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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清君側

  大門正中懸掛黑色鑲金匾額,上書三個燙金大字——燕王府。


  門口一左一右兩隻白玉大獅子,梁柱足有兩丈高,嵌在門板上的赫然是足金門環,守門小廝六人,一字排開,縱使無人到訪,門房也得靜立等著。


  鳳致寧扶著鳳南泱到燕王府的時候心下感歎了一番,墨景嚴還真是把“紈絝”兩個字的工夫做得透透的。


  墨景嚴一見鳳南泱蒙著眼睛,失聲道:“你的眼睛怎麽了?!”


  鳳南泱淡淡笑著道:“暫時瞎了,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好了。”


  墨景嚴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隻清楚地感覺到鳳南泱有哪裏不一樣了,忙拉著她進大堂坐下。鳳南泱向鳳致寧道:“乖,去外麵等姐姐。”


  “好。”


  墨景嚴大是心疼,急道:“出什麽事了?你怎麽會這樣的?”


  鳳南泱緩緩將事情說了,語氣平淡,仿佛是在說旁人的事一般,然而內心的苦楚如何能向旁人說清。真正的痛苦,永不能溢於言表。


  墨景嚴的心口驟然被抽了起來:“南泱,出了這麽多事,你怎麽不早些告訴我,我也好幫幫你。”


  鳳南泱慢慢道:“之前有,有祝瀟陽在,我不好勞煩王爺的,也是為了避嫌。如今他……”鳳南泱不再說下去,“何況許多事上,別人是幫不了的,都得靠自己支撐著自己走下去。”


  鳳南泱無法看到墨景嚴看她的眼神,依舊是從前那樣的戀戀,墨景嚴此時也不必再壓抑,愈發滿目情意:“你現在這樣,住在那裏也不方便,不如搬到我府中來,我讓侍女照顧你。”


  鳳南泱微微一愣,旋即道:“淩風他們給我雇了一個小丫鬟,就不用勞煩王爺了。”


  墨景嚴的眸光黯了黯:“好吧。你若有什麽想要的,隻管跟我說。我這個王爺雖然沒有實權,俸祿總是管夠的。”


  鳳南泱調勻呼吸,輕聲道:“若是要說有什麽想要的,我還真有幾件畢生的心願,王爺想聽麽?”


  “想。”


  鳳南泱微微揚唇:“我想為我爹平反,告訴全天下他不是罪臣,將他和我娘還有南伊重新厚葬,為我爹立廟宇祠堂,讓鳳氏子孫光明正大地供奉香火;我想保全我僅剩的幾個親人,還有我自己,讓我們一生一世都不再害怕會不會突然命喪他人之手;我想問一問墨以年,這麽多年來,他對我有沒有愧疚,有沒有後悔,午夜夢回的時候,可曾想起我因他而流的淚;我想親手斬殺武清瑜,讓她把欠我的這些人命還回來,讓她知道我鳳南泱從不甘願任人欺淩,從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今時今日,也該換一換了!”


  墨景嚴靜靜地聽著,默默飲著杯中的普洱,那豔紅的茶色映著他的神情有些晦暗的決然。他凝神的片刻,深邃目光中拂過無限的痛心與溫柔:“這些……我幫不了你。”


  鳳南泱淒然一笑:“是啊,這天下除了皇帝,沒人能幫我那麽多。”


  鳳南泱的話讓墨景嚴沉默良久:“南泱,你知道嗎,我剛才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你說這天下隻有皇帝能幫你,真奇怪,我竟然在想,我要是皇帝就好了。”


  鳳南泱聽了他這句話,忽而無聲地微笑出來,笑中有幾乎淡漠不可見的胸有成竹和荒涼。


  “王爺真的想當皇帝嗎?”她的話突兀地問了出來。


  內心的驚動繁複如滾滾的雷雨,墨景嚴目光倏然一跳,仿佛抖縮的火苗,輕聲道:“如今龍椅上的,是二哥。”


  鳳南泱微微蹙眉,幽幽道:“他坐得那把龍椅,王爺也姓墨,也是先帝的親生兒子,你如何就坐不得?”


  往事的明媚與犀利一同在心上殘忍地劃過,鳳南泱起身:“那年山中射柳,王爺箭無虛發,然而隨先帝行獵時,卻在所有人麵前裝得連年幼的睿王也不如。墨以年一直視你為眼中釘肉中刺,所以你不得不韜光養晦,以遊手好閑來打消他的疑心。王爺心裏有多少男兒之誌不能施展?王爺就不覺得可惜嗎?為什麽在金鑾殿上意氣風發的總是別的男人,而王爺你,隻能飲酒作樂,惶惶不可終日!”


  窗外的日色那樣好,鳳南泱心中卻悲寒如冬:“王爺,我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什麽都是不可靠的,隻有將天下至高的權力牢牢握在手中,才能擁有想要擁有的一切。”


  有微風倏然吹進,帶著花葉生命蓬勃的氣味。


  “一切?”墨景嚴唇齒間鄭重地呢喃著這兩個字,目光中掠過瞬息的堅決,“包括,心愛的人嗎?”


  鳳南泱無言以對。墨景嚴起身輕輕攬住了她,低低道:“南泱,這世上我拿你最沒有辦法。我本不想再踏入皇室的糾葛,安心做我的閑散王爺。可若是為了你,我願意去爭。”


  這樣沉默相對的刹那,鳳南泱的心尖顫了顫,墨景嚴的氣息離她越來越近,仿佛是祝瀟陽那夜令她猝不及防的一吻。這樣的念頭才動了一動,心中便生生一痛,到底,他已經娶了蕭良玉。


  墨景嚴可以感覺到她的身體僵硬得有些微微發抖,他終是不忍,吻落在了鳳南泱的額頭上,歎了口氣將她抱在懷裏:“嚇著你了?”


  鳳南泱怔怔地搖頭:“沒有。”


  墨景嚴喃喃地自言自語:“八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你,小小的一個,粉團似的,穿著一身粉白的裙子,額心點了一枚朱砂痣。你被一個太監引著從宮門進來,我心想,這麽小就進宮做宮女嗎?於是我攔下那太監問他你要去哪個宮,那太監告訴我,你是鳳將軍的女兒,進宮見我母後的。後來我才知道,你是來做人質的。你才五歲,被人從父母身邊帶走,來到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可你卻總是自得其樂的樣子,不哭也不鬧。我覺得你和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樣,所以去接近你,想要了解你,漸漸地,我的眼裏就隻有你了。”


  “我都快不記得了……”鳳南泱低一低語氣,語中已帶了些許無奈,悵然道,“王爺總記得幼時之事,你心裏喜歡的,或許隻是當年剛入宮天真無知的我,而不是如今的我了。如今的我大異從前,王爺實在不必執念良多了。”


  “不,我對你的心意一直都是一樣的。”墨景嚴的聲音微微低下去,卻依舊誠摯,“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


  “王爺……”


  墨景嚴悲歎一句,惻然低首:“我此生唯一後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我二哥帶到你麵前。”他停一停,無奈苦笑,“腸子都悔青了。”


  鳳南泱溫婉地笑:“所以,我來給王爺送後悔藥了。”


  墨景嚴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好像是在墨天鸞剛剛病倒的時候,他想去看看她,卻在顯陽殿的桂花樹下,看見墨以年從裏頭出來,他聽見趙璟邧說:“王爺昨晚睡得好像不安穩,奴才聽見您叫長安公主的名字了。”


  若不是還惦念著,墨以年何以會在睡夢中叫一個不是自己妻子的人的名字呢?

  而墨以年,卻在沉默之後肅然道:“我已經不記得了,你也不要再提。”


  然後他歎息了,極纏綿悱惻地歎息了一聲。


  是了,他那一聲歎息,分明是為了鳳南泱的。他說他已經不記得了,卻還在夢中呼喚她的名字。


  他是記得她的,或許還愛過,卻對她的遠嫁和親袖手旁觀,一次次地利用她。


  墨景嚴眉眼間有淡淡的憂慮:“我們若是成功了,那皇兄……南泱,你心裏有不忍嗎?”


  “我早已與他恩斷義絕,沒有什麽不忍的。”鳳南泱頹然,“其實,若是我的命途不那麽多舛,我未必肯走這一步。”


  良久,墨景嚴喟然長歎:“好,你心意已決,我全力相助就是。隻是我不過空有個王爺的虛名,手上隻有百名府兵。”


  鳳南泱神色冷清而理智:“王爺隻需給我們一個名頭,剩下的全部交給我們。兵馬的事,徐徐圖之。”


  她從墨景嚴懷中脫出,齒間迸出的語句清淩如碎冰:“王爺與晉王也許久未見了吧?何不寫封書信給他,請他來涼州一聚?”


  “三哥?”墨景嚴一時不解,“找他來做什麽?”


  鳳南泱笑意漸深,道:“當然是王爺思念兄長,恰逢王爺生辰將至,請他前來祝個壽。”


  墨景嚴不再多問,道:“好,我一會兒就寫信給他。”


  “朝無正臣,內有奸逆,必舉兵誅討,以清君側。”鳳南泱徐徐背誦道,“這是大周皇室的祖訓。王爺,請借紙筆一用。”


  墨景嚴扶著她走到書桌邊,拿起毛筆飽蘸濃墨放到她手裏,鳳南泱竟是盲著眼,在紙上龍飛鳳舞遊走起來。


  “清君側,誅武氏,靖國難。”墨景嚴低低念道。


  “如今四海升平,天子在位,‘吊民伐罪’這個由頭不妥。”鳳南泱的喉頭閃出一絲決絕的狠意,“聖神文章孝皇帝駕崩後,皇後武氏即位,她雖然將自己的姓氏改為‘墨’,卻始終離不了外姓奪位之嫌。如今武氏一族因外戚之故,愈發權勢熏天,該是王爺清君側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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