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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蘭曲(六)

  那人依舊帶著麵罩坐下來,“有一件事情,我需要你去辦。”


  那人說的理所當然,鈴蘭冷眼看著,說道:“閣下不以真麵目示人?”


  臉上的黑色麵具被取下來,露出燒傷嚴重的一張臉,坑坑窪窪看不出原本的相貌。


  鈴蘭用帕子捂住嘴,向後退了一小步。


  黑衣老太婆陰惻惻笑著,撫上自己的臉,“害怕麽?我當初被燒傷的時候,比你現在害怕的多了。”


  “你想幹什麽?”


  鈴蘭保持著警惕,一步步後退到桌子旁邊,準備拿起靈歌的遺物,一把護身用的匕首。


  “我想要你這一屋子姑娘的性命。”


  黑衣老太婆說的極其自然,好像不是在談論生命,而是菜市場的白菜。


  “怎麽可能,休要在這胡言亂語。”


  鈴蘭說著,拿起了匕首,對上老太太陰森的眼神,打了個寒噤,像是有千萬雙眼睛在自己身後看似的。


  一眨眼的功夫,她的眼睛一片黑什麽都看不見,想要開口呼救,喉嚨被扼住,隻能發出斷斷續續的音節。


  一片火熱從腳底升起,鈴蘭感覺自己的衣服好像燒了起來。


  “我可沒辦法想你們一樣仁慈,留下一條命讓我苟延殘喘。”


  心中知道是自己家族惹下的事端,她這個家族中的無名小卒,憑什麽來受著罪。


  強大的恨意化作黑色霧氣從鈴蘭的頭頂冒出,全都鑽進了黑衣老太太的身子裏。


  ……


  石板上的畫麵戛然而止。


  禦殊敘陽愣在原地,現在已經完完全全看到幕後始作俑者的真麵目了,但那張臉被毀成那個樣子,的確猜不出是誰。


  麵露惋惜之色,敘陽把鈴蘭的花靈收好,他這個家主,的確沒有庇護到這些旁支弱小族人,倒反而讓她們因為家族而喪失性命。


  “雖然我沒有看過花靈,不知道這件事情的過程,但這件事鬧得太大了,怕放過任何一點蛛絲馬跡,我去調查了江寧七星的煙雨樓,現在那塊已經重新建立起了一座新花樓,打聽到當年,煙雨樓內所有的姑娘都被火焰燒的沒有全屍。沒想到樓主,是敘家人……”


  “她有什麽目的,那些黑氣,是什麽咒法嗎?”


  禦殊皺眉問道,“看上去好像是在收集什麽東西?”


  禦凝點頭,“是一種邪術,我現在暫且還沒有查清楚。“


  “那人是禦家人?”


  敘陽從來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尤其是麵對自己族人的時候,再次看一遍鈴蘭被殺慘死的過程,對他來說,實在太過殘忍。


  “前禦家人,被驅逐出去的,我那塊找不著資料,隻能來向禦殊要。”


  禦凝說著,禦殊一拍腦袋,她原先隻在現有族人裏逐個排查,倒忘了被驅逐出族的。


  “大概是什麽時候的。”


  打開一道暗門,裏麵書架上放著新舊不一的書籍,記載了曆年來禦家嫡係子弟發生的重大事件或傑出貢獻。


  “你七歲那年。”


  禦殊的找書的手頓住,孩童七歲時,禦家長老會測定他們對於巫術的天賦,每隔三十年,選出一位下任族長的繼承人,前往楚京的“群芳髓”,跟著現任族長學習。


  禦殊是曆年來,繼承人候選者中最幸運的,也是最不幸的。


  幸運的是,有資格的嫡係,血脈最純真的嫡係,隻有她一個,沒有任何競爭對手。


  不幸的是,她沒有任何巫術天賦,但凡能有一點,就能順利坐上家主之位。


  為了增強她的天賦,族中長老發動了一異常狠毒的巫術,用家族中天賦好,但是血脈不純的族人獻祭。


  當時隻死了一個人,是家族中青年一輩天賦最佳的一位女子,禦星君。


  禦星君的妻子禦雲卿在其死後,精神錯亂,來找年幼的禦殊尋仇。


  禦殊還記得自己當時被掐住脖子,險些要斷氣,禦雲卿卻突然鬆了手。


  “這樣死,太便宜你了。”


  耳邊回想起禦雲卿當年說過的話語,禦殊顫抖著雙手翻開書。


  禦家最看重血脈了,就算是關係再疏離的旁支,隻要沾染著禦家的血液,就不會輕易逐出家族。


  “二十年前,被驅逐的族人隻有一個……”


  禦殊咬著唇合上書,又匆忙放回書架中,看著禦凝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是禦雲卿,她來找我索命了。”


  禦凝大驚,“不可能,當初是我和我父親親眼看著禦雲卿死的。”


  涉嫌殺害家族繼承人的禦雲卿被驅逐出家族之後,為了永絕後患,家族長老派出了當年的監管者頭領,禦凝的父親,前往了解禦雲卿的性命,當時在父親身邊打下手的禦凝,親眼見證了一切。


  “不可能,當時那把火是我和父親一起放的,是看著她被困住活活燒死的。”


  “可她現在來找敘家人索命。”


  一旁的敘陽冷聲說道,同樣都是被火燒過,黑衣老太太身上也有燒傷的疤痕。年齡也能對的上,敘鈴死之前禦雲卿說的話,他可記得一清二楚。


  “我得要一個說法。”


  “對不起。”


  禦殊垂著頭,看著眼淚一滴滴滴在石桌上,七歲那年,十七歲那年,她都是一樣的無能為力,一樣的怯懦無能,除了道歉什麽也做不了。


  “為什麽你們禦家的事情,會扯到我們家旁支女子的身上?”


  敘陽轉過頭,向禦凝問道。


  沉思片刻,禦凝腦海裏不斷回想著敘鈴花靈中的黑色煙霧,喃喃道:“那好像是,禦家的一個禁術。”


  一下子對上了號,禦凝忙開啟一個藍色的水光牆,拉著敘陽衣袖問道:“引魂術的話,你能施展幾重?”


  引魂術,最高五重,是極其高級的一項秘法,能將沒有通過許願失去生命的女子的魂魄在投胎之前重新聚集在一起,形成花靈。


  “五重,能有什麽用?”


  “那些黑色霧氣,是怨氣。”


  禦凝信誓旦旦說道:“上古文字中記錄了一種邪惡咒術,需要大量的女子怨氣才能發動。敘鈴姑娘,是在死之前產生了強大的怨恨,從而被吸走了怨氣,正因如此,她的魂魄變得不完整,隻能遊蕩在人間,連黑白無常也沒辦法勾走。而完整的魂魄,有七成,在脫離人身的一瞬間,就能前往地府報道。”


  “所以,用引魂術製作而成的花靈,都是被吸收怨氣,遊蕩在人間的孤魂?”


  引魂術的成功率並不高,正是因為,人正常生死後的魂魄一般不會在人間久留。而敘陽隻試過幾次,卻都成功了。


  殘留在世上,被抽取怨氣的孤魂的數量,恐怕還有不少。


  “我先回族裏,原先瞧不起引魂術,連學都沒有學過,你先多布置幾個陣法,再收集幾個花靈查找蛛絲馬跡。”


  禦凝說著,轉身踏入藍色水光圈,身形消失不見,顯然已經到了另一個地方。


  敘陽走到緊閉的石門麵前,禦殊此時有了反應,抬手解除了禁製。


  “你多保重,我先回去準備施咒了。”


  輕歎口氣,敘陽把扇子也收了起來,小心拿著裝著鈴蘭花靈的錦盒,好像裏麵是價值千金的寶物。


  ……


  “你早晚有一天會知道的,因為你,害死了多少無辜的人。”


  “我的妻子,被邪惡咒術折騰的渾身血液流幹,七魂六魄全都被抽取幹淨。”


  “一個鮮活生命的逝去,換回來的,就是你這點天賦?”


  “即使用了禁咒,你的天賦連一個旁支都不如,你練我妻子的百分之一,萬分之一,千萬分之一都比不上。”


  “我在問你一遍,你後悔嗎?”


  “直接這麽死太便宜你了。”


  “讓你嚐嚐,至愛慘死在自己麵前,的痛苦滋味。”


  ……


  “禦殊沒事,我不害怕的,隻要你能活著,我怎麽樣都行。”


  “我相信,我們還是有來生的吧?也許下輩子能完成今生的約定呢,我們會一起走遍萬裏河山,看遍各地風土人情。”


  “禦殊,我真期待。”


  ……


  耳邊同時響起禦雲卿和宋蕭棠說過的話語。


  禦殊蹲下身自抱住腦袋。


  親眼看著摯愛逝去的痛苦,她已經體會到了。


  “直接殺了我,找我索命就好了,為什麽牽扯到這麽多人。”


  “求你,殺了我好了。”


  她不知道在對誰說話,漸漸合上眼皮,昏死過去。


  ……


  “阿姐,阿姐。”


  身子被不斷搖晃著,禦殊睜開眼睛,頭疼得厲害,也不知道昏睡過去多久了。


  “什麽時間了?”


  明明是在床上躺著,好像做了很久的體力活,禦殊撫著阿櫻站起來,她的冬裝已經換了下來,現在穿著白色的單薄中衣,離開了有炭火的臥房,她打了個寒噤。


  “為了方便起見,店門我已經幫你關上了,看了下你的賬本,沒有什麽正在製作的首飾。”


  密室的石門大大開著,裏麵放了很多花靈,紫色紅色橙色堆放在一起,看上去十分好看。


  禦凝給禦殊披上衣服,拉她進來,敘陽坐在裏麵,看著石器上的圖案。


  “這隻是一部分,裏麵大概也有正常死亡的,比如說這個。“


  敘陽拿出石板上的紫色花靈,裏麵是一朵開得旺盛的牽牛。


  “知道了她的身份,也知道她的目的,但她的行蹤如同鬼魅無從得知,隻能用這些來尋找蛛絲馬跡。”


  見禦殊盯著地上對方的花靈,禦凝連忙開口解釋。


  “我怕敘陽一個人受到危險,在事情解決之前,都先住在店裏,三個人一起,能互相幫襯的地方有很多。”


  禦凝安排事情的能力一如既往的強,禦殊點了點頭,強露出一個堅定的笑容來鼓舞士氣。


  “我也來一起看吧。”


  拿起一枚紫色品質的花靈,看著裏麵傲然開放的梅花,禦殊感覺有些熟悉,放到石板上開始觀看記憶。


  ……


  手中下筆越來越來急躁,又一個“壽”子讓梅泠寫壞了。


  “嘖。”


  煩躁地放下筆,梅泠坐在桌上,手指一下下敲打著桌麵,不時回頭往房間裏屋望一眼,“你快點,好了嗎?”


  “馬上,你別進來哦。”


  裏屋內傳來女子嬌俏嗓音,還夾在這些許笑意。


  梅泠心裏越來越慌,也沒多想便走了進去,南漓手中拿著各色顏料,在她房間內潔白的牆壁上畫著畫。


  “你在做什麽,我母親看見了,可是要挨罰的。”


  忙上前去阻止,梅泠看著牆上不明所以的畫像,抓了抓頭發,她就不應該相信南漓的話。


  說什麽難得來一次,要幫她的房間進行改造。


  “多好看啊,整個房間都一下子亮起來了,你喜歡的那位夏小姐啊,肯定也覺得好看,你看,光從房間上就能吸引她,你的人吸引她也指日可待。”


  南漓扭著身子,從梅泠胳膊遮擋的空隙繼續畫著圖案。


  前幾年,她獨自一人遊曆前往大楚京城,卻把身上的銀子丟掉,在酒樓大吃大喝一頓,結賬時才發現隻有些碎銀子。


  正打算觸犯法律,用毒粉脫身,被當時同在酒樓的梅泠相助,結了飯錢。


  二人也因此熟識,一直通過書信來往增進友情。


  鄭國派出使者探訪大楚,南漓也跟著跑了過來,光明正大的住在了梅泠家,腦子裏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一整天不是改造梅泠的穿衣風格,就是改造梅泠房間的風格。


  不是南漓變了,她一直都這麽皮,隻是第一次在梅泠家小住,身上沒錢吃人家蹭人家的不好意思,人也十分乖巧懂事。


  現在她可是遠邦大國來的使者,能在梅泠家住都是給人家麵子。


  正因如此,若是放在以前,南漓這樣鬧梅泠打一頓也就完事了。


  現在的南漓,梅泠可是一根手指頭也不敢碰。


  “你瞎說什麽,我什麽時候說我喜歡夏家小姐了?”


  南漓撅噘嘴,“你還跟我裝起來了,我第一次見夏小姐的時候就知道你喜歡她,我在鄭國的貴女圈子裏,可是號稱火眼金睛女諸葛,就沒有我看不出來的事情,過幾年我考了狀元,當了官,再來了大楚,讓你看看的聰明才智。”


  說到這,梅泠不免羨慕起南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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