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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身世

  果然不出陳憲所料,那兩人對視一眼,繼而竟隨著米郕的後退而一步一步的跟了上來,其中一人竟然還從懷中摸出了一柄短刀來。


  米郕見眼前這二人顯得頗為凶厲,心頭更覺害怕,越是後退越是緊張,最後竟然連劍都握不住了,他手一抖,那柄劍便“當啷”一聲跌落在了地上。


  那兩個難民低頭看了眼那柄精美的長劍,正在猶豫,就聽米郕色厲內斂的喊道:“我這柄劍乃是京城譚玉大師親手鍛造,嵌以朱玉,價值千兩!”說到這裏,他話音轉弱,最後竟然以商量的語氣說道:“你們拿了這劍,便……退去吧!”


  陳憲正扶著小釵登車,此刻一聽頓時惱了:這勞什子米郕居然這麽有錢!旋即又想:好歹是離城門不遠處就有守門的兵士,若是換在荒郊野外,這廝公然炫富的行為,恐怕會被紅了眼的難民當場剝光扒淨。


  果不其然,那兩個健壯難民也是怕在城門前生事,俯身拾起長劍便默不作聲的轉身就跑……


  “陳郎……”坐在馬車上的陸小釵,垂著頭,顯得自責。


  陳憲以為她還在驚懼剛剛那幕的小插曲,便笑道:“小釵不用擔心,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兩個暴民拿了價值不菲的寶劍,怕是也保不住。”


  陸小釵卻輕輕的搖了搖頭,淡淡的說:“小釵是看到那小女孩,便想到了自己。”


  “哦?”陳憲從未聽她提過關於自己身世的事情,唯獨一次還是鳳娘提起過她是被自己拾回來的。


  “那是宣德八年……親身清晰的記得那場暴雨連綿了月餘,田地淹沒、湖水泛濫,我本姓為嶽,家中是鬆江漁戶,也因洪水而失了生計,父母兄長帶我逃難,跟著很多人一起走,走著,走著,我們便和父母走散了,兄長便繼續帶我隨著人潮向西……”


  “我在那座大城下麵,遇到了一個笑起來兩眸修長的姐姐,她給了我哥哥一小錠銀子,又和和氣氣的帶我進了城,自那以後,我便住進了環采樓,改名為陸小釵……”


  她說到這裏,雖然雙眸泛紅,卻依然衝著陳憲勉力的揚起嘴角:“妾身是不是太過多愁善感了。”


  陳憲默默地聽她說完,伸手寵溺的撫上她的臉頰:“以後陪你去鬆江看看。”


  待兩輛馬車徐徐的停在了環采樓前,陳憲瞧見正和湘雲道別的米郕神色懨懨的樣子,便笑了笑客氣道:“米兄今日英雄救美仗劍為情,更是不吝財物賑濟災民,讓在下十分佩服,上去這二樓雅室共飲一杯如何?”


  陳憲可沒有真邀請他喝酒的意思,隻是隨口一客氣罷了,便如幾百年後隨口說的:“改天請你吃飯一樣。”


  可是這米郕卻遲疑了一瞬,颯然道:“好!”


  好什麽好!哥哥我還得去聽小釵撫琴,陪她聊天呢!而且你這廝這麽有錢,還有臉趁來我這窮書生的酒喝!

  陳憲心中對這土豪一番痛罵,奈何話都說出去了,也隻能做了個請的手勢,故作大方道:“米兄請!”


  陳憲且不用提,米郕當下乃是環采樓的大紅人,自打前幾日他喜摘湘雲的花枝以後,在環采樓中一擲千金,儼然是北地而來的豪客,出手大方,隨手的打賞也有沉甸甸的二兩銀子。


  此時小二一見這兩位進來了,急忙陪著笑臉攆了過來,將四人引入二樓最西邊的雅閣,又不待吩咐便將酒水小食一一奉上。


  “米兄出手真是闊綽!”暴發戶陳憲酸溜溜的看著米郕隨手便丟給那小二小錠銀子,忍不住開口道。


  “哦!”米郕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捏起酒杯,拱手一圈說道:“陳兄請!小釵姑娘請!湘雲姑娘請!”


  這人行止之間,頗為重視禮節,哪怕此時不知在想些什麽,也不忘彬彬有禮的向每人輕輕揖首,生怕因為禮節不到而得罪了什麽人一般。


  四人淡飲一杯水酒,房間北側的小閣中的琴者便素手撫琴,嫋嫋琴聲如幽穀清泉,接著這位躲在紗幔之後的倌人便開口清唱了起來。


  “殘雪凝輝冷畫屏……”唱的卻是陳憲前些日子所寫的那篇浣溪沙,當這歌者用清婉的聲調唱到“知君何事淚縱橫”時候,一直沉默不言的米郕卻喟然長歎,開口說道:“陳兄,我不知你所作此詞之時,心中所想所念。”


  “但是……”他說到此處,神色愈發黯然:“我卻當真隻能當一名人生之惆悵客,再無追求可言。”


  “再無所求?”陳憲奇了,這廝莫非是某豪富之庶子,眼看萬貫家產早已注定是別人的,便再無追求?不過即使這樣,分得個數百畝良田,每日裏鬥雞遛狗豈不快活?看他這種心態,儼然就是想跑去當個和尚啊!


  想到這裏,他便主動碰了碰米郕手中的酒盅,說道:“人生之所求,何止一條!高官厚祿為國為民亦為追求,仗劍江湖快意恩仇亦為追求,沉浸筆墨著作等身亦為追求,甚至連歸隱田園靜賞山河,也是追求!”


  米郕聽了陳憲這番話,怔了怔,繼而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感歎道:“陳兄有所不知,別人都能有選擇,而我卻沒有任何選擇可言。”


  陳憲顯然對於他的這種推遲心中不屑,便蔑然一笑道:“恐怕閣下並非沒有選擇,是因為你在心中為自己劃下了一道框框,將自己死死的困於其中,如此畫地為牢焉能超脫?”


  米郕愣了愣,卻不知說些什麽,但心中卻猶自覺得這天下之人,便是位極人臣,便是富可敵國依然能有所求,而自己仿似再無一絲能夠去追求的了。


  或者,活著,好好的活著,就是自己的追求吧?

  想到這裏,他不願再在這個話題上多言,便岔開話題說道:“陳兄,既然精於詩詞歌賦,為何卻極少聽聞你有大作問世?”


  “吟詩作對,小道爾。”陳憲擺了擺手,心頭暗道:抄詩雖然爽,奈何卻總覺得對不起這些後世的名家大儒啊!況且當才子有什麽好處?單是永樂年間名滿天下的解縉,即使靠著前無古人的文章造詣做了內閣寵臣,但是後來呢?


  “黃大人,這湘雲姑娘真的已經在待客了,奴家給您安排漱泉姑娘來唱曲兒如何……”門外傳來宋金鳳緊張兮兮的托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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