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過分執著的人
明祀川十七歲這一年,唐驍到達南疆後一去不複返,而她最終也沒能保住腹中那個期待了許久的孩子。
她在滑胎之後血流不止,是她母親明月夜陪她七天,以血喂養,才救回她一條命。
半年後,明月夜病重死去。
大病一場的明祀川卻脫胎換骨一樣登上家主之位。
她在十七歲這年雖然接連受到被唐驍背叛,喪子喪母的打擊,卻仍然撐著渾身的氣力,用單薄的身軀撐起明家世代家主承襲家主之位所穿的那件華麗紫衣。
高高的銀冠上垂下華麗的紫色流蘇,她眼角的殷紅就像是血色一樣令人震駭懼怕。
昔日少女的天真直率全部化成刀刃一樣的薄涼跟毒辣。
她繼位後,每年派出去的殺手都會反饋會無數顆酷似唐驍的人頭。
但沒有一顆是真的唐驍的。
因為唐驍若是死了,她體內鳳凰蠱的毒一定會發作。
可是,多年來她一直活得好好地。而那一年明家跟唐家也一夕翻臉,怨恨比以前更濃。
在明祀川的夢裏。
最後一個場景是伺候了明祀川多年的女婢雲川,在病死前淒涼的問她:“少主,您何苦要這樣折磨自己呢?”
她微笑:“這不是折磨。”
“殺了唐驍,您也會死的。”
“是人都會死的,隻不過我想看他死在我前麵。”
“少主,您這麽痛,為什麽不忘了唐驍?你忘了他好嗎?”
“等我殺了他,就不疼了。”
她那個侍女終究還是抱憾而終。
而明祀川往後的二十年一直都很平淡。
習武,處理家務,打理江南諸事。
打壓唐家。
她將一切做的有條不紊,而且那樣得心應手。
隻是,明家的家主一直都沒有選夫,也沒有提關於下任家主甄選的半個字。
翟國的皇太子曾在她繼任家主之位的時候送過一封書信過來,信上是賀她繼承家主之位的賀詞。
她將信件看完之後便隨手夾在了手邊的書裏,其實,也許當年順從母親的心願跟翟國的皇太子在一起就不會這麽痛了。
但是,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真的存在也許的事情。
陸小棠從明祀川的夢裏退出來。
她將這個美麗的女子放在床榻上,離開的時候,借著月光,看見她眼角滑下來一滴淚。
那滴淚皎潔的仿若琉璃,順著她潔白的肌膚隱沒到烏雲般的鬢發裏,然後,就消失不見了。
窗外,已經是四更天。
容寧湊過來問她:“這女人夢裏有什麽?”
陸小棠歎口氣,不知道為什麽,覺得心裏有點塞塞的:“有個男人。”
“鳳凰令的下落找到了嗎?”容琛問她。
陸小棠搖搖頭:“那些都不在她心上,所以我沒有看見。”
“那你怎麽得到鳳凰令?”
她眼角有悲憫的光閃過,聲音也有些疲倦:“也許,我能讓她親手交給我。”
陸小棠跟容寧容琛一路從明家返回到客店裏。
窗外的風溫煦如春,夜星隨著天色漸亮而一分分隱沒。
她已經睡不著,披著披風也在窗口看星星。
容琛過來,雙手輕輕放在她的肩上:“明祀川的夢很悲傷?”
陸小棠十分可憐她的點點頭:“簡直就是一個莫大的悲劇。”
容琛安慰她:“莫大的悲劇也比莫大的誤會要強。”
“明家家主七歲的時候跟唐家的庶子相遇,十四歲再見,十七歲懷上唐家庶子的孩子,然後那男人說去南疆最後一趟,結果一去不複返了。”
她轉頭看容琛:“你說,這個悲劇是不是讓人很傷心?”
容琛拉了凳子坐在她對麵:“其實,你可以這樣想,也許,唐家的那個庶子,打從一開始就是為了一去不複返而認識明家家主的。”
陸小棠看過明祀川的過往之後就覺得心都疼。
如今被容琛這樣一說,覺得心裏更涼了好幾分:“你是說……唐驍打從一開始就在算計明祀川?”
容琛點點頭,語氣平淡:“唐家跟明家已經在江南這塊地皮上鬥了這麽多年,每一代家主都想要將對方打敗,而為了讓對方敗落,更是無所不用其極,用情傷人,也是計謀之一。”
陸小棠倒是不反對他這個推理,隻是覺得有諸多疑點。
“唐驍去南疆是為了拿鳳凰令,但是既然打算辜負明祀川,為什麽要把鳳凰令最後給明祀川?”
容琛沒有跟著她入夢,卻也從她的描述裏差不多知道了事情的全部過程。
他彎起唇角來猜測:“許是唐驍在南疆真的遇見了比鳳凰令更令他動心的人或事吧,但他最後將鳳凰令給了明家,也是有些奇怪。”
陸小棠點點頭,站起身來去房間裏看那個紅木匣子。
匣子一層層的打開,就看見那血色暗淡的人心。
她蹙了蹙眉,才開口:“當日我們出發的時候,你皇兄指著這顆心髒告訴我說,這是明家家主追殺了整整二十年的那個人的心髒,隻要你把這顆心髒給她,她應該會放棄報複我們衛國。”
容琛抬眼:“你覺得這是唐驍的心髒?”
“多半是。”她點點頭。
“但這顆心髒如果是唐驍的,那唐驍已經死了,唐驍死了,按理說明家的家主也不該現在還活著。”
容琛分析的很有道理。
陸小棠卻扶著紅木匣子,幽幽開口:“我聽說南疆巫醫裏有一種術,可以讓人死,心不死。”
容琛聽了這句話,微微挑眉:“你想怎麽做?”
“王爺……”陸小棠將匣子合上,然後轉過身麵對容琛,“我們應當將這匣子給明家的家主送過去。”
容琛望著她,眼睛裏有如水一樣幽深的光:“你認為這是唐驍的心。”
“是不是,我們送去給明祀川一看,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這顆心送到了明祀川的手裏,答案很快就會出現。
她與容琛一道給明家遞了帖子過去求見。
門口那個賣糖人的老伯還在胡子花白的誆騙外地人,容寧百無聊賴的湊過去聽他跟外地的人八卦明家的事情。
陸小棠突然覺得明家家主也是一個執著的過分的人。
既然她一直讓這個老頭在明家的門口待著,那便是記得跟唐驍約定過的事情。
唐驍在最後一次見他的時候送給她一個糖人,還要她在他回來的時候也送一個糖人給她做回禮。
這樣的小事本來是可以被淹沒在二十年的記憶長河裏的,可是明祀川卻還記得。
她要這個賣糖人的老頭子這裏等著。
她一直在想,也許唐驍還能回來。
那時候,雖然她的孩子沒有了,但是還是可以送個糖人給他的。
她望著那個賣糖人的走神。
明家大門口裏卻走出了通知她進府的丫頭。
“二位,我們家主請你們進去。”
容寧在那邊聽糖人老伯講故事聽得興致正濃。
陸小棠蹙了蹙眉,有些嫌棄:“早知道就應該讓金石跟著來的,容寧這小子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容琛搖搖頭,袖子裏滑落了一枚銅錢,暗器一樣打在容寧撅起的屁股上。
容寧猛地就站直了身子,反身嚴陣以對。
陸小棠搖搖頭,無奈的首先進府。
容琛也一並進去。
容寧這才飛快的跟過去,進了明家的大門。
引路的丫頭身上戴著華麗精致的銀飾,走起路來那些銀飾碰撞相擊便有悅耳的聲音響在耳畔。
她忽然想起,在明祀川的身上,她從未見到過這麽多的銀飾。
明祀川十七歲之前雖然直率可愛,但是從不喜歡太過奢侈的東西。
十七歲往後,她端莊而冷漠,對這些胭脂水粉金銀飾品更是不會多看一眼。
她的眼裏都是江南諸事。
她的心裏都是唐驍的負心。
如今,她手裏捧著的那個匣子,是否能讓明祀川從這二十年的憤恨裏脫身呢?
明家大院內,清風吹過。
房簷之下有銀鈴玉飾隨著飄蕩。
跟第一次見到明祀川的時候不一樣,這一次,明祀川叫人帶他們去的是明家的前庭。
前庭內裝飾並不奢華,但是古樸雅致,正如這個百年望族多年來給人的印象一樣,嚴肅跟內斂,隱隱有威嚴的氣息逸散出來。
明祀川臉色有些微蒼白,似乎是為了見客,唇瓣抹一點嫣紅,眼角有紅色的飄飛。
她看人的眼神薄涼寡淡,似乎並不放在心上。
“三位昨夜才夜闖明府,今日就又遞了帖子前來,是來送死?”
陸小棠隻能禮貌的道歉:“昨夜夜潛明府的確是我們不對。”
“你們也不是隻有夜潛明府這一條不對,還有兩條人命是欠我的。”她聲音清冷無力,眼神薄涼的掃向他們三個,“你欠我明府兩條人命,今日就要還我兩條人命,哪個是打算今日豎著出去的?”
容寧的手指不著痕跡的扣在了佩劍上。
明祀川卻似乎並不將他這防備的姿勢看到眼裏:“不要以為昨夜你們打昏了我,今日便就能對付我,我要取你們三個的性命,眨眼的功夫就夠了。”
陸小棠入過明祀川的夢,自然知道明祀川現在不是在說笑。
於是將手中的匣子抱得緊了一些:“家主請先息怒,我們昨夜唐突是錯了,傾國傾城雖然是害我滑胎但是也罪不該死,我今日是來賠罪的。”
明祀川的眼梢有涼涼的寒意:“害你滑胎了麽?”
陸小棠點頭,有些傷心:“我那可憐的孩子已經有五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