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4章 謝恩
天氣晴朗,和煦的暖陽曬得人微曛,街道邊就有許多老者成堆地曬太陽閑聊,紮著垂鬟的小孩們嬙鬧著將爆竹扔進火堆,發出一陣陣“劈啪”的聲響。
馬車輾過拱極門大街的石板路,劉義符不禁探頭出車窗打量著街景,年關之時市集繁榮,人們在籌備著歡度除夕,一切顯得平靜無波。
他這是早朝後去西大營巡視回宮,因連日之,陸續有軍士從漢中回師,高道謹善後也比原本預計的快,已提前趕回,軍功冊簿早就遞上,毛德祖會同郭叔融等人在做最終審計,以待除夕休沐前日大朝會時一並封賞。
高層將領,有封爵的先升爵,無者則加品加銜,要大用的人就不能升得太快,不過這些有吉翰和徐豁先評定,劉義符基本準就行了。
國朝設立製度最終還是以人來主其事,所以對於帝王來說,治國就是用人,每天最多的事務都是批閱奏章,接見臣屬,抽空才能關注監督一下緊要的大事。
劉義符剛回行宮,立馬就有官員等著接見,州郡政績斐然的高官和邊將一般都會在年關之時回京參加大朝,謝恩或等待元日郊祀加恩,並接受新一年的軍政事務訓示,以便地方與中樞保持協調,這幾乎是每朝的慣例。
官員們覲見的順序日程由內史安排,先到內史值房坐等,新晉內史是劉曠之,記室兼錄事人選出缺,但劉義符已有了人選,先引見的是豫州都督府治下有功邊將。
有新近歸附上任的商洛郡尉淩公亶、郡丞伏遐,盧氏縣令領銅青冶礦監事、忠武郎將太史博,漫川關旅帥、領紅崖冶礦監事夏侯豹,遷上庸太守魏展、魏興太守酈道亙,以及新任南陽郡賊曹參軍宋奇。
宋奇,字雲亭,原是汝南郡賊曹掾,為豫州都督宋騏之庶弟,商洛戰後因破獲一起郡中豪族私運精鐵往壽陽的案件,得以遷南陽賊曹參軍。
陳裨引七人進入書房見禮,劉義符抬了抬手示意幾人落坐,不禁細細打量,最年輕的自是宋奇,長得身材高大,臉麵膚色微黑,頗有英氣的雙眉下,目光顧盼間銳利有神,看就是個幹練能做實事的人,否則若是經常坐衙的官吏,多半是白白胖胖。
再看向其他人,劉義符才注意到,幾人都穿著一身嶄新的緋紅辟邪紋五品官服,隻有太史博、夏侯豹、宋奇三人一身深藍色七品蟠虺紋金花帶官服,雖坐在下首卻反而更顯眼。
這種謝恩進謁比較隨意,不用講究什麽,不過劉義符還是轉向淩公亶,此人才五十餘歲卻須發花白,麵帶老相,但精神狀態和眼神卻顯得老而彌堅。
劉義符看向他時,他也在眉目低垂觀察自己,劉義符不以為意,微微一笑道:“朕聽聞,淩郡尉是從河東南遷,想必對弘農、潼關、風陵渡、蒲津渡,以及華山周邊地形比較熟悉,若我朝將來再北伐,必先調商洛之兵進取弘農,你可有把握”
“若陛下恩許,臣以商洛郡五千兵即可取弘農,那胡夏太守曹達不過一粟特兒,斂財有術,卻無治兵理政之能,不足為道。”
弘農之地本就是宋、夏、魏之間一塊敏感的緩衝地帶,隻要弘農有警,三方都會被驚動,但沒做足準備,誰都不會輕易出兵。
劉義符頗為讚許地勉勵道:“正因如此,淩郡尉在任應做好兵備防務,商洛不但可進兵弘農、洛陽,更是進取關中的要地,同時還是南陽的重要屏障,隻要保有此地,我朝就有極大的主動性。”
淩公亶拱手稱是,劉義符招招手,陳裨適時捧出事先備好的雙尾鶡冠一頂,丹紗袍一件,犀角玉帶一條,雲紋卷頭鞋一雙,這就是一套可參加朝會和郊祀的禮服,一般太守級的官員享受不到,能獲得這個賞賜就算是被重視優待的。
於是淩公亶拜謝,其餘商洛郡三名屬官各賞錦緞絹帛匹,因戰事暫不作人員調動,其次魏展、酈道亙是以武將領邊郡,本已賞功,劉義符隻是勉勵幾句,將來再作大用。
“宋雲亭作為州郡中基層官員,應深知郡縣弊政,可有需要麵稟上書的嗎”
“微臣以為,州郡改製甚好,但縣以下鄉裏庶政仍較為混亂,每逢刑事要案,宗族豪右多有包庇隱瞞,或私下處置,濫用私刑,鄉黨意識牢固不破,郡縣應加強對基層塢壁的整治,否則縣級官吏政令不通,甚至為鄉豪所掣肘,為政甚難矣。”
劉義符微微頜首,問:“那你對此有何良策”
“若要整頓鄉裏,必先分化豪宗大族,此輩數百年長居一地,姻親關係盤根錯節,家族口數倍增,兼並田地越來越廣,必從口數來加以分解。”
宋奇說到這裏,遲疑了一下,咬了咬牙接著道:“微臣在汝南任上曾盤算過,郡中戶一萬三千,口數八萬九千,然大族人口就占了其中一半,人丁最少的霍氏居汝南七代人,口數七百三十,算上家奴隸役有千餘之數。若要分化其族,莫過於以房係拆分,因為豪族嫡庶房、親遠房之間本就有家產分配不均的矛盾,若官府居中裁定,鼓勵分出房係,不少大族子弟是樂見其成的。”
劉義符聽得雙目一亮,按房係拆分明顯地降低了阻力,一個房係可能是四五戶,或十來戶,但豪族往往是多個房係並在一起隻算一家,若是這家族中有幾個為官的,那更是免稅的。分拆之後就多出許多戶數,家奴什麽的也要勒令釋放一些,口數也會成倍增加,這些都是納稅的基礎。
“你的提議很有可行性,這樣吧待來年開春回任上再多加調查,擇時機上一道疏狀,可明白了”
“聽聞中府即將東征,臣也期盼陛下早日正位”
眾官員告退後,劉義符讓陳裨去召張維、天水郡丞陳遠琪、郡尉辛澹與昨日回荊州接任司農卿的柳憑與柳元景父子,經過豐城侯夫人馮娘子打聽,柳元景還沒有婚約,想也是,原本這個年紀,柳元景還在從師就學,並未出仕,不過現在他的人生命運已悄然偏離了軌跡。
隻等了片刻,前者三人先到,張維俊朗蒼白的臉居然多了幾分血色,想是去吐穀渾時風餐露宿曬黑了些,仍顯得有些病態。
而號為“白袍帥”的陳遠琪與想像中高大魁偉有點不搭邊,中等身材,其貌不揚,行禮時意態淡然,麵帶微笑,從容不迫,很有幾分儒雅之氣。
劉義符目視張維示意,卻對陳遠琪道:“朕原以為白袍帥當是蜀漢趙子龍一般的人物,不想並無甚特別之處啊,那麽陳郡丞治兩萬流民是如何做到的呢”
陳遠琪微微拱手道:“無他爾,安其心,供其食,醫其疾,臣並未刻意招攬,流民自願附從,隻是人越多越不易供需,陛下北伐,可算是救民於水火,也解了臣的燃眉之急。”
劉義符笑道:“秦、涇二州如今情況如何長離川馬場可曾興建完善對了馮晏的那五千匹戰馬帶回了嗎”
“已經在長寧郡移交給太仆寺苑廄,不過加上東、西兩路軍繳獲,一共是九千匹,河曲種馬則隻能在長離川放養。”
這下騎兵又可以擴軍了,但戰馬消耗馬料太大,劉義符又驚又喜,接著詢問了辛澹郡兵事務,那多是安置的流民,混以部份雜胡騎兵,共九千兵額,人數有點多,可算上馬場守衛就不多了。
照例是賜官服加印信,賞些絹帛之類,陳遠琪與辛澹退去,未等開口,張維從袖袋裏取出一本奏疏呈上,劉義符有些驚訝地接過來一看,主要是有關吐穀渾、北涼、西秦三者之間的事,內容有點長,大概有上萬字的文言文,於是翻了翻便放在一旁。
“伏俟城之行雖失敗,但其實無關大局,中府也要收複朔州也力有未逮,你的策略也不算全無所獲。”
“時事瞬息萬變,臣也是始料未及,西秦王太過急於求成,想要一舉殲滅北涼,未料戰事遷延日久,部屬不願承擔補給而叛逃,吐穀渾雖白白占了個便宜,但遲早還得吐出來,西秦軍力與國力都要強過吐穀渾一籌,若非四麵樹敵,當是西北一霸。”
“哦竟是這樣麽”
張維所言與情報不太吻合,劉義符有些驚奇,仔細想了想,倒也確實如此,鮮卑乞伏部占據絕佳之地,卻中道夭亡,始終不能統一西北,這與鮮卑人意識上過於保守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