欲仙,不似黃徵濤那般的清冷不帶情感。
這便是黃逸。
人如其名,看似縹緲而俊逸。
黃徵濤端著茶盅的手徒然一抖,繼而嘴角揚起,笑得越發明豔,豔麗得讓人察覺不出他眼中濃烈的恨意和寒氣。
本以為過了三年,他對他們的恨隻會隨著時間,沉澱,深埋在骨裏,然而,在這一刻,當看見這兩人再次出現在他麵前時,黃徵濤才知道,他對這兩人的恨,不僅僅隻是刻骨入血,這種恨,已經深深的鐫刻在他的靈魂上麵,再也抹除不去。
這是他靈魂上的,一道永恒的傷疤。
一道時不時還會隱隱作痛的傷痕。
看著那個臉色鐵青的男人,黃徵濤縱使再恨,也終有一絲輕微的傷感。
縱使前世黃浦再怎麽對他,黃浦終是他的爹啊。
爹?一個對他來說,是多麽熟悉又陌生的一個字。他有爹,可這個爹,卻沒有盡到一個做爹的責任。
不,黃浦是有盡到做爹的責任的,不過讓黃浦負起做爹這個責任的人,卻不是他,而是黃逸黃馨兩兄妹。那他,又算是什麽?一個黃浦和他娘親一夜洞房花燭後的產物?
放著嫡出的孩子不理,而去替庶出的子女操心一切,甚至搭上嫡子的命也在所不惜。
還真是諷刺,做嫡子做到他這個份上,做到如此淒涼,倒是世上獨此一份了。
“娘,孩兒回來了。”黃浦雖臉色不好,但對黃老太君的敬重還是在的,朝著黃老太君畢恭畢敬行了個全禮。
“爹。”黃徵濤端著剛沏好不久的新茶,敬給了黃浦。
眾妾室紛紛站起欲向黃浦行禮。
接下來,發生的,讓除了當事人外的人都僵在了原地。
“啪!”
“啪嗒!”茶盅落下地板,與地麵相叩擊,發出清脆的聲音,伴隨著聲響,青白的瓷杯碎裂開來,杯中溫熱的茶水四濺,在黃徵濤那雙錦鞋上濺上了點點水印。
與此同時,黃徵濤心中尚留下的那一絲傷感,也隨著茶水的濺灑,而淡然無存。
黃徵濤被迫低下的頭緩緩抬起,原本隨意攏起的發絲微微鬆散,淩亂,狼狽。幾絲頭發散落,貼在臉頰上,卻掩不住左臉上那駭人的淡紅色。
那是清清楚楚的巴掌印,指指分明,清晰可見,就這般印在了黃徵濤臉上。
紅印漸漸擴散,慢慢加深了顏色,火辣辣的疼。
黃徵濤的嘴角重新扯起一抹笑。
嗬嗬,這就是他的爹啊,給了他骨血的爹啊。
爹?父親?多麽可笑的名詞。
父愛?那是什麽?寵溺?
這些都不屬於他的,不是嗎?
他在黃府算什麽?
黃浦發財的棋子?黃逸登上寶座的階梯?
不,還有一個人,李峰,他曾經傻傻跟隨的男人,他對李峰而言,又是什麽?
“孽子!”黃浦的臉色越發的黑了。
身旁,黃馨臉上一閃而過的笑意。
賈瑜臉色緩了緩,自己的女兒還是個爭氣的,隻不過……兒子……
賈瑜看向黃逸,隻見黃逸擔心的看著黃徵濤,抬手欲向黃徵濤靠近,卻像是奈何嫡庶有別一般無奈將手放下。
賈瑜幾乎要被黃逸氣昏了,她這個兒子就是個不長進的!
唯有賈瑜身旁一直沉默著的賈章對黃逸投去了讚賞的目光。
賈章一直覺得黃逸和他的性格差不多。黃逸攻於心計,行事穩重,總能給人留下很好的印象。不像賈瑜和黃馨那般急於求成,不會擅長掩飾自己。
黃徵濤依舊笑著。
那笑,像臘月的寒風,帶著凜凜冷意,狠狠的在黃逸、黃浦還有黃馨的臉上劃過,身著紅衣,帶著怨氣,像是一株泣血的紅梅申訴著,怨恨著。
但也隻是那一瞬,等三人回過神來時,黃徵濤的笑隻如寒冬過後的新春那般溫暖,左臉頰上那一片紅痕宛若那新開的桃花,綻放著,提醒著眾人,剛剛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幻覺。
黃浦打了黃徵濤。
家主掌摑了嫡子。
當朝丞相給了剛回京的兒子一巴掌。
黃徵濤沒有捂著臉,直接讓左臉上的一片紅痕赤果果暴露在眾人眼裏,他笑得越是溫和平靜,屋中的下人們看得越是揪心。
黃老太君撇了黃徵濤一眼,方才一敲拄拐,對著黃浦怒道:“相爺!你這是在做什麽!”
“娘,”黃浦指著一旁哭哭啼啼的黃馨,“這孽子一回來便去搶妹妹的東西,剛回到相府便如此作惡,如若孩兒不對其懲罰,這廝以後豈不是會翻了天去!”
“還有章姨娘和瑜姨娘的……”黃馨弱弱的聲音傳來,夾雜著輕微的抽泣聲。
黃浦臉色更黑了。
黃逸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皺,看了看黃徵濤。
隻見那紅衣男子就那般站著,帶著適宜的笑,宛若受掌摑的並非是他,完全的置身事外。
黃徵濤他就是這樣,就靜靜地站在一旁,像是看一場笑話般看著他們。
瞬間,讓黃逸有種黃徵濤是在看他們演戲,而他們就是台子上卑微的戲子的感覺。
看似察覺到自己投過來的目光,黃徵濤眼睛看向了自己,依舊笑得很溫和,朝著自己點點頭。
黃逸頓時有點不知所措。
當你的敵人突然友好的向你打招呼,還是個被你傷到了的敵人,黃逸覺得有點邪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