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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五章 釜底抽薪

  窗外紛紛揚揚的六棱雪花旋舞著輕盈落下,漫下無窮無盡的寒冷與陰沉。鳳南泱伸手用黃銅挑子撥一撥暖爐的火勢大小,順手扔了幾片青翠竹葉進去,葉片觸到暗紅的爐火發出“吱吱”輕聲,隨即焚出一縷竹葉的清馨。


  厚實的錦簾垂得嚴嚴實實,房中溫暖如春,忽聽墨景嚴的聲音跟著冷風一同灌入:“南泱!”


  墨景嚴看起來似有些著急,鳳南泱忙道:“怎麽了?”


  “我剛得到消息,皇兄派了欽差往並州去。”


  “欽差?”鳳南泱疑惑,“許是勞軍或者傳旨吧,有什麽不妥嗎?”


  墨景嚴眉頭深鎖:“這欽差……是武清瑜的兄長,武赫。”


  “武赫?!”鳳南泱低呼一聲,險險打翻手中茶盞,“怎麽會是他?!”


  數日後武赫到了軍中,絕口不提前敗一事,隻由程孝傑領著他視察軍營,巡視城防。


  一切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祝瀟陽卻有些心神不寧,在屋內等了許久,忽聽外頭士兵來報:“欽差大人請監軍前往中軍帳議事。”


  “都督請,監軍請。”武赫麵前擺著一個小炭爐,爐上放著一個銅缽,缽中燙著一壺桂花酒,香氣四溢。


  程孝傑入座道:“武大人請。”


  武赫笑道:“皇上感念二位勞苦,雖則敗了幾仗,但皇上相信都督有能力力挽狂瀾,特派下官前來慰勞前線將士。帶來的酒肉已經分發至軍營。”


  程孝傑一笑置之:“多謝皇上信任。”


  武赫又道:“還有都督催要軍糧一事,此事已經查明,是睿王派兵斷了我軍糧道,劫奪了軍糧。皇上已向睿王用兵,並加派重軍護衛,重新運了一批糧餉,想來很快就能到達並州。都督無憂。”


  “辛苦武大人跑這一趟,這杯酒我和監軍共敬大人。”程孝傑舉杯道。


  三人一飲而盡,武赫眸中精光一輪,露出幾分鷹隼般厲色,麵上卻依舊是那樣閑閑適意的樣子:“這桂花酒當真是佳釀。倒叫下官想起少年時客居揚州,江南的桂花酒也喝了不少,然而此酒仿佛更香醇些。”


  程孝傑笑嗬嗬道:“武大人若是喜歡,便帶些回去吧。”


  武赫抱拳道:“那便先謝過都督了。”


  他朝身後侍從揮了揮手:“去把禦酒取來。”


  他緩緩笑道:“禦賜的美酒呢,下官還是第一次喝。”


  侍從將酒放在銅缽裏熱了,恭恭敬敬給他們三人斟滿,繼而重新回到武赫身後垂手侍立。


  武赫端起酒杯:“請。”


  鳳致成和宇文玄率領大軍自薊州而出,浩浩蕩蕩往並州去了。


  鳳南泱坐在中軍馬車中,頭不斷從車窗探出來,催道:“宇文將軍,行進速度再快些,一定要快!”


  宇文玄道:“是!”


  鳳致成催馬行至窗邊:“好了好了,這還飄著雪呢,你把簾子放下來,一會兒凍著你。”


  鳳南泱伸手出去抓著他的衣袖,道:“有叔父在,朝廷軍不會全力抵抗的,攻城應該不難。大哥切記,破城後要先去找叔父和瀟陽,確認他們的安全,還有要盡力把武赫擒住!”


  “我知道了。”鳳致成拍拍她的手背,“你別太著急,有身子的人自己當心著些。”


  祝瀟陽舉著酒杯道:“武大人請。”


  酒杯剛挨到唇邊,祝瀟陽看了程孝傑一眼,忽然道:“且慢。”


  武赫挑眉道:“怎麽,監軍有話要說?”


  祝瀟陽唇角的笑紋漸次深下去:“武大人想必是一時忘了,還沒有宣聖旨呢。朝廷的規矩不是一向都是如此嗎?”


  武赫將杯子往案幾上一擱,嗬嗬一笑:“瞧下官這記性!”


  侍從忙跪地捧上聖旨,薄薄一卷黃色的絲帛,用湖藍和淺金絲線繡雙龍捧珠的圖案。一爪一鱗,莫不栩栩如生,赫赫生威,滿是皇家威儀。


  程孝傑和祝瀟陽二人剛剛跪下,忽聽一聲驚天動地的霹靂,震得桌椅格格作響。


  三人都嚇了一跳,也顧不上聖旨了,一同出去查看。


  迎麵一個小兵跑來,撲通跪下道:“稟都督,燕王軍攻城了!”


  鳳南泱焦灼地站在車架上看著前方並州城的戰事。她太了解墨以年和武清瑜了,他們深知程孝傑不會束手就擒,派來武清瑜的兄長武赫做欽差,表麵上是勞軍,實則催命。為今之計,隻有釜底抽薪。


  寒風裹著雪花逼人般地襲來,她凍得有些微微發抖,卻顧不得這些,如熱鍋上的螞蟻般急得連連跺足。武赫已經進了並州,程孝傑和祝瀟陽的處境必定不妙。


  將士們的喊殺慘叫聲和火炮的爆炸聲吵得她頭暈目眩,胸口一陣陣窒悶,小腹有些輕微的疼痛,鳳南泱隻得彎下身準備回到車內。


  腦中一暈,腳下滑了一下,突如其來的失衡讓鳳南泱整個人陡然驚恐起來,雙手死死抓住車轅才沒有跌下去。


  待她坐回車裏,小腹的疼痛又加劇了幾分。


  天將黃昏,程孝傑與祝瀟陽收編了敗軍,沿路向東南泰州而退。


  並州城外棄屍盈野,鳳南泱的車馬緩緩駛入城中。


  武赫被俘,鳳致成正在審問他,鳳南泱顧不得身體乏力酸軟,下了馬車直奔過去。


  “都督和監軍呢?”鳳南泱急道,“武赫,你若是實話實說,我們饒你不死。”


  鳳致成扶住她有些發軟的身體,道:“我剛才問了很久,他什麽都不肯說。”


  武赫冷冷斜了鳳南泱一眼:“原來你沒有死?好你個鳳南泱,居然敢欺君!”


  他“嘿嘿”一笑:“程孝傑和祝瀟陽嘛,他們喝了皇上賜的毒酒,命不久矣!”


  一股血氣直衝大腦,鳳南泱悲憤難抑,瘋狂地大吼:“把他殺了!殺了!”


  鳳致成被鳳南泱的樣子唬了一跳,忙攬住了她道:“好好好,殺了他,南泱你千萬別生氣!”他轉頭吩咐道,“斬了武赫。”


  鳳南泱的小腹沉沉地往下墜,有抽搐一樣的疼痛開始蔓延,像有什麽東西一點一點在體內流失。


  鳳致成的聲音有些焦急:“南泱,南泱!”


  鳳南泱的眼睛看出來像是隔了雪白的大霧,眼睫毛成了層層模糊的紗帳。她的身體軟軟地倒在鳳致成懷裏,鳳致成慌忙把她抱了起來,邊往裏跑邊大喊道:“快去找大夫!”


  攻並州是為了救人,是臨時起意的進攻,幾乎沒有準備鋪墊的時間,又是在雪天,城外雖然暫時沒有積雪,但天上紛紛揚揚飄落的雪花和寒冷的天氣還是給攻城帶來了不小的阻力。因而此次燕王軍損失較大,好在晉王很快調來了一萬五千人馬,否則並州斷斷難以堅守。


  程孝傑和祝瀟陽在泰州安定下來後,馬上寫了奏報回京,稱燕王軍突襲並州,武赫大人為國捐軀。


  墨以年怒不可遏,兩眼噴射出淩厲光芒,直欲噬人:“為國捐軀?武赫是被他們送到墨景嚴手裏的吧!”


  武清瑜一身素服跪在下麵掩麵泣不成聲,慟哭道:“皇上,皇上!他們害死臣妾兄長事小,可是通敵事大,皇上不可輕縱!”


  皇後端了盞降火的菊花茶給墨以年,看了看武清瑜:“你如何斷定程孝傑通敵?”


  武清瑜使勁擦了擦眼淚,努力平靜聲音道:“燕王為何早不攻城晚不攻城,偏偏在臣妾兄長到了並州以後攻城?為何程孝傑和祝瀟陽都可以全身而退,偏偏臣妾兄長葬身?依臣妾看,燕王就是看出了皇上有意賜死他們二人,為了保住他們,這才釜底抽薪,冒著這麽大的風險攻城去救人!皇上別忘了,程孝傑在兗州的宅子,已經人去樓空!他的家人全部不知去向!”


  她猛一抬頭,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麽,蔥白的指甲狠狠掐進掌心,泛起一帶灼烈的潮紅:“祝瀟陽,祝瀟陽……”


  她過分激動,肩膀劇烈地顫抖著,似撲棱著翅膀掙紮於籠中的困鳥:“皇上!臣妾想起有一次奉先帝之命前往月氏國,路上遇到了鳳南泱,她襲擊了臣妾,當時和她在一起的就是祝瀟陽!後來他還趕來向臣妾要回了鳳南泱從前送給臣妾的一柄短劍!皇上,他們二人的關係絕不簡單!鳳南泱死了,祝瀟陽舉薦程孝傑,是為了給她報仇!”


  她的哭聲幽幽的,無比哀怨,似一條吐著鮮紅芯子的小蛇慢慢鑽進腦海裏冰涼地遊走。


  墨以年的臉上滿蘊雷電欲來的陰翳,眸中厲色畢露:“好,很好!來人!召朝中所有將領,朝堂議事!”


  此時風雨之聲大作,如孤魂無依的幽泣,格外悲涼淒厲。


  皇後起身送了墨以年出去,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依然跪在地上哭泣的武清瑜,眸中盡是溫和的笑意:“皇上已經走了,貴妃不必再哭了。”


  武清瑜抬起淚眼,低低道:“皇後這是何意?臣妾是在哭自己的兄長。”


  “是嗎?”皇後深深看了她一眼,笑吟吟道,“本宮瞧著可不像。”


  她蹲下身與武清瑜麵對麵:“貴妃,有時候本宮真的不知道你成日裏在想什麽,你到底想要什麽?你出身名門,乃是皇親國戚,如今又貴為貴妃,滿宮裏僅在本宮一人之下。若是換了本宮,早該心滿意足再無所求了。可是你呢,為什麽本宮總覺得你的欲求無止無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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