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不似男兒
“胡鬧,今日高大人移駕來你這環采樓,便是想要聽一聽湘雲姑娘的那篇一首情詞!你讓漱泉唱曲又有何用!湘雲到底在陪什麽貴客!”這聲音,陳憲聽來有些熟悉,略一回想,竟是自己之前為他頒獎的大明第一影帝黃邵,黃知縣!
湘雲臉色變了變,抬眸望了一眼陸小釵,旋即又瞥到了米郕的臉上,見後者麵無表情,竟然像是對這件事毫不在意,便隱隱有些酸意,開口小聲說道:“奴家……過去?”
“不。”米郕堅定的搖了搖頭。
湘雲臉頰上掠過一絲喜色,還未開口說話,外麵聲音又傳了過來,似乎是鳳娘已經小聲的告訴了貴客的身份,便聽這黃知縣語氣間的那股子頤指氣使少了幾分,轉口道:“我倒是誰呢,原來是行之啊!他們在哪間?如此甚好,叫他一並來東閣見我!”
“唔!”陳憲隻覺得人在家中坐,禍打天上來,自己又要昧著良心跟這姓黃的去演戲去了?
心中雖然這麽想,奈何這知縣的麵子不給那是萬萬不行的,他便站起身來,朝著米郕拱了拱手說道:“米兄稍坐片刻,我去應付一下!”
米郕卻也站起身來,說道:“同去。”
既然這身份顯貴的米郕也要去,那湘雲自然而然的便起身相隨,陸小釵剛跟上來,就看陳憲衝自己搖了搖頭,笑著說:“忙了一天,小釵你便回去休息吧!”
陸小釵怔了怔,卻也隻能溫婉的點了點頭。
陳憲繞著環廊走到東側雅間門前,便聽到裏麵恭維聲傳來:“學生早在京城便耳聞杭州知府高大人清正廉潔,體恤下民,今日得見果真如此!”
嗡嗡作響的男低音回應道:“謬讚了,定波才名在京中聲名赫赫,便是李時勉先生也在信中提過!”
陳憲叩響了門,李懋李時勉可不是一般人,不僅是剛剛卸任國子監祭酒,更是當代士林文壇的魁首人物,這高大人果然人如其姓——他提及李時勉,便是有意無意間抬高了自己在士林間的地位,同時又不忘了誇讚這個勞什子定波。
“嘎吱。”門被婢女拉開,赫然便能瞧見這廳中坐著四人,坐在正中首座的那人四十歲多些,蓄著長須,兩條眉毛又黑又濃,顯然便是這位杭州城的知府高大人了。
黃邵坐在這人右側,此刻抬眸瞧見陳憲,便樂嗬嗬的笑道:“行之,你來了!快些見過高安高大人!”
高安此刻的表情卻有些怪異,他虛按了桌麵,似乎是想要站起來,卻見坐在他左側的那人開口了:“高大人,這位便是同我一起來杭州散心的米郕,米公子!”
這人聲音陳憲聽過,應該便是什麽定波才子。
高安怔了幾息,繼而站起身來,徑自向二人行去,滿臉笑意的說道:“原來這位便是京中的米郕公子!哦,這位便是黃大人所提及的近來聲名鵲起的陳行之吧!”
陳憲笑著揖首,心中暗道:這高安明顯認識米郕,這小子花錢如流水,又能夠讓知府親自起身相接,身份絕不簡單,或許最少也得有個三品大員的老子當靠山吧?
米郕卻不尷不尬的笑了笑,有些拘謹的說道:“我本與杭州第一才子陳行之在西邊聽湘雲姑娘唱曲兒,想不到高大人竟在此音律上也為同好!”
坐在黃邵下側的一名三十多歲帶著幅巾的文士聽了米郕這話,卻輕輕的哼了一聲,不悅之色清楚的擺在了臉上。
而高安聽了這番話,臉色卻在霎時間難看了幾許。
他遲疑了幾息,理了理心情,便恢複如常,點了點頭,嗡聲道:“那便坐吧!”
陳憲和米郕落了坐,才知道這一桌人竟然都不簡單。
知府高安、知縣黃邵就不用說了,而黃邵左側的則是陳憲早有耳聞的杭州第一才子金文聖,適才米郕說自己是第一才子,難怪他此時臉上還帶著鬱色,至於高安右側那個定波,更是不得了,他竟然是以才學名滿京都的樊明,樊定波,儼然便是京城的第一才子!
四個人朝這兒一坐,單是在士林之中的名氣,便能將一眾書生嚇的臉色發白了!
陳憲心頭揶揄,難怪這黃邵點名要湘雲來唱曲子,感情是這桌人規格太高了。
待眾人都落了座,客套話說完之後,湘雲才欠身行禮,悄無聲息的行到了隔間之中,撫琴低唱。
高安聞著曲子響起,才撫須爽朗一笑:“今日黃大人的這番安排,竟有京杭兩地的第一才子,還有……米公子這等貴人,著實讓本官忍不住感慨我大明朝文風鼎盛!能與如此一桌雅士同聚此間,實乃一大樂事!”
說罷,他拾起麵前酒盅,說道:“便為這國運昌隆,鼎鼎文風飲這第一杯!請!”
陳憲陪著笑臉捏著杯子,卻暗自腹誹:今兒個我們在城外還險些被難民捅了,這就是你說的國運昌隆?
此時湘雲的低吟淺唱徐徐而來,她的嗓音清澈婉轉,便像是山澗之間流淌的靈動溪水,讓人聽來便覺得心頭順暢歡喜,卻和陸小釵的那種空寂悠遠、空穀幽蘭般的演繹迥然不同了。
此時她唱的便是陳憲送給她的那篇一剪梅,這本就是一代文豪唐寅以女子口吻所作的閨怨詞,此刻由湘雲經過多日的習練演繹而來,讓人隻覺得眼前仿似有一位鍾靈俊秀的佳人,正孤單的坐在妝台之前,用黃鸝般清澈通透的歌聲來思念離去的情郎。
她唱到“別後相思是幾時”這一句的時候,更讓人覺得這位女子正氣鼓鼓的撅著小嘴,脆生生的呼喚著——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妙啊!行之這詞也秒極,湘雲這歌也秒極!”這邀請湘雲唱曲是黃邵為拍知府馬屁而想到的,此刻見湘雲雖然人在小小的隔間之中,卻僅用歌聲,便將諸人的注意力吸引,他心頭暗自得意,便笑道:“高大人,我等這第二杯,便為湘雲姑娘這曲子而共飲如何?”
高安點了點頭,眾人便又舉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金文聖卻藉著酒勁不屑的笑了笑,繼而雙眸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樊明,征詢意見道:“雖然辭藻華麗,卻盡是些閨中怨事、離別惆悵,實在不似男兒做所,定波兄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