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偷襲
隨著天際的最後一絲光亮漸漸消失,黑暗吞噬了整個大地,偌大的南京城陷入沉睡。宵禁之後百姓不得出門,隻有打更人和巡邏士兵手裏的燈籠時不時閃爍著幽暗的光。
文澈瑾與武清瑜身著夜行黑衣,沿著皇宮城牆外沿溜到偏僻處,仰頭眺望。
二人從腰間解下三爪鋼鉤,甩了個旋,當啷一聲掛於城牆頂端,鬼魅般攀了上去。
二人同時在城牆上穩穩站定,收回鋼鉤,巡城的鷹揚衛看到她們,正要呐喊著操刀上前,文澈瑾將內衛腰牌拿出環示一圈,巡城衛士知趣地讓開,二人如兩隻夜梟,幾下縱躍,落地,便出了皇宮。
武清瑜忍不住道:“為何不走大門?”
文澈瑾道:“深更半夜開宮門,這麽大的動靜,別人能不注意嗎?”
兩個黑色的身影在城中一路飛奔,武清瑜道:“我已經打探清楚了,現在天冷,那個乞丐每晚都睡在城隍廟裏。那裏白天常有人供奉香火燃燒祭品,他隻能依靠這個取暖。”
她們腳下不停,說話卻毫不氣喘。
待到城隍廟門口,文澈瑾卻停住了腳步。
武清瑜疑惑地回頭:“怎麽了?快進去啊!”
文澈瑾微微沉吟,隱隱有些於心不忍:“我……實在下不去手。”
武清瑜緩緩道:“這是聖旨。”
“這乞丐當真無辜。”文澈瑾握著匕首的手指尖微涼,“清瑜,不是我太過心軟,他本不該命喪我們之手的。”
武清瑜點點頭:“我知道。但他若不死,你我二人難辭其咎。”
她見文澈瑾始終沉吟不覺,便道:“你在外頭等著,我動手。”
文澈瑾眼見著武清瑜進去,兀自站在那裏發呆。片刻,裏頭傳來壓抑著的慘叫,還有細微的尖刃割破皮肉的聲音。武清瑜雙手帶血地出來:“好了。”
心中無奈的悲涼忽然無法可說,文澈瑾隻得長歎一聲,跟著武清瑜進了城隍廟。武清瑜動手前將乞丐拖出了正殿,那乞丐的血和地上的殘血混在了一起。
二人用帶來的大麻袋將屍首裝了進去,又用不透水的麻袋再次裝了一遍,以防血跡滲出。文澈瑾道:“你去探路,我把餘下的血跡處理幹淨。”
武清瑜答應著去了,文澈瑾一邊清理,一邊轉頭對著麻袋輕聲道:“待此事完結,我定將你好生安葬。”
二人扛著麻袋飛快在城內行走,一路上避開了所有的巡邏士兵與打更人,來到了一座府邸的角門前。
文澈瑾輕輕在門上叩了四下,三長一短。
角門應聲而開。
開門的是個小丫鬟,她恭敬行禮道:“屬下秀玉拜見大閣領、副閣領。兩位閣領請。”
秀玉將二人引到了後花園裏,道:“屬下已打點妥當,兩位閣領將屍首埋在這裏頭就是。”
後花園裏一棵大柳樹下,已經被人挖出了一個大坑,正好能放進乞丐的屍首。三人迅速做完此事,文澈瑾將一個包裹交給秀玉:“此物你知道該怎麽處理嗎?”
秀玉道:“屬下知道。”
文澈瑾點頭:“萬事小心。”
二人從角門出來,武清瑜身上的血腥味十分濃重,文澈瑾道:“你快回宮去吧,好好洗洗。”
“你不同我一起回去?”
文澈瑾指了指前方:“鳳府在前頭,我想……”
武清瑜了然:“那我先走了。”
文澈瑾獨自一人再次來到了鳳府破敗的府邸前,幾乎要痛哭出來。之前幾次路過這裏,都未曾有機會進去看看。遙想當初鳳府滿門榮耀,鳳嵐祁位極人臣何等顯赫,然而如今時移世易,門第凋零,人去樓空,竟然荒蕪至此了。
門上貼了封條,文澈瑾隻得翻牆而入。
這是從前父親與母親的臥房。
那時候,母親總是坐在窗下,一心一意縫著一扇繡屏,大捧大捧燦若雲霞的絲線,映得她的臉越發端莊從容。母親是大戶人家的嫡小姐,自幼便已修成了大家閨秀應有的沉靜的氣度風華。
而父親,他是個英姿勃勃的勇將,總是那樣驕傲,那樣自信,那樣意氣風發,眼中有灼熱的光芒。他對著地圖指點江山的時候,目光總是犀利如鷹,仿佛那些山川河流,風煙疆土,在他眼裏不過是掌上玩物,他無需擔心得勝與否,他隻在意如何能勝得更漂亮,勝得更讓敵人心服口服。
院中擺放著一圈刀槍劍戟,如今已經鏽跡斑斑,其中一個架子已經散了,零星有殘雪覆蓋。
猶記得哥哥還在的時候,他每日常做的事除了在院中習武便是在書房裏讀書。如今她許多事情已不記得了,但在那些依稀零散的記憶裏,哥哥總是在逆光裏微笑,或是拿著一卷書輕輕敲著文澈瑾的小腦袋:“小懶蟲,別睡啦,哥哥帶你出去玩……”
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八歲那年,鳳府掛滿白綢,燃滿白蠟,靈堂裏哥哥冰涼的棺木……
往事依次呈現在她眼前,文澈瑾隻覺得身上像被一把鈍刀子一刀一刀地狠狠銼磨著,磨得血肉模糊,眼睜睜看它鮮血蜿蜒,疼到麻木。
文澈瑾沉痛轉首,鳳家為何要承受如此苦難?這到底是為什麽?就是因為先帝的一句“留不得”?就是因為那些陰險小人的嫉妒陷害?
她不甘心。
一輪滿月當空,皓皓銀輝灑滿了整個南京城。
兩個黑衣人悄無聲息地潛伏在屋脊上。
祝瀟陽伏身,猶如黑夜嗜血的獵豹。
由風背持長弓,利箭上弦。
他轉頭看了看祝瀟陽,想要在祝瀟陽臉上探尋出些什麽。
祝瀟陽扭過頭去擺了擺手。
由風嘴角微挑,拉緊了弓弦如一輪滿月。
祝瀟陽的瞳孔倏然收縮,下意識地伸手到腰畔拔刀。
由風陡然鬆了弓弦。
箭離弦,祝瀟陽右手按著刀鞘,左手將刀拔出數寸。
利箭旋轉著射向文澈瑾。
祝瀟陽瞳中映出箭鏃的一抹寒光,繼而“諍”一聲,將出鞘近半的刀猛然推回刀鞘中。
由風沉聲道:“這就對了。”
就在同一時刻,箭矢沒入文澈瑾肩膀。
沉浸在悲傷中的文澈瑾低呼一聲,猛地睜眼,捂著右肩,踉蹌著退了一步。
她迅速向箭射來的方向抬頭,正好與祝瀟陽目光相對。
又是他!
原本文澈瑾可以察覺到他們,並躲開這一箭,但她此時滿心傷痛,無暇他顧。現已經受傷,雖不在要害,卻已失了先機,此刻隻能以保命為上。
她慌忙跑了幾步,祝瀟陽和由風躍下屋脊,由風拔出刀來刺向文澈瑾。文澈瑾隻得招架了幾招,奈何右肩傷痛使不上勁,被由風逼得節節敗退。
文澈瑾咬著牙苦撐,左手持劍應戰。然而奇怪的是此人似乎並未下全力殺她,而另外一個黑衣人,那個硬塞給她解藥的人,更一直負手靜靜站在一邊,仿佛沒有看到自己麵前的打鬥一般。
由風一腳踢在文澈瑾的胸口上,文澈瑾的身體重重摔在地上,痛苦地嘔出了一口鮮血。
看來今日要命喪於此了。這樣也好,死在鳳府,她求之不得。
祝瀟陽的眉頭皺了皺,手仍舊緊緊握在刀柄上。由風籲了口氣,轉著手裏的刀,悠閑道:“大閣領,為何不呼救啊?”
文澈瑾冷笑一聲,長劍支撐著地麵站了起來,傲然道:“要殺就殺,那麽多廢話幹什麽。”
“喲嗬!”由風挑眉,“你說的果然不錯,這個女人傲得很!”
祝瀟陽轉身不答。
由風嬉笑著道:“我們不殺你,隻想讓你同我們走一趟,如何?”
文澈瑾眸光一沉,突然手中寒光一閃,由風迅速用刀在身前擋住,“當啷”一聲,文澈瑾的暗器落在了地上。
由風冷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倏然出刀,直取文澈瑾的咽喉。
祝瀟陽突然抓住了他的胳膊。
“你幹什麽!”由風嚇了一跳。
祝瀟陽撿起地上的蝴蝶鏢,拿在手裏掂了掂:“你不是說,暗器傷人的都是小人嗎?”
文澈瑾按捺住心底的起伏,泠然道:“是你們偷襲在先!否則你們的屍體早就送進停屍房了!”
祝瀟陽不怒反笑:“這麽說來,你不服?”
文澈瑾冷笑著扭過頭,不願看他。
祝瀟陽向由風道:“上次你不小心放跑了盟主最喜歡的那匹灰影,是我替你擔下的,你還記得嗎?”
由風一愣,叫道:“這什麽時候了,你提這個幹嘛?我說過會還你人情啊!”
祝瀟陽點頭:“那就現在還吧。”
“你……”由風本待要問他如何還,突然間明白了祝瀟陽的意思,頓時氣結,“你又要這樣?回去怎麽交差!”
祝瀟陽不說話,隻看著手裏的蝴蝶鏢笑,由風扭頭一看,地上那攤血上麵哪還有文澈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