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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程孝傑

  半月後的一日,樹木枝條上積著厚厚的殘雪,能聽見樹枝斷裂的輕微聲響。清冷的陽光從天空傾下,或濃或淡投射在地麵的殘雪之上,卻沒有把它融化,反而好似在雪麵上慢慢地凝結了一層水晶。


  文澈瑾到底女兒家心性,忍不住叫了兩個不當值的內衛和她一起堆雪人玩兒。


  正堆到興頭上,半人高的雪人就差個鼻子了,文澈瑾興衝衝道:“快去廚房找一根胡蘿卜來!”


  殷絮梨匆忙奔進院裏,吼道:“副閣領與人打起來了,快喊姐妹們去照應著!”


  殷絮梨的喊聲登時驚動了院中所有內衛,眾人紛紛出房,個個捋袖吼道:“那還得了!敢在老虎頭上拍蒼蠅,誰敢打內衛!”


  登時便有沉不住氣的回房去提刀,要跟著殷絮梨前去找晦氣。


  文澈瑾擺擺手示意她們安靜,向殷絮梨道:“出什麽事了?先說清楚!”


  殷絮梨尚自氣喘籲籲:“今日新進宮的內衛入宮,被鷹揚衛攔在了宮門外,說她們既沒有聖旨,又沒有內衛腰牌,不讓她們進來。副閣領便帶了幾個人去找鷹揚衛的人,可是他們卻說要麽請聖旨,要麽拿出腰牌。”


  此時皇帝正在午睡,誰有兩個腦袋敢為了這點小事去把她叫起來寫聖旨?可是新入宮的內衛還沒來得及做腰牌,可見鷹揚衛是存心刁難了。


  殷絮梨氣憤道:“鷹揚衛那幫人煞是不講道理,硬是不讓她們進宮,副閣領脾氣也不好,就與他們吵了起來,吵著吵著就打了起來。鷹揚衛人太多,我見勢頭不好,便回來求援。”


  文澈瑾忙回房換衣,啼笑皆非道:“清瑜脾氣急,你怎的也不勸著,好好的與他們打起來,活該大冷天的在那挨凍又挨揍。”


  殷絮梨急得很,道:“大閣領怎麽還笑?內衛被鷹揚衛如此欺負,臉都丟得滿宮了!”


  文澈瑾換了侍衛服提了凝澗刀,帶著一眾內衛氣勢洶洶地往宮門走。想想不對,道:“這鷹揚衛怎的突然硬氣起來了?從前見了內衛都跟夾尾巴狗似的。”


  一旁的黎抒言道:“大閣領忘了,鷹揚衛的大將軍前些日子換人了,這人本是鎮守邊防的遠將,才換了防歸京,是上過沙場,見過殺戮的軍人,難免悍氣重些,鷹揚衛也被他帶得張狂了。”


  文澈瑾點點頭:“原來如此。這麽大的動靜,想必也驚動他了,我倒要看看這是個何等樣的人物。”


  到了宮門口,打鬥已經停止,內衛與鷹揚衛相對而立,鷹揚衛的大將軍程孝傑正挎著寶劍在中間走來走去,對一眾鷹揚衛的人說著些什麽。文澈瑾轉眼一看,內衛隻有四個人,可見吃虧不小。


  “你們沒傷著吧?”文澈瑾問道。


  武清瑜做內衛以來從未受過這樣的氣,靜得可怕,一句話也不說,眼中神色陰冷。她身後的傅鬱泠搖頭道:“沒有。”她停了停,終是忍不住,語帶譏諷道:“就憑幾個看門的鷹揚衛,還不至於傷了我們。”


  鷹揚衛的人一聽,那可不得了,登時便要操刀往前衝。


  程孝傑一聲怒喝:“幹什麽!我剛才說的話你們都當耳邊風嗎!你們被狗咬了,難道還要扭頭咬回去不成!”


  鷹揚衛一聽,哈哈大笑起來,內衛氣極了反而鎮定下來,把手放在刀柄上,一個個靜靜注視著文澈瑾,隻等她一聲令下。


  內衛們雖平素欺行霸市,武藝荒廢已久,然而再荒廢,綜合作戰素質也是整個京城中最強的,師傅在教習她們武藝時又很是下了一番功夫,於是內衛在暗殺、白刃戰以及械鬥中,戰力幾乎能與有“神兵”之稱的天武軍分庭抗禮。


  內衛一個個挎了弓箭上馬便是神射,抽出凝澗刀便是殺手,若是群情洶湧,難以平息,則是一股恐怖的力量。


  所幸文澈瑾頭腦仍是清醒的,知道此刻眾內衛如火藥桶,一點就炸,自己斷不能生氣再讓他們打起來,否則便要惹出大禍。


  便嘲道:“殿前兵馬雖驍雄,縱暴略與羌渾同。今日見了鷹揚衛,可見杜子美所言不虛。”


  程孝傑是個粗人,鬥大的字不識一筐,雖不知文澈瑾說的是什麽,但肯定是在罵他了,當下吹胡子瞪眼:“別跟本將軍來那些文縐縐的東西,有種的,拳頭說話!”


  他約摸四五十歲的年紀,一身鷹揚衛的玄色鎧甲襯得這虎背熊腰的猛將英偉不凡,雖頭腦簡單,卻是濃眉朗目,眼中流露出習武之人的明亮真氣,隱隱是一介武功高手的風範。


  待文澈瑾看清他的樣貌,卻覺得頗有些眼熟,試探著道:“要打,先各自報上名來。”


  程孝傑傲然道:“本將姓程,小女娃自是不知本將的名號!”


  文澈瑾腦中飛快思索,朝中領兵的將領已不多了,姓程,又曾是鎮守邊防的遠將,那便隻有一個了……


  文澈瑾脫口而出:“可是程孝傑,程大將軍?”


  程孝傑打量她兩眼:“你怎的知道?”


  文澈瑾深吸一口氣,不敢再造次,規矩執後輩禮道:“文澈瑾見過程叔父。”


  一眾內衛皆是一愣,怎的她們的頭頭突然管人家叫叔了?不是來打群架為武清瑜出頭的嗎?

  程孝傑也與一眾鷹揚衛麵麵相覷,均不知文澈瑾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文澈瑾不好在眾人麵前提起先父,隻道:“未怪及時少年子,揚眉結義黃金台。這句詩,程叔父還記得嗎?”


  程孝傑一怔,似是想起了什麽,剛硬的眉眼柔和了幾分,看向文澈瑾的目光裏有些不敢置信:“你,你是……”


  文澈瑾點頭:“多年不見叔父了,叔父一切安好?”


  程孝傑連連笑道:“好,好,我都好!”


  他說著朝身後鷹揚衛擺手:“你們該幹嘛幹嘛去,守城門的守城門,休息的休息,把外頭的新內衛請進來,不許再造次!改日拿些酒水禮物,去跟姑娘們賠罪!”


  一眾鷹揚衛雖不知就裏,卻也不敢再多嘴,紛紛各自散了,新內衛的車馬很快進來了,文澈瑾道:“你們把她們領回內衛府去吧。”


  言下之意便是我與程孝傑有話要說,武清瑜等人如何聽不懂,便一同離去。


  這場架沒打起來,內衛皆是憤憤的,武清瑜道:“你們頭腦不要太熱了,真在宮門口打了群架把事情鬧大了,咱們誰都別想往外摘!”


  文澈瑾與程孝傑二人一同往僻靜處走去,見四下無人,文澈瑾這才鬆了口氣,屈膝便要拜倒,程孝傑一把將她拉住:“好了好了,丫頭,不鬧這些虛文了!你程叔在軍隊待慣了,見不得這些!”


  原來這程孝傑曾是文澈瑾之父鳳嵐祁手下的副將,雖有上下級之別,二人卻是戰場上的生死之交,後來結拜為結義兄弟,文澈瑾自要叫程孝傑一聲叔父。


  鳳嵐祁死後,程孝傑便被調到邊防鎮守,此後便再沒有見過文澈瑾,因而沒有認出她來。而文澈瑾卻對程孝傑印象深刻,憑借兒時模糊的記憶認出了他。


  程孝傑與鳳嵐祁手足情深,對他的孩子們也是頗為關懷,猶如半個父親般疼愛。文澈瑾幼年喪父,家中變故,此刻一見程孝傑,如何能不激起她的思父之情,不由得淚光點點,道:“這麽多年了,叔父的身子仍舊這麽硬朗,若是父親還在,見了叔父一定高興。”


  程孝傑頗為唏噓:“你父親……哎,鳥盡弓藏,我這把老骨頭能僥幸活下來,也是托了他的福。”


  文澈瑾擦了擦眼淚,仰頭道:“叔父鎮守邊關多年,怎的突然被調回來,做了鷹揚衛的大將軍?”


  程孝傑冷哼一聲,大為不屑:“皇帝怕我造反,急吼吼地奪了我的兵權,把我調回京關著。”


  文澈瑾吸了口氣:“皇上此舉,莫不是……”


  程孝傑大大咧咧粗聲道:“管她想幹什麽呢,最多就是把我殺了,那我也不怕!左不過你父親黃泉寂寞,我也去陪著就是了!”


  文澈瑾嚇得麵色一白,忙四下裏看看,急道:“叔父,這話可說不得!”


  程孝傑憐惜地拍了拍文澈瑾的肩:“你程叔我怎麽樣倒也無所謂了,隻可惜了你,好好的女娃娃成天介活得水深火熱,連老祖宗傳下的姓都被人給改了。”


  二人相談許久,程孝傑道:“你父親有一把赤霄鳳魄劍,是他多年征戰的佩劍,愛之如命。他去世後我怕這劍被皇帝收去,便一直帶在身邊,改日拿來給你——你父親的東西,你收著想必他會更高興。”


  文澈瑾歡喜道:“多謝叔父。”


  如此一番,程孝傑道:“你回內衛府去吧,我也有公事要去處理了。隻是南泱你要記得,你與我的關係不可再對旁人說起。”


  程孝傑仍習慣叫文澈瑾原來的名字,文澈瑾道:“是,南泱明白。大將軍慢走。”


  程孝傑轉身,走了兩步突然停住腳步,仰天長歎:“自鳳嵐祁去世後,本朝再無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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