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蘭曲(五)
“郡主不會因為我臉毀了殺我,這不是你先前說的?”
“我是說郡主不會趕你走。”
靈月急了,拉住靈歌衣袖,“這件事上你必須聽我的。”
“靈歌姑娘,郡主正喊您過去呢。”
一名平常服侍在秦慕容身邊的丫鬟走過來,視線在靈歌臉上的疤痕打轉。
“你快把麵紗戴上。”
不理會身後靈月的呼喊聲,靈歌揣好麵紗,絲毫沒有拿出來的意思。
……
秦慕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模樣,看見靈歌臉上疤時,露出微微詫異神色,“怎麽傷成這個樣子。”
靈歌聞言,沒有作答,直挺挺跪了下去,正要開口說要離開的事情,秦慕容微歎口氣,“去幫本郡主把放在那的東西送給煙花樓的白雪姑娘。”
離去的話被遏在喉嚨中,靈歌領命,走上去那那個包袱,沒什麽重量,和上次的一模一樣。
郡主送走的人留下來的東西,都是他們平常日用的私人物品,上次的黃金珠寶全都拿的一個也不剩。跟個散財童子似的,也不知道秦慕容這樣做圖個啥。
不喜歡了也沒必要送走,留在王府內指不定哪天就有了興趣。
正好她也要去一次煙雨樓。
怕嚇到街上的尋常百姓,靈歌也顧不得熱不熱了,帶上了麵紗,進煙雨樓之前又取了下來。
“哎,靈歌姑娘?”
白雪此時就坐在正廳裏和柳媽媽說這話,見靈歌一進門,忙快步走了過來,看著她手上的包袱,有點不好意思的笑道:“是我疏忽了,竟把這些東西落下了,勞煩姑娘幫我送過來。”
原本都已經收拾好了,白雪把她住的那間房間裏麵值錢的東西幾乎搬了個空,晃著被廢掉的一隻手,她實在沒有別的功夫來拿除了銀錢以外的東西了。
對待外人,靈歌向來是冷著一張臉,她麵無表情遞過去包袱,轉身就要離開,又被柳媽媽拉住衣袖。
“靈歌姑娘,是明芙郡主身邊的人吧?既然來都來了煙雨樓,不品嚐一二我們這的招牌美酒?”
多年的職場經驗,柳媽媽沒費多少勁,就把靈歌安排到了座位上,親自倒了杯酒。
靈歌不喝酒,把被子推在一旁,冷眼看著柳媽媽和喜滋滋跑上樓的白雪。
“我還有公務在身。”
“知道靈歌姑娘公務繁忙,我呀,就想問問,明芙郡主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類型,我可是怎麽也猜不透她的喜好呢。”
沒營養的對話。
靈歌對柳媽媽諂媚的笑容升出厭惡感,抱著劍離開。
經過樓下時,抬頭望了眼二樓那間開著的窗戶。
“請你……請你等一下。”
窗戶口上身穿青綠色夏服的女孩高聲喚道,靈歌認出了她,便停下步子站在原地。
“靈歌護衛。”
“怎麽了?”
花樓姑娘因跑步氣喘籲籲,正一下下撫著胸口,白皙的麵頰泛起淡淡紅色。靈歌見此,也好心情的帶上了笑容。
那姑娘愣了愣,“我叫敘鈴,是煙雨樓的姑娘,花名是鈴蘭。”
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讓人摸不著頭腦。
靈歌克製住想把手放在敘鈴頭上的衝動,說道:“我叫靈歌,明芙郡主的近身護衛,不過很快就不是了。”
她輕飄飄說著,沒有半點留戀與不舍。
鈴蘭惋惜道:“那以後,你多保證。”
小姑娘又嘰嘰呱呱說了一大堆像是安排後事的話,說話間竟然帶了哭腔,靈歌無奈,隻好摸上她的頭頂以示安慰。
“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走呢?不出一分錢,讓你離開煙雨樓。”
靈歌望著敘鈴泛紅的眼眶,神使鬼差的問道。
她離開的秦慕容,離開了鳳翔,也不知道以後要做什麽,如果旅途之中有敘鈴這樣的小姑娘陪伴的話,也算是一件美事。
對方猶豫著低下頭,靈歌也為自己的所言所語感到莽撞,“我還有些事情要忙,你可要快點決定。”
“好。”
……
敘鈴這麽輕易的答應了,到讓靈歌覺得有些無所適從了,說了日後再議的話匆忙離去。
回到郡主府自己的院子,靈歌四處逛了逛,開始收拾自己要帶走的東西。
翻找了一圈下來,她沒有什麽可以帶走的,除了身上的一把劍,沒有什麽東西是她自己的而非秦慕容的。
她可不是什麽青樓小倌妓子,沒必要在走之前再撈一筆。
“姐姐動了什麽心思?”
身後驀然傳來靈月的聲音,淡紫色煙霧閃過,她身形漸漸顯露出來,方才所發生之事盡收眼底。
“你知道你要做什麽嗎?自己都自身難保,還要帶一個青樓妓子走?”
靈歌皺眉,“你為什麽要把所有事情說的很難,我就是要離開郡主府,郡主所做下的承諾,我也相信她不會輕易食言。至於敘鈴,不過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靈月嗤笑一聲,“那姑娘相貌生的如此好看,剛走的那個白雪也在郡主麵前提過,你覺得以郡主的性格,會不會對她感興趣?”
略微回憶起來第一次相見發生的事情,好像自從那時,秦慕容就對敘鈴有了印象,不管琵琶彈得好不好,想必八成會被接來郡主府。
“人家還有大富大貴要享受,就算到時被厭棄,郡主給她的錢財,也足夠她樸素點生活一生了。”
靈月講起來頭頭是道,她對進府的男寵和姬妾能拿多少銀子一清二楚。做那一行的,最愁的就是年老色衰,一個秦慕容能解決他們下半身的生活,可不是要削尖了腦袋往郡主府進?
花樓街倒是歡迎秦慕容這樣的客官,一擲千金,出手闊綽如散財童子一般,還能激著其他人出花更多的銀子。
“你可別毀了人家,也別毀了你自己。”
靈月苦口婆心勸誡道。
靈歌卻是冷笑一聲,“我帶她脫離苦海,就是要毀了她,你可認識敘鈴,和她說過話?”
“我不認識她,總之你不能走,更不能帶著什麽青樓妓子走。”
轉眼間,靈歌化作紫色煙霧,靈月還沒反應過來,就看不見她身影了,心中暗道不妙,肩膀處被刺進來一小截刀刃。
心中是沒料到靈歌的武功精進的如此之快,在受傷之前,根本就無法在那麽短的時間內發動秘術化作煙霧。
靈歌手腕轉動,鑽心的疼痛從靈月的肩膀上一路蔓延,“姐姐……。”
“你現在知道我是姐姐了?”
麵色冷得厲害,靈歌現出身形,拔出隨身攜帶的防身匕首,眼中閃過一絲狠辣。
“你剛教訓我的時候,不是很厲害,我就是要離開,要帶一個青樓妓子離開,你是煙雨樓的柳媽媽還是,,我的長姐?”
長兄如父,在霧影族,由於姐妹眾多的緣故,這從中原傳過來的說法漸漸換成了長姐如父。
在家族秘術這一方麵,靈月一直壓著靈歌一個頭,受傷恢複的過程中,靈歌卻突然領悟了許多,聽到靈月今日一席話,竟直接突破瓶頸。
更快的化作煙霧,更快的以煙霧的身份一動,甚至能把自己的一部分化作煙霧另一部分留著。
靈歌和靈月都清楚,秘術修煉到如此境界,離徹底大乘隻差一步。
心中細想,靈月話糙理不糙。
秦慕容已經對敘鈴有了心思,她沒必要橫摻和一腳,毀了人家的榮華富貴。
……
靈月在這些方麵總不會輕易出錯,敘鈴的確被秦慕容買下,而且不是一時的榮華富貴,幾年過去了心意態度始終如一,倒讓人以為是真愛了。
靈歌有些慶幸當初沒有莽撞行事。
臉上帶著厚厚的麵巾悶熱不已,從原本偶爾戴戴,到現在不戴反而不舒服不習慣。
……
“報郡主,門外有位公子求見,姓陳。”
靈歌聽見門外通報的話,雖不是對她說的,但飄遠的思緒漸漸被拉回來。
秦慕容小口飲著酒,聽到通報聲先是愣住,而後才反應過來陳姓公子,是誰,還沒待她開口,陳七就已經自己進來了
房門被粗暴的推開,鈴蘭心中不悅,麵上卻笑吟吟的看著秦慕容的臉色。
進來的是位相貌清俊的公子,鈴蘭看著有些熟悉,但又說不上是誰,大約是秦慕容的老相好吧。
“你怎麽在這?”
陳姓公子像是質問般的說道,察覺到秦慕容臉色變了,鈴蘭站起身來,笑道:“陳公子既然是郡主的朋友,那麽有什麽話坐下來再慢慢說把。”
伸過去的手卻被打回來,鈴蘭麵子山掛不住,隻好又坐回去,看著秦慕容如何處理這件事。
陳公子是來興師問罪的,向來討厭被人管教的秦慕容很快動了怒,桌子上的幾盤飯菜被摔在了陳公子腳邊。
“你這個乞丐……”
聽到“乞丐”二字,鈴蘭明白是誰了,秦慕容帶著幾分不安的視線向她投來,嘴角輕輕勾起報以笑容。
“走。”
秦慕容硬生生改了口,小乞丐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看上去很是精彩,憤憤望了一眼鈴蘭,好像她是什麽禍國亂世的妖女一般。
……
原本三人的和諧關係,很快變成了四個人。
鈴蘭和靈歌倒無所謂,倒是秦慕容的頭有些大。
“你覺得郡主這次打賭,能否贏我?”
鈴蘭飲著酒,給靈歌的杯子添滿茶,比起互相敬酒,是有些沒意思的。
“你要輸了,可不止是輸一個賭注這麽簡單。”
靈歌看著窗外飄著的小雪花,不知不覺,已經入冬了。
她記得當時定下的賭注,秦慕容輸,允諾鈴蘭一個條件,鈴蘭輸,任憑秦慕容發配。
秦慕容雖然在這方麵的事情上從不強迫,轉眼又一年要過去了,靈歌倒是猜想,她會用這個條件,盡快結束和鈴蘭的關係。
“我也希望是這樣啊,我都累了,錢也攢夠了,最近在跟柳媽媽商量以後的問題,她倒是希望我以後直接接手煙雨樓的。
“不過你不會輸的,陳七殺死了南漓郡主的小寵物,郡主最好麵子了,尤其是在身份相當的友人麵前。”
靈歌算了算時間,受了重傷昏迷許久的陳七,也不知道現在醒來了沒有。
已經將蛛兒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了鈴蘭,即使是這樣,鈴蘭再次想起那人麵蛛身,加上甜美的聲音,真真是詭異又嚇人。
“難逃一死,我聽說,他跟靈月走的還挺近的?”
幾朵雪花飄進來,鈴蘭沒有關上窗戶。
“你消息挺靈通的,準確講,是靈月和他走的很近。”
像是想起了什麽,靈歌急忙站起身來,化作煙霧從窗戶上離去。
半秒鍾的功夫,原本溫暖房間仿佛變得寒冷了起來,鈴蘭為自己倒著酒小口飲著。
……
三十年後。
這是鈴蘭接手煙雨樓的第二十五個年頭,不光是容貌和才氣,其他方麵比如說話的功夫,和看臉色行事的能力,鈴蘭同樣重視。除此之外,還進了不少異族美人。在她的手裏,煙雨樓很快成了七星花樓街最大的一間花樓。
每年一舉辦的花魁大賽,鈴蘭都能賺得缽滿彭滿。
陳七死後,過了沒幾天,明芙郡主就患病而亡,皇宮最好的太醫來看過了,也找不出是什麽病因。
很快靈歌也死了,隻不過相比起秦慕容的轟動京城,她的死訊幾乎無人知曉。
大將軍王也難得回來了,和王妃抱頭痛哭,白發人送黑發人,看上去很是淒慘。
正獨自一人坐在屋子裏數著銀票,是煙雨樓如今的當紅花魁一次出場的費用。
空蕩蕩的房間內突然有了旁人的生息。
就像是靈歌隱去身形在旁邊一樣。
鈴蘭回過頭去,看見一身穿黑衣的老太婆,她的麵容被遮的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毒舌似的眼睛。
“敘鈴姑娘,大楚京城敘家人,我說的可有錯?”
聲音蒼老嘶啞,鈴蘭聽著心裏有些毛毛躁躁的。
對方既然知道敘家的存在,也不是什麽簡單之輩,鈴蘭站起身來以禮相待,“您沒說錯,不知老夫人前來找我,所為何事?”
敘鈴不解,她隻是敘家旁支中的一個旁支,除了姓敘,和敘家也沒什麽過多的關係了。
會有人專門為了這個名頭來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