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兩隻鴿子
下人收拾了桌子，廚房送來細米白飯並十樣菜來，另外配了四樣點心，倒是滿滿一桌子。
鴿子湯用紫銅吊子暖在那兒，武清瑜湊上去聞了聞，道：“好香！”
墨景嚴在桌邊坐下，伺候他的下人忙殷勤布菜，文澈瑾道：“你們先吃著，我去……洗個手。”
她對著墨景嚴和武清瑜二人仍是微笑著的，轉過身才將委屈的神色露了出來，慢慢進了內室。
墨景嚴曉得她不高興，便也不再多問。
文澈瑾一眼瞥見鏡子中的自己，方才還覺得自己嬌豔動人，迫不及待要讓墨以年瞧一瞧，現在看著卻隻覺得心煩。
她一把扯下頭上的發簪，出氣似的將它往桌上重重一擱，想了想猶自不解氣，又將簪子拿了起來砸回盒中。
若是平日，墨以年不來她倒也不會太強求，可是今日不一樣，今日……
去年的今日，是他們正式各自表白心跡，兩情相悅的日子。墨以年昨天明明答應她會來，她還特地吩咐廚房做了他愛吃的菜……
心頭有氣，一頓飯吃得辛苦，鴿子湯在嘴裏也覺不出味道。文澈瑾卻不想在墨景嚴麵前失了神色，隻盡力不去想這件事，方才保住表麵的若無其事。
墨景嚴趕著宮門下鑰的時候走了，武清瑜起身相送至內衛府大門口，墨景嚴道：“副閣領留步。”
武清瑜道：“王爺，卑職有句話，不知當不當講。”
墨景嚴曉得她要說的話定不能讓旁人聽見，便道：“我趕著時間出宮，副閣領不如上我的馬車再細說吧。”
武清瑜跟著墨景嚴上了車，想了想，方小心道：“王爺，俗話說當局者迷，大閣領雖是個聰明的女子，但一旦陷進感情裏，難免盲了眼睛、蒙了心智。其實二王爺究竟是不是大閣領的良配，王爺和卑職都是心知肚明的，可卑職隻能看在眼裏，急在心裏。所以卑職冒昧懇請王爺，能否幫幫大閣領，讓她別再如此將整顆心都掏給二王爺，否則終有一日……”
墨景嚴略略凝神，似有所思：“你的話也是我的心思，可是我又如何勸得動她呢？澈瑾那樣倔的性子，不撞著南牆，她是不會回頭的。”
武清瑜道：“王爺對大閣領的心，卑職比大閣領還要清楚。或許王爺才更適合大閣領，王爺何不一試？”
墨景嚴微微歎息，目光轉向別處：“可惜襄王有意，神女無夢。澈瑾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意，她一直在拒絕我。她心裏……隻有二哥。”
武清瑜輕聲道：“卑職隻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墨景嚴微笑：“但願如此。”
良久，武清瑜的語氣遲遲如迷蒙的霧：“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於嗟女兮，無與士耽。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
次日一早，文澈瑾方才悠悠醒轉，便聽見屋外忽然有嘈雜的聲音，似乎有許多人一同闖了進來，呼喝聲不斷。
文澈瑾忙穿好了衣服開門查看，帶頭的男子錦衣華服，容貌出眾，似乎也是墨天鸞的男寵之一，名叫馮希慕。
他滿臉怒容，朝殷絮梨嚷道：“你少跟本君裝蒜，本君宮裏的下人明明看見是你們內衛府的人，你快叫她出來！”
殷絮梨恭恭敬敬道：“卑職真的不知是誰，又如何叫她出來呢？”
文澈瑾闔上屋門，排眾上前道：“卑職見過晉康君。不知是哪個內衛做了什麽惹惱了您，還請晉康君明示。”
馮希慕見文澈瑾來了，方才微微和緩了一些，道：“本君宮裏養了一群鴿子，昨日平白少了兩隻，有人看見是身著內衛服之人射了去！”
“鴿子？”文澈瑾微愣，昨日的確是武心禮帶了兩隻鴿子回來，隻是自己沒有問她是從何處得來的……
馮希慕見她不說話，愈發得勢：“看來大閣領也是知道此事的！你們內衛平日裏在宮中橫行霸道也就罷了，居然還敢如此大膽！今日射死兩隻鴿子，安知明日箭頭不會對準他人！”
文澈瑾麵上微微變色，心道馮希慕也太目中無人了。奈何此人是墨天鸞的新寵，少不得生生忍口氣。便道：“晉康君恕罪，是卑職管教無方。卑職即刻命人去外頭買二十隻鴿子相賠，如何？”
馮希慕卻依舊不依不饒：“本君的鴿子都是從小養大的，一直當寶貝養著！外頭的野鴿子能比得嗎！”
文澈瑾隻是好言相勸：“可那兩隻鴿子已經死了，卑職實在無法讓它們死而複生，晉康君何不寬容一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免得皇上聽了煩心。”
馮希慕軟綿綿的笑語中機鋒不掩：“怎麽，大閣領想拿皇上來壓本君？你以為，你我二人之間，皇上會向著你嗎？”
文澈瑾微笑，如常的平和安定：“卑職隻知，皇上會秉公處事。”
馮希慕冷笑一聲，不耐煩道：“這大冷天的，本君沒工夫跟你在這兒耗著，你讓昨天射死我兩隻鴿子的人出來！本君與她理論！”
文澈瑾如何肯把武心禮交出來？她本是無心之失，又隻是想給自己燉鴿子湯，即便是因此惹了什麽麻煩，那也是馮希慕太得理不饒人。
正僵持間，忽聽有外頭男子的聲音：“原來晉康君在這兒，可讓我好找。”
清越的聲音震破了馮希慕的狂躁，視線所及之處，是李成楠闊步邁進。
他的麵龐中隱著孤寒銳氣，雙眸中精光內斂，黑不見底：“這一大早的，天氣又冷，晉康君不在自己宮裏好好待著，跑到內衛府來做什麽？”
馮希慕平一平氣息，淡淡道：“宮中丟了兩隻鴿子，到這兒來找……”
李成楠冷淡道：“找到了嗎？”
“沒有，想是已經被宰殺吃了。”馮希慕咬咬牙，恨恨地盯著文澈瑾。
李成楠不假思索道：“你既知如此，又待怎樣？”
兩隻鴿子已經死了，馮希慕自然是找不回來的，而文澈瑾所說的買二十隻鴿子賠來他也拒絕了。原本想耍一通威風，此刻卻被李成楠噎得說不出話來。
他僵硬道：“難不成內衛射殺了我的鴿子，此事便這麽不了了之了？”
李成楠淡淡瞧著他：“既然晉康君如此咽不下這口氣，那也好辦。你且稟明皇上，就說有個內衛謀害了你的兩隻鴿子，你心痛不已，如喪考妣。皇上自然龍顏大怒，將內衛府拿兩張封條封了，所有內衛革職關押天牢，再施以酷刑，讓她們供出誰是幕後主使，將其滿門抄斬，為你的鴿子償命。如此，晉康君該消氣了麽？”
李成楠話裏的譏諷顯而易見，眾內衛聽了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馮希慕一時語塞，他身邊的內監眼見不好，忙勸道：“外頭天寒地凍的，晉康君先回宮吧。”
馮希慕緊握手指，恨然道：“回宮！”
看著馮希慕出了內衛府，文澈瑾這才鬆了口氣，向李成楠行禮道：“多謝清安君。”
李成楠平和道：“馮希慕家世好，又仗著皇上喜歡，向來狂傲無禮，大閣領不必與他一般見識。”
文澈瑾道：“是，卑職明白。”
她這才抬起頭，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地看清李成楠的容貌。長眉輕揚入鬢，冷亮的眼睛眼角微微飛起，有丹鳳眼的嫵媚，更帶著野性不馴的氣息，眉宇間皆是淡淡的桀驁。麵容既豔且冷，容光說不出地炫目迷人。
文澈瑾不覺一怔，從來隻聞得有讚人雙眼如寒星的，卻不知世間真有這樣的眼睛，冰冷濯然，如寒光四射。
真是個很好看的男子，人中龍鳳，大概世間幾乎無人能媲美了，她想。
一時被李成楠讓女人也自慚形穢的容貌震住，文澈瑾竟怔愣了半晌，心道怪不得墨天鸞如此寵他，還在宮外賜了他一處宅院，連馮希慕也不敢招惹他。
武清瑜領著五個內衛從外頭回來，道：“大閣領，我……”
武清瑜看見李成楠也是一愣，李成楠卻已見怪不怪，自顧自走了。文澈瑾方道：“你說什麽？”
武清瑜回過神來，道：“他怎麽在這兒？”
文澈瑾將方才的事簡單說了，武清瑜道：“我一會兒好好說說她，這丫頭才來內衛府就出去惹麻煩。”
文澈瑾搖頭：“不必，這件事不怪她，她也是好意。”
她低聲道：“今日未時我值過了班，咱們便一起出宮。”
“要帶上些人嗎？”武清瑜問道。
“皇上的意思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我二人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