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最長情的告白
白鸞公主從百丈高的星雲塔上一躍而下,尋常人大概都認為白鸞公主必死無疑。
但其實,白鸞公主並沒死。
她的恩師禦劍宮的無雙宮主既是一個劍術卓絕的人,也是一個舉世無雙的秘術師。
無雙宮主師承何處無從追溯,陸小棠隻知道白鸞公主被她救了之後隻是毀了容,但是心髒還跳動著,而且多活了幾十年,連容貌都未曾有太大的變化。
米杉兒曾經說過,師祖不讓師父再回到滄國報仇。
而白鸞公主的確是這樣在大漠的石宮之內默默固守了十幾年。
直到她的恩師無雙宮主病故。
無雙宮主曾在死前望著她,問她:“這麽多年,你也是將那些風月之事看的透徹了吧?”
白鸞恭敬的跪在無雙宮主的榻前:“徒兒一心隻有家國社稷。”
無雙宮主聲音遊絲一般虛弱,卻有一種冷淡的魄力:“家國社稷既然已死,公主皇子也就一道死了,十幾年過去,你還想著複辟白族的皇權大業?”
“徒兒隻想……”
“天下大勢自是天定,既然大勢已去,你又何必執著於此?”
陸小棠覺得無雙宮主是個佛學愛好者,說的這些兜兜轉轉的讓人無法反駁,也找不到理由反駁。
同樣,就算白鸞公主有巧辯之能,在這樣一位高師麵前也半晌答不出話來。
最後,無雙宮主撐著斷氣前的最後一點力氣,逼她發誓:“我要你發誓,一生都不離開這大漠。”
“師父……”她覺得不公平。
無雙宮主那雙濃黑的眼睛,卻有著濕潤的眸光:“你若是不發誓,師父死也不瞑目。”
“但是師父……”
無雙宮主很是氣憤:“為師耗盡半生心血從閻王那裏搶回你這條命,現下要你發個誓都這樣難?”
白鸞公主跪在地上,手指向天,這才對著她師父發誓:“徒兒願意一生留在大漠之上,此生都不踏出大漠一步。”
無雙宮主看她起誓,這才放心的咽下最後一口氣。
此後的幾年,過的流水一樣快,白鸞公主在禦劍宮裏清修苦練,參道悟佛。
六年後,她遇見了重策,並且將他救出來。
陸小棠仔細觀察過,白鸞公主這時候雖然已經不是少女的年齡,但是容貌未曾改變。
她想,或許這位無雙宮主真是一個舉世無雙的奇人。
她不隻能將跳塔的白鸞公主救活,而且,還給了他長生不老之術。
隻是這術也不過是障眼法罷了。
重策看到白鸞公主從地窖裏救出那個年幼的自己的時候,忽然轉頭命令陸小棠:“我想知道師父在救我的時候究竟是怎麽想的,她明明應該非常痛恨蒼族人。”
陸小棠斟酌了一下,回應他:“但是,她雖然痛恨蒼族人,也許,卻喜歡司馬雋。”
陸小棠能感受到這夢中白鸞的心思,而且她跟白鸞的心思也是想通的。
如同她所說的那樣,白鸞在救重策的時候並不痛恨他,相反,還有一點點的希翼。她將這一點點希翼放在重策的身上。
她想,雖然重策是蒼族人,但是倘若她將重策放在自己的身邊悉心教導,說不定重策不會像司馬雋那樣嗜利重權,害她傷心。
可惜,她將重策悉心教導了幾年之後,重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拋棄這個白族師父,然後去蒼族的權力圈子裏爭鬥廝殺。
或許,每一個蒼族少年都是這樣悍然的想著緊握權力。
可並不是所有的蒼族少年都有重策這樣的本事跟能力。
重策從權力外圍一直突入滄國權力的核心,十年的時間裏,未曾鬆懈過一分。
而禦劍宮裏曾經救了她性命的白族女子,卻在又一次的失望之後,開始破除那長生不老的秘術,然後,遭到了秘術嚴重而無情反噬。
她的雙目因為心情沉鬱而漸漸失明,在日複一日的枯燥生活裏,她開始陷入到一種等同於休克的睡眠狀態。
她清醒的時間一點點減少,生命力也在一點點的流逝。
就在這個時候,重策歸來,遞給她一顆毒藥。
她明明發現了,卻還是吃掉了。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都沒有看到一個仁厚的蒼族人,司馬雋欺騙她,重策想要殺了他。
她在這樣一次次的失望下,已經是快要油盡燈枯,這毒藥對她的身體根本不起任何毒殺作用。
無雙宮主對她所施加的秘術已經能讓她的身體百毒不侵,唯一能殺了她的隻有情。
所以,她最後死在重策想要殺了她的真相上。
她對重策很失望。
陸小棠解開夢中夢的秘術,重策跟陸小棠同時從夢中夢裏退出來。
重策在黑暗中緊了緊手指。
片刻後,他說:“我想請你為我織一個夢。”
陸小棠點頭;“請說。”
“很簡單,我要你現在從這秘術裏退出去,我要永遠留在這幻境裏,陪著我師父。”
陸小棠覺得事情被瞬間簡單化了許多:“那你的身體。”
“請把我埋在師父的墓旁邊,我陪著她。”
陸小棠想了想,還是誠實的開口:“其實,我雖然能為你創造這個夢,但是我不能左右夢裏這些人的感情,她們不受我的操控,她們有自己的感覺跟思想。”
“說人話。”
“……就是你師父不一定會接受你的感情。”
“她會接受的。”重策悄悄退出這個石室。
陸小棠也一並跟著出去。
重策一路往前,走到某個石室裏的時候,伸手擰了一下牆壁上的機關,然後從牆壁裏取出一個紅色的錦囊。
陸小棠借著燭光看過去的時候,才驚愣的發現這就是她在夢外時,從石室裏取出來的錦囊。
“你還不走?”
“馬上走。”陸小棠呐呐點頭,看著重策的背影消失在禦劍宮長長的石頭走廊裏,居然覺得有一種從腳底板衝到頭頂的好奇。
她沒有立刻離開織造的這個夢。
她尾隨重策回到白鸞睡著的那個石室。
或許,是她潛意識裏覺得這個織夢之術已經結束,所以麵前的一切開始朦朧崩塌起來。
可是就在這崩塌的世界裏,卻有什麽畫麵一幕幕的浮現出來。
年輕的戎裝軍人在狠狠敲打落下的斷龍石,打的雙拳都血跡斑斑。
飛沙六月。
戎裝軍人趁著夜色飛騎而來。
她看著斷龍石上被措韃部族鑿出來的那些小小洞口,脫下戎裝鐵甲,穿著單衣匍匐著爬進去。
窄小的隧道裏石頭棱角鋒利,等他爬進去的時候,身上已經滿是被傷口劃出來的血跡跟傷口。
他白衣染血,抱著白鸞的屍體如同一隻受了致命傷痛的獸一樣,壓抑著嗚咽呻吟。
整個石室裏都回蕩著他痛苦的呻吟。
米杉兒曾說,如果重策要從這個洞口裏爬進去,必然會被活活剝掉一層皮。
她說的不誇張。
但重策即便是被剝掉一層皮也爬進去了。
他在整個滄國都是表現的那樣十惡不赦殘暴不仁。
但其實,他還有這個致命的弱點。
誰也不會知道,他曾經抱著這個被他說了很多次醜的女子,心疼的幾乎喘不過氣。
如果單單用肝腸寸斷來形容他的痛苦也都顯得無力而蒼白。
陸小棠止住步伐,看著麵前重策的過往一幕幕走馬燈一樣過去。
她挪動步子,側身望向白鸞睡著的那個石室。
那裏,燈火如豆。
重策輕輕抓著她的手,將那個裝了紅豆的錦囊放在白鸞的手心裏。
白鸞被驚動,一分分清醒過來,眼睛卻看不見。
“師父……”
“策兒?”她坐起身來,“你怎麽還沒回去休息。”
“忽然想起來,我當年離開的時候有個東西想要送給師父,但當時走的匆忙,忘記送了,現在過來給你。”
白鸞感覺到被塞在手心裏的東西,奇怪的出聲:“是個錦囊?”
“嗯。”
白鸞奇怪的用手指去捏錦囊裏的東西:“裝的是草藥嗎?好像不太像啊,有點硬邦邦的,是什麽?”
“徒兒給你拿出來。”
白鸞卻是露齒一笑:“不用了,裝進去了就不要再拿出來了,你告訴我就可以,究竟是什麽?”
“是……”
他頓了一下。
陸小棠知道那裏麵是裝的紅豆,如果重策說了那是紅豆,白鸞必然會知道他對她的心思。
“是珍珠,”重策聲音溫柔的開口,“是傳說裏,西海國人的眼淚化成的珍珠。”
白鸞愣了一下,之後才狐疑的出聲:“怎麽這麽小?才跟紅豆子那麽大呢。”
“師父,那個西海國人很少哭,所以流出來的眼淚隻有這麽小。”
白鸞笑起來:“但是很多顆啊。”
重策望著白鸞的笑容有些失神:“師父,徒兒在滄國帝都生活的不好。”
“那就不要在帝都了。”
“我……能一輩子陪著師父嗎?”
“陪著我?”
“我向師父發誓,這輩子都陪著師父在大漠上,此生不踏出大漠一步。”
“真的?”
“真的。”
白鸞攥住手裏那個錦囊微微低頭,笑了。
燈火溫煦,白鸞的笑容裏有鮮活的生命力。
她,終於得到一個願意陪著她的人。
重策像她一開始期望的那樣,變成了一個仁厚而不去追名逐利傷害他人的人。
陸小棠後退一步,漸漸順著來時的長廊折回去。
她扭開那個放著紅豆錦囊的暗格,將自己手裏那個從現實中帶來的錦囊放在這夢裏的暗格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