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匪我思存
文澈瑾回到內衛府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武清瑜將新入宮的三十名內衛分別安置在了空餘的房間裏,見文澈瑾回來,笑道:“皇上要是再擴大內衛的編製,這內衛府也要擴建了,否則肯定是不夠住的。”
她隻字未提方才的事,文澈瑾便也順水推舟不再提起,隻道:“這段時間咱們得留神著,快要過年了,附屬小國即將來京進貢,京城內外都要加緊巡邏。”
武清瑜點頭:“年節的時候事情最多,的確不能馬虎。那麽教習新內衛的任務交給誰呢?”
文澈瑾本想讓傅鬱泠帶著殷絮梨曆練曆練,剛一開口:“不如……”
話音未落,卻見一個身形嬌小的女子蝴蝶似的直奔向武清瑜的懷裏,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姐!”
武清瑜忙拉住了她,向文澈瑾道:“這是我的堂妹,名叫武心禮,也是這次新入宮的內衛之一。”說著推了推武心禮:“快點,拜見大閣領。”
武心禮不嬌不怯,依禮伶伶俐俐喚了句“大閣領”。
她還沒有換上侍衛服,頭發隻以柔粉絲帶束起,簪一隻小小的純銀蝴蝶壓發,卻增了幾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的天真之姿。
文澈瑾一看她的模樣,喜歡得不得了:“好標致的美人兒,你父母竟也舍得把你送進宮裏?”
武心禮笑得極單純,說的話也爽朗:“我是入宮來陪姐姐的!否則我才不願到皇宮裏來呢,四角四方的天也沒什麽趣兒……”
武清瑜輕輕一戳她的腦袋:“大閣領麵前不許放肆!我讓你在屋裏好好待著看書,你又這樣跑出來,看我怎麽收拾你!”
武心禮嘟著嘴嘟囔了一句:“本來是在看書的,可是抬頭看到窗外堆的那個雪人,就忍不住了……”
文澈瑾扭頭一看,她走時堆的那個雪人還在那裏,隻是鼻子還沒有來得及安上,便笑道:“那是我和藝南她們一起堆的雪人,你若是喜歡咱們再一起堆啊?”
武心禮一聽,立刻興致勃勃,嬉笑著扭股糖兒似的纏上來,道:“好啊好啊!那姐姐你也來和我們一起堆雪人嗎?”
武清瑜笑著搖頭:“我可不要大冷天的在雪地裏凍著,你們且玩去吧。”
武心禮很明快活潑,不像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孩子,文澈瑾越看越喜歡,而武心禮也絲毫不見外,堆了一會兒雪人便開始親親熱熱地管文澈瑾也叫姐姐了。
次日午後,外頭鉛雲低垂,陰暗餘雨,不過半個時辰便下起了雪珠子,兼著細細的雨絲打在瓦片上颯颯輕響,聽得久了,綿綿地仿佛能抽走人全部的力氣。
文澈瑾困意漸起,懷抱手爐隻望著窗外的兩個雪人發怔。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人影一閃,卻見墨景嚴快步進來,搓著手連連嗬氣道:“這鬼天氣,又冷又濕,人都要難受死了。”
文澈瑾揉一揉微澀的眼睛:“暖爐裏剛燒了紅籮碳,王爺去暖一暖吧。”
墨景嚴在暖爐邊坐下,他帶的小廝捧了新柑進來放在文澈瑾麵前,黃澄澄奉在碟中似一個個橘色的小燈籠。
墨景嚴簡短道:“新貢上的冰糖柑。”
他最是知道文澈瑾的喜好,每年新得的食物或者新奇物件總會給她留下一份,文澈瑾也早已見怪不怪了,取了一片柑子慢慢吃了,“唔”了一聲,道:“果然很甜,貢品就是不一樣一些。”
此刻外頭西風卷地,霍霍的風聲似呼嘯的巨獸在南京城內狼奔豸突,文澈瑾忽地想起一事,給墨景嚴倒了杯熱茶,調侃道:“聽說前幾日三王爺給你送去了幾個美貌的歌舞姬,也不知這美人左擁右抱的滋味四王爺能不能消受得住?”
墨景嚴聞言,無奈一笑:“三哥也不知是怎麽了,硬要拉著我陪他逛青樓,你說這逛就逛吧,他還要贖幾個出來帶回王府……”
他停了停,微微正色道:“三哥既把這些姑娘送給我,我也不好拂他的麵子,何況她們也是可憐人,我隻當是多幾個丫鬟罷了,倒也不做他想。”
文澈瑾掰著指甲低笑道:“我知道王爺是再正直不過的,隻是王爺年紀也不小了,是該考慮納妃之事了。你瞧三王爺,隻比你年長兩歲,都已經有五個孩子了。”
墨景嚴漫不經心一笑:“二哥比我大三歲,不是也沒有家室嗎?何況我若有了家室,必定沒那麽自在,也不能像現在這樣常來見你了。”
文澈瑾將鬢邊碎發攏到耳後,輕聲道:“二王爺……和王爺一樣,都是清心寡欲慣了的。”
墨景嚴默然良久,忽然泛起一抹微笑,含著淡淡的一縷愁緒。他的語氣有些淡薄,淡薄中透露出不可更改的堅定:“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有女如雲,匪我思存。他竟拿這句話來表明他的心跡。
文澈瑾無話可說,隻低低歎息了一句,道:“世間女子眾多,王爺實在不必執著於一個人。”
墨景嚴的神情閑閑的,恍若無事一般,隻微微笑道:“那兩個雪人定是你堆的。”
遠遠聽得傳來弦歌雅意,帶著些許雨雪的濕潤寒氣,絲竹管弦伴著歌女的吟唱有低迷的溫柔,隻聽歌女曼聲唱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文澈瑾不覺讚道:“這歌聲真好。”
墨景嚴點頭,掩飾好心底的悵然,道:“多半是李成楠喚了歌女取樂吧。”
文澈瑾一笑不語,隻剝著柑子道:“他倒是好雅興,回回聽他的歌女所唱皆是《詩經》裏的名篇,之前有《北風》、《靜女》、《蒹葭》、《漢廣》和《淇奧》,今日又是《關雎》。到底是李成楠出身世家,果然不俗。”
墨景嚴正要答話,忽然聽見一陣清脆的笑聲咯咯如銀鈴已到了門邊。
他回頭看去,厚重的錦簾一掀,一陣冷風伴著笑聲轉至眼前。武心禮拎著兩隻鴿子俏生生站於文澈瑾麵前,掩飾不住滿臉的歡快與得意,嚷嚷道:“文姐姐,你瞧,我的箭術又精進啦!”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兩隻鴿子抖給文澈瑾看:“晚上給文姐姐燉鴿子湯喝!”
文澈瑾笑吟吟道:“好好好,一會兒把鴿子拿到廚房去吧,晚上咱們一起吃飯。”
武心禮連連點頭:“我最喜歡吃鴿子啦!”
文澈瑾指一指墨景嚴:“快給四王爺行禮。”
武心禮並不害怕墨景嚴,杏仁大的眼珠如浸在白水銀中的兩丸黑水銀,骨碌碌一轉,行禮道:“拜見四王爺。”
墨景嚴一笑:“你是新來的內衛吧?瞧著年紀還小的樣子,叫什麽名字?”
武心禮一側頭:“卑職名叫武心禮,是副閣領的堂妹。不過卑職不小啦,過了年就十六了!”
武心禮極是天真爽朗,墨景嚴聽著她的話笑了:“是是是,不小了,澈瑾進宮的時候才五歲。”
武心禮告了退,笑嘻嘻地就往廚房跑。文澈瑾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低眉婉轉一笑:“我是真心喜歡她,她是個很可愛的姑娘……”
墨景嚴道:“而且?”
“什麽而且?”
“而且她脖子上戴的那塊玉,水頭極好,無論是形狀或者色澤,都很像……當年你送給你妹妹的那一塊。”
文澈瑾微微低頭,複又舉眸微笑:“什麽事情都逃不過王爺法眼。”
墨景嚴柔聲道:“今晚的鴿子湯,我能在你這兒蹭一碗麽?”
文澈瑾吃吃而笑,橫睨了他一眼:“王爺這話說得真可憐。那好吧,我便勉為其難分給你一碗。”
墨景嚴走後,文澈瑾依舊懶洋洋地靠在貴妃榻上剝著柑子,把剝下的柑子皮一瓣一瓣拋進香爐裏,空氣中迷漫著馥鬱醒神的清新柑香。
錦簾一挑,武清瑜進來坐在文澈瑾對麵,聲音略微低沉:“我剛從禦書房回來,皇上要我們申時一起去禦書房當值,其餘人等,殿外候命。”
文澈瑾聞言,心頭一驚,二人目光相對,皆有些許不安。
內衛兩名閣領同時值班,隻意味著兩件事:
一:墨天鸞有重大機密要處理。
二:墨天鸞要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