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烈火
夜深了，王府中一片靜謐，墨萬晟翻身從床上坐起，穿上衣服打開了房門。
角門“吱呀”一聲微響，墨萬晟正要邁步，忽聽身後有女子聲音婉轉如黃鸝輕啼：“王爺這是要去哪兒？”
墨萬晟一僵，轉過身來，鳳南泱側著身站著，眼睛上還蒙著白布。
“你看得見我？”
“眼睛看不見，心卻可以見。”鳳南泱莞爾，“我在這裏守候許久，王爺果然來了。”
墨萬晟尷尬地笑了兩聲：“我想出去走走，走走。”
鳳南泱轉著手腕上的鐲子，淡淡道：“王爺不必掩飾。”
她帶著清淡的笑容，慢慢道：“王爺既然要深夜偷偷離開，便是知道燕王不想讓你走。如今既被我撞見，王爺還是先和燕王告辭吧。”
墨萬晟拔腿就跑，剛跑了兩步便被幾人撲過來牢牢按在了地上。
墨景嚴笑嘻嘻地從陰影裏走出來：“三哥，恕小弟無禮了。”
他將五花大綁的墨萬晟扛在肩上，送去小院子裏關著了。
鳳南泱抿嘴一笑，鳳致寧扶著她回了房。
“姐姐怎麽知道晉王今晚要溜？”
鳳南泱喝了口茶，徐徐道：“晉王也是聰明的。燕王將我還活著的事這樣毫不遮掩地告訴他，一點也不擔心他會向朝廷告密，就能看出燕王是認定了晉王沒有告密的機會。晉王豈會不知，這也就代表他必須與燕王上同一條船，否則燕王怎會輕易放過他？他眼下並不肯如此，自然要偷偷溜走。”
鳳致寧默然思索片刻：“那姐姐為何要燕王強留下晉王？難道晉王可以幫助燕王嗎？”
鳳南泱倏然收斂笑容，正色道：“晉王有一位心腹愛將，名喚宇文玄，其先祖宇文善才與爹爹師出同門。宇文玄此人實乃當世良將，文才武略皆屬上佳，可惜一直不得重用。他受過晉王救命之恩，一向隻聽命於他，自晉王離京後，他也辭了官千裏相隨。此等忠勇雙全之人，必須為我所用。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
“這麽說，姐姐綁了晉王，就是為了讓他召宇文玄前來？”鳳致寧心中暗暗吃驚，“若是晉王怎樣都不肯呢？燕王總不能綁他一輩子，萬一走漏了消息……”
鳳南泱以胸有成竹的笑意相對：“你放心吧，晉王會肯的。”
“清君側這麵大旗，燕王一個人扛不動。晉王其實和燕王是一樣的，將鋒芒收斂在玩世不恭之中。晉王是好色，是風流，但你真的以為他隻知道聲色犬馬麽？”鳳南泱擺手道，“這幾位王爺，沒有一個是真正的廢物。哪怕是剛剛成年的睿王，也有他的雄心壯誌呢。”
自那倒黴催的墨萬晟被關在燕王府中之後，墨景嚴除了吃飯睡覺，便總和他湊在一處，不知在商議些什麽。
鳳南泱並不擔心晉王之事，比起這個，更棘手的是橫天盟。
她早知道這五位王爺的封地都有耳目在，盯著墨萬晟的人肯定也悄悄隨著他到了這裏，橫天盟那邊大約已經得了消息。
果不其然，祝瀟陽一收到飛鴿傳書便覺得蹊蹺，忽地想起淩風所說的鳳南泱頻繁出入燕王府，一種不好的預感登時襲上心頭。
他飛快地寫了書信傳給淩風，要他留意鳳南泱的一舉一動。
“稟王爺，門外有一人送上拜帖求見。”家仆入內稟報道。
墨景嚴拿過名帖一瞧，大喜道：“終於來了！”
鳳南泱感覺到眼前有一絲光亮，解下白布，天地間一片清明。
她盈盈看向墨景嚴：“宇文玄來了？”
“你的眼睛好了？！”墨景嚴看著她神采奕奕的眼神，更是大喜過望，“對，他來了，就在門外！”
墨景嚴一陣風出去，片刻後匆匆奔回，笑道：“南泱，你猜三哥那一紙書信，召來了多少部下？”
鳳南泱揉一揉微澀的眼睛，輕輕一笑：“宇文玄帶了他的舊部來？”
“不錯！足足有五千兵馬，就化作民夫打扮屯紮在城外小楊村！”墨景嚴有抑製不住的得色，“五千人雖不多，但卻足夠咱們起步了。”
鳳南泱閑閑道：“打仗這回事，其實就是人多打人少，但絕不是隻比誰的多。我雖未經實戰，但終究讀了些兵書，還從未聽過人多必勝的說法。五千人的確足夠我們暫時的安身立命，但我們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裏集結到最多的可用兵馬。我沒辦法阻止橫天盟的細作傳遞消息，不過沒關係，隻要我們的速度夠快，便不怕朝廷知道。”
墨景嚴蹙眉道：“不錯。但現在招兵買馬訓練士卒已經來不及了，若是要速度快，就隻能用現成的兵馬。”
鳳南泱肅容道：“我盡快啟程，去幫王爺借兵。”
“去哪裏借？”
“突厥和蒙古。”鳳南泱拿一個柑子慢慢剝著，“王爺意下如何？”
墨景嚴眉頭舒展，笑道：“甚好。”他將手中冊子遞給鳳南泱：“這是宇文玄的兵冊，你看看。”
鳳南泱翻了翻，喚過鳳致寧道：“致寧，你將伍長的名字記著，一會兒陪王爺去小楊村裏走走。”
鳳致寧鄭重接過，道：“姐姐想先拿這五千兵做什麽？”
鳳南泱唇角含著詭秘的笑意：“今夜便把涼州控製住，攻下刺史府！”
是夜，淩風放飛了最後一隻信鴿，熄了燈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忽覺四處都是火光，他猛地睜開眼，隻聽外麵傳來嘈雜的聲音，更似有上千兵士團團圍在院外。
涼州已燒成火海，沒有人能想到燕王會突然發難，皆是措手不及，刺史於混亂中被擒，宇文玄當即率軍搶占了城門，奪了刺史的兵權。
“誰的兵馬？涼州哪來這麽多兵馬？”淩風倒還算鎮定，召來了廣聚軒中所有下屬商議對策。
由風沉著臉道：“燕王的人馬。”
旭日東升之時，眾軍所持的火把紛紛按熄，涼州城中的大火漸漸小了下去。
外麵一片寂靜，淩風長出一口氣：“開門吧。”
門外，鳳南泱的一身素白衣裙在軍士們的純黑戰袍中如夜空一星，格外顯眼。
她挽著水袖盈然立於大門口，身後是一片金戈鐵馬。
微風拂動鳳南泱垂散的長發，愈加襯得她身量如一枝風中輕柳，盈盈生色。
她的笑容輕輕一漾：“你們對我有恩，我不是忘恩負義之人。”
淩風歎了口氣：“從現在開始，你們再沒有退路了。”
“破釜沉舟，又何懼哉？”鳳南泱聲音清亮，“勞你們幫我給祝瀟陽帶句話，再見麵的時候，我們就是敵人了。”
淩風默然片刻，蹙眉道：“一定要這樣嗎？”
鳳南泱目光幽幽如一息燭火：“橫天盟若是相助朝廷，自然是我們的敵人。來日戰場相見之時，彼此都不必手下留情。”
花照棋牽著白無瑕從裏麵出來，一見外頭這麽多人，嚇得驚叫一聲便往回跑。鳳南泱上前抱起白無瑕，入內去找花照棋。
刺史府大堂內，鳳南泱吃過了早飯，持筆對著地圖冥思苦想。一夜未眠，她手肘擱在案上，單手撐著腦袋，有些昏昏欲睡。
鳳致寧也不去打擾她，默默在香爐裏添了一把提神的岩蘭草，捧到窗前。
“王爺呢？也不見大哥和師哥。”鳳南泱擱下筆揉揉眼睛。
鳳致寧道：“他們都陪著王爺去巡視城防了，還有晉王也去了。”他停一停，問道，“姐姐去突厥和蒙古借兵，要借多少呢？”
鳳南泱微笑道：“十五至二十萬便足夠了。打仗，不外乎就是兵、將二字。大周建國近五十年，功臣宿將已被一掃而空，真正上過戰場的將軍已經不多了。大哥這些年聯絡的將軍們陸續都來了，又有宇文玄，可謂如虎添翼。”
“朝廷兵馬號稱八十萬，去掉新兵、老弱病殘和虛張聲勢，滿打滿算，頂多也就五十萬。這五十萬人，不可能全部用來跟我們打，總得有人把守其他州郡才是，就算我們要麵對的是三十萬吧。可是戰場上還能讓全部人一起上不成？三十萬人，杵一處，別說打仗，自己人遲早也得把自己人給擠死。”
鳳南泱的目光漸漸堅毅，一字一字道：“正麵交戰，排開了頂多就幾千至萬人先衝鋒戰，我們隻要在最短時間裏調集起十萬兵馬，便沒有大問題。”
鳳南泱撫著那張精工畫作的地圖，山川江河，風煙疆土，久久凝視，目光定格於京城，一瞬間變得犀利如鷹。她靜靜道：“致寧，爹爹浴血一生，為大周打下了半壁江山，卻落入仇人手中。如今，我們要把它奪回來。”
鳳南泱當天便啟程先前往近一些的蒙古。臨行前，她登上了玉龍山。
山頂寒風凜冽，站立其間，隻見大漠無盡，戈壁黃沙飛揚、紅河日落孤煙，漫天紅光潑灑蜿蜒似長江波濤，洶湧接天。
在那日色璀璨之下，萬物都如塵芥一般，湮沒為萬丈紅塵中不值一提的一點微末。江山如畫，這般居高臨下，鳳南泱湧起一股凜冽的心腸，自肺腑間感慨出來：“這便是世間男子盡想掌握手中的天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