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章 步入高中 三遇恩師
有一點生活閱曆的人都會發現這樣一個現象，那些總喜歡搬弄是非、說別人壞話的人總會落下一個壞名聲。要學會愛惜自己的名譽。
——引子
初三那年入夏，李葉剛剛參加完中招考試，正在家中翻看著一本名叫《源氏物語》的書。
“有人嗎。”
“有”李葉聽到問外有人喊，起身走了出去。門外站著的是祖母的鄰居李新。
“你爺爺生病了，大病，你爸還在外邊打工嗎？”李新問。
“是的，”李葉心裏咯噔一下，“我馬上給父親打電話，等下我就去祖父那裏。”
隨後，李葉去村中商店中打通了父親所在工地的電話，李樹告訴他三天內回來。隨後，李葉去了祖父家。他剛進門，就被李啟拽住。
“你爸知道了嗎？”
“嗯，他說三天內回來。”
“你爺爺得了癌症，肝癌晚期，你過去看看吧。”李啟一臉沮喪。
李葉進門後看到祖父李根閉著眼睛躺在床上，他麵色慘白，眼窩深陷。床頭豎起的竹竿上掛著一個吊瓶。祖母錢玲顯得無精打采，正低著頭剝著玉米。李英在織著毛衣。李紅坐在椅子上哭喪著臉，自從她丈夫去世後，她這張臉就從沒有換過。李葉走到祖父床前，雙腿跪在地上，雙手捧起祖父的手說：“爺爺，我來了。”李葉看到祖父的眼睛慢慢睜開，瞳孔中映出自己悲傷的臉龐。祖父那雙發黃的眼睛迅速濕潤，淚水一點一點增加，最後從眼角流了出來。李根像要說話，但又好像說不出來，給人以如鯁在喉的感覺。他隻是怔怔地看著李葉，仿佛要把這張稚嫩俊俏的臉深深刻在自己心版上一樣。雖然李葉內心悲痛，但那些悲痛還不足以刺激到他的淚腺，因此李葉並沒有任何想流淚的感覺，他也驚詫於自己為什麽麵對將死的至親仍不會掉眼淚。“難道我是鐵石心腸嗎？”李葉心想，“難道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冷血動物？這可是我的爺爺呀，我怎能不落淚？我的心是悲傷的，這具備了落淚的條件呀，我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混蛋呀！祖父愛我嗎？如果愛，我怎麽沒有即將痛失祖父之愛的哀痛呢？如果不愛，他為什麽會流眼淚呢？”
李跟和李葉祖孫四隻手緊緊握在一起，直到雙方手心都浸出大量的汗水才鬆開。
第二天下午，李樹便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他把東西往家一丟，就探望父親去了。
李根又在人間停留了三個月。在此期間，他先是手腳浮腫，接著又蔓延至全身，然後意識一天天消失，氣息一天天微弱。在這三個月中，所有人都話不多，兩個兒子經常陪伴左右，女兒們隔三差五來一趟，有些時候帶些營養品，有些時候空著手來。隨著李根病情不斷惡化，所有人都漸漸喪失了信心與耐心，開始操辦後事。
期間，李葉收到縣城三等高中寄來的錄取通知書，開學時間一到，就去學校上學了。李啟的兒子李峰和趙剛的兒子趙風都是同歲，已經聯係好了工作，等辦理好李根的喪事，就會遠赴外地打工。
九月中旬，李根與世長辭。當時政府明令禁止土葬，必須火化。但家屬都覺得那是對待不可饒恕之人才會動用的懲罰，一旦火化靈魂必將灰飛煙滅，再也不能庇佑子孫後代繁榮幸福。為避人耳目，家屬在淩晨時分抬著已經開始流淌屍水的棺材草草埋入祖墳。即使“頭七”祭奠，也是拖到晚上才去上墳。
李葉在頭七當天從學校趕回，他剛進祖父家中，就見到院子裏地上擺著一大堆像章、雕像、袖章和畫像。一個文物販子在跟錢玲討價還價。
“你這東西都是新的，不值錢。”文物販子不耐煩地說。
“怎麽會是新的？”錢玲皺著眉頭振振有詞地說，“這東西少說也有三十年吧？”
“物以稀為貴，這東西存世量太多，每個村都能翻出來一大堆。”
“我幹過婦女隊長，這東西都是當年我精挑細選得來的，跟別人的不一樣。”
“正因為我看著有點不一樣才跟你磨嘰半天，要不然早走了。”
“那你能給多少錢。”
“你這一堆——五十，”文物販子指著錢玲表情嚴肅地說，“第一，我做生意從不亂報價，第二，行內沒有人比我出的更高。你賣就賣，你要是講價，我立馬走人。”
“你這奸商，”錢玲嗔怪道，“拿去把，都拿去，發你的財去吧。”
“發財？發什麽財，這東西傻子都知道不值錢，最多賺個跑腿錢……”文物販子一邊嘟囔著，一邊把地上零零散散的東西往布袋裏裝。
當晚八九點時，李葉跟隨眾親人前往祖父墳前祭拜，孝子賢孫們邊磕頭邊從口中吐出一些隻有另一個世界中的人才能聽懂的話，比如保佑好子子孫孫啦、在那邊好好過日子啦、手上沒錢盡管托夢，這邊立馬燒過去啦……
第二天一大早，李葉早早起床，到鎮上公交車站坐車去了學校。兩個月的高中生活——盡管那是縣裏三所高中最差的一個，他仍增長了不少見識，遇到了各種才能出眾的人，學到了耳目一新的知識。
他記得第一天上課時，學生們帶著在漫長暑期中養成的懶散怠惰，亂亂哄哄的鬧成一團，毫無秩序。一個麵目白淨，戴著眼鏡，身材瘦弱的中年男老師走了進來。他先在黑板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和聯係方式，然後回身走到課桌旁站定，朝全班五十多個學生深深地鞠躬。這一招真奏效，仿佛天空中有天使飛過一樣，班級立馬安靜下來，安靜得似乎每一個人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男老師肅穆而立，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他先把頭朝左扭三十度，定睛看了至少五秒，接著又把頭朝右扭三十度，定睛看了五秒。然後清了一下嗓子說：
“我們普通人一般隻認識三千多漢字，為了照顧有些偏科嚴重的同學，念錯我的名字鬧笑話，我重新對大家念一下我的名字，我叫蒯彧，今年三十五歲，現在已成為即將陪伴大家三年時光的班主任。我們醜話說在前頭——我認識一個美國老師，他參加過海灣戰爭，不幸的是，他剛進戰場就被子彈逮個正著，一直在部隊醫院療養，幸運的是他並無大礙，等到他傷好了，海灣戰爭也剛好宣布結束，不知道是他的幸運還是他的不幸。我認識他時他還是教師，後來因為發表一些種族歧視的言論被辭退，他在發給我的郵件中有這樣一句話：‘打仗，在不該露頭的時候別露頭，做人，在不該說話的時候別說話’。這也是今天我想對大家說的話，我們都在一個池子裏，水髒了對誰都沒好處；耍嘴皮子的人往往在行動上有所欠缺，無論是在實驗室裏、流水線上、工地上、農田裏，沉默、專注和刻苦鑽研通常是取得成功的要素。我希望大家遵守紀律，遵守法律，遵守做人底線，關於這一點，關於為什麽要遵守這些東西，沒有為什麽，隻有最大程度的遵守規則，才會獲得最大限度的自由，隻有人人遵守規則，才能讓我們的自由最大化；規則不僅限製了風險，也限製了無序化的狀態。規則意識使我們安全、融洽、和諧。規則像一張網，把我們圈起來，限製著我們，如果網沒有通電，就會有很多人去觸碰它，如果通了電，人們就不會去觸碰它，執行力正是規則之網上的電，電是什麽？電就是我維護規則紀律的決心！激進不等於進步，很多時候，憤怒與正義無關；不要想著秩序混亂然後渾水摸魚，從中得利，你們要知道，你們身單力薄，頭腦簡單，並不是捉魚人，而是那條遭殃的魚。我們會朝夕相處度過很長一段時間，期間會有很多相同的利益，我希望大家能維護集體利益和榮譽，有什麽臭毛病能改就改改。在集體中，我們要平等地對待他人，不要挑撥離間，不要隨意說別人壞話。有一點生活閱曆的人都會發現這樣一個現象，那些總喜歡說別人壞話的人總會落下一個壞名聲。要學會愛惜自己的名譽。瞧不起他人的思想會讓你的內心變得肮髒，一個人最醜陋的表情就是嘲笑別人時得到表情；而尊重是走向文明、和諧乃至獲得幸福的重要前提；尊重老人，老人的模樣就是你未來的模樣；尊重孩子，未來他們怎麽對待我們取決於我們現在怎麽教育他們。不要吹噓說大話，這個毛病很難改，說大話的人最明顯的特點就是言而無信。以上所說的都是大家理所應當遵守的法則，不要問為什麽，我們應該把問為什麽的勁頭放在對科學、技術和知識的探索上麵；差距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看不到差距。第二，千萬不要借錢，不要口頭上製造糊塗賬。金錢能把人變成瘋子、魔鬼，問別人借錢像沾染了毒品一樣會上癮，我見過太多因為錢財而鬧出的不愉快局麵，你們要記住，你們的友誼在金錢麵前不堪一擊。摸摸你口袋裏有多少錢，學會管理那些錢，你們必須要學會管理金錢，這關係到你們一生的幸福。第三，遇到暴力威脅時，不要忍氣吞聲、逆來順受，一定，一定要及時跟我說；感受到危險的時候一定要逃跑，不要呆在原地一動不動任人羞辱毆打。如果說，你與一個人發生激烈矛盾，這場架非打不可，記住，一定使用拳頭，千萬不能拿石頭或者刀具，因為你們沒有經曆過那種場麵，你們全無經驗，腦袋一空誰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當對方被打倒後，立馬停止攻擊，因為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你要記住，接下來任何一拳都有致命的風險，如果你能想到這些，那麽你就會覺得接下來的任何一拳都是在打自己；然後乖乖的來我這裏‘領賞’，並且承擔被打者的一切損失，而且你還有被‘勸退’的風險。所以，一定要認清‘小打小鬧’與‘刑事責任’的區別。我遇見很多次校園淩辱事件，被打者幾乎都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無論對方怎麽下狠手，依舊一動不動，像死人一樣，任憑凶手饒恕或者懲罰；等凶手打累了、心軟了自己住手，你要知道，有些人越看你可憐，他下手越重，方法越下流。要麽勇敢反擊，要麽及時逃跑，千萬不能寄希望於別人能可憐你而放過你。還有，看熱鬧的人和施暴的人一樣可惡，起哄的人不可饒恕！第三，關於大家文學上、繪畫上、數學上和音樂上的天賦，很多東西都是一點點積累而成的，沒有捷徑，唯獨以上幾種是上帝賜予的，它們生而有之，如果不加以珍惜和利用，比浪費糧食更加可恥。學校有各種社團，覺得有興趣即可參加，有天賦的展示天賦，暫時還沒發現有什麽天賦的去挖掘天賦，這一點也不吃虧；有人能發現數學的美，有人能發現化學的美，有人能發現文學的美；有人沉浸在鋼琴曲中，有人為一幅畫癡迷，有人在創造發明中廢寢忘食；世上的人們是那麽不同，但大家各得其所、互不幹涉，這些不同與包容展現著人類最偉大的和諧。第四，你們是一輛汽車，在以書本為燃料時，這輛車能帶你去領略無限瑰麗的風景，而且那些風景唯獨通過讀書一種途徑才能看到；如果沒有書本這燃料的話，你們隻能原地不動，迷茫無知。第五，我教過很多學生，在和他們一段時間的認識和交流後，我對他們的性格和為人都有了解，通常情況下，我知道有些人不會犯法，有些人不會偷盜，有些人不會背棄諾言，但我還是會教育他們，喋喋不休地傳授我所知道的理論範疇內的學問，我為什麽這麽討人厭呢？唯一的願望就是，我想讓你們獲得知識——這是我唯一的出發點和唯一的願望——知識，知識能讓你們判若兩人，知識能讓你們獲得更好的未來。你們正是發奮用功，培養自己天資的好年齡，不要總懷著荒謬的驕傲，輕視或者敵視世界上的規則；譬如說考試規則。成績幾乎代表了你們的一切，甚至決定了你們的命運，上帝都知道這是不合理的現象，但上帝又說不出來更合理的辦法。未來有一天，你的心髒需要動手術，你希望主刀醫生是位勤勤懇懇學習、門門功課優異，經過嚴格的考試製度拿到了行醫資格證的醫生，還是希望他是個個性張揚，批判考試製度批判得很有道理，嘴巴很有蠱惑性，門門功課不及格但通過嘴巴的功勞加分而拿到了行醫資格證的醫生呢？考試製度，使學生們很痛苦，但沒有考試製度，世界會亂套。”
蒯彧先生在講台上侃侃而談，對於如何教育學生，如何在那群毛頭小子中取得威信，他顯然是個經驗豐富的老手。事後，李葉才知道蒯彧先生還兼任教導處主任。在相處的三年中，李葉並沒有發現蒯彧先生有任何表裏不一的地方，他開放大度，學識淵博，待人友善，就事論事從不遷怒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