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情義兩難
“所以你什麽都跟他說了?”
藥房內,曲靈溪正在親自替君疏月熬藥,藥罐中徐徐冒著白煙,一股清香的藥味在房中彌漫開來,仿佛隻要嗅上一口就能讓人百病全消。
然而此刻就算有仙丹妙藥也無法讓許南風精神大振起來。曲靈溪看他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忍不住笑道:“你讓他能有什麽反應,沒有當場殺了你已經算是仁至義盡。”
“但問題是他什麽都沒說,隻是把我趕了出來,我倒寧可他罵我一頓或者打我一頓。”
“他啊。”曲靈溪搖了搖頭:“你看他活的跟個仙人似的,什麽時候開口罵過人,不過你說的這事他肯定還是在意的,他爹當年受的那些苦,他都是看在眼裏的。”
許南風聽到這話愈發焦慮起來,他從座上豁地站起來,在房中不停地來回踱步:“他有氣可以衝我發,我就怕他憋在心裏,橫豎是我對不起他,不管他知道真相後會如何對我,我都心甘情願承受。”
“有些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恐怕未必吧。”曲靈溪說著站起身來,將熬好的藥倒入碗中:“這藥是你送還是我送?”
許南風望著那碗藥微微怔了怔,搖頭道:“他現在想必不願見我。”
曲靈溪冷哼了一聲,端起藥就往屋外走去。許南風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哪裏還有半分北滄王的氣勢。
“他說不見你就不見,那他要是哪天突然走了,你是追還是不追?”
“不,不會的!阿疏說過不會離開我!”
許南風被曲靈溪這麽一說,臉色頓時慘白了一片。曲靈溪不屑地哼道:“那是他不知道你們聶家害的他們君家這麽慘,現在知道了可就很難說了。”
“他說過不管發生什麽事都會跟我一起麵對……”
許南風說到這,眼前又掠過了自己說出真相時君疏月那了寒冰一般的臉色。他雖然生性冷淡卻並不是真的寡情之人,他雖然很少談及他的父親,可是每當他說起君少清和穀墨笙時許南風都能感受得到他對父親和師傅的孺慕之情。
他總說君家是受到詛咒而來到這個世上的,然而在他們身上種下這個詛咒的人卻恰恰是聶家。
“倘若他真的要走,你會放他離開嗎?”
“不會!”
被問到這個問題,許南風整個人都像是突然間炸了起來,他咬著牙斬釘截鐵道:“什麽事情都可以答應,唯獨這件,絕對不可以!”
“以你如今的權勢和地位,他確實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曲靈溪目光幽幽地看了一眼許南風:“你會不惜強迫他留下然後像關著一隻金絲雀一樣把他困在自己身邊?”
“不,當然不會,我怎麽舍得……我隻是……”
許南風神情倉皇地搖著頭,但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否定曲靈溪的話,當初的他為了得到君疏月不惜將他出賣給各大門派,不惜逼得他跳下山崖,將一無所有的他牢牢綁在自己手中。上一次他可以用愛的名義博取原諒,而這一次呢?
曲靈溪見他失魂落魄的站在門口,兀自搖了搖頭,可他剛要端著湯藥走進去就又被許南風拉住,他從懷裏摸了一包東西塞到曲靈溪手裏,他低頭一看竟是一代蜜餞和糖果。
“阿疏怕苦,勞煩前輩把這個帶給他。”
“死都不怕,居然怕苦?”
許南風抿了抿唇,不知道該繼續說什麽,他這副無可奈何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得曲靈溪也不免有些心疼。他把那蜜餞接下來,歎氣道:“疏月在藥廬養傷的那段日子不知喝過多少這樣的湯藥,他從來都沒有叫過苦。”
許南風聞言,睜大了眼睛看著曲靈溪,曲靈溪繼續道:“他不是怕苦,他隻是太心軟。他對你真的太心軟了。”
曲靈溪的話雖然說得不重,但卻像是刀子一樣割在許南風的心上。君疏月待他的好永遠都是這樣,看似不經意,但處處都透著無限的溫柔和包容。
而自己又能給他什麽?
“曲,曲前輩,你告訴我,移魂之術究竟有多大的風險。”
“那種滋味就像是把人全身的骨頭生生打斷,把你的五髒六腑全部碾碎,讓你每一刻都像是在地獄的業火裏煎熬,讓你萬念俱灰得恨不得一死了之。你說這會有多痛?”
曲靈溪每說一句話,許南風的臉色就更白上一層,聽到最後他幾乎已經支撐不住,整個人顫抖得不能自已。
曲靈溪言盡於此,轉身推門走進屋內。許南風目光怔怔地望著那扇門推開又合上,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裏僵立了多久,直到一股刺痛湧上心口才恍然回過神來,這時已經有血順著他的唇角滴落下來,他茫然地望著掌心裏那片刺目的血紅,腦中反複回響著曲靈溪的話。
萬念俱灰,生不如死,你說這會有多痛呢?
南風,我不想讓你繼續等下去了,沒關係,我們可以試一試。
試一試……
真的僅僅是試一試那麽簡單嗎?
許南風身子猛地搖晃了一下,他抬手擦去唇邊的血,目光不舍地望向那扇緊閉的門,然後轉身狼狽而去。
此時的屋中,君疏月坐在一片昏暗之中,窗外蒼白的月色落在他的肩上和發上,他看上去單薄得像一陣風就能吹走。
早在曲靈溪和許南風在門外時他就已經察覺了,失去了雙眼之後他的聽力比從前更加敏銳,稍微一點風吹草動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他甚至還聽到了許南風顫抖著聲音向曲靈溪詢問移魂之事。
“你為什麽要對他說那麽多,你答應過我不會說出這件事的。”
曲靈溪把藥湯遞到他的唇邊,但君疏月卻抿著唇不願配合。
“移魂之術萬不可再嚐試,老頭子會想辦法幫你續命,續不了十年八年,起碼保你個三年五載總可以的。”
“師伯,我真的很愛南風。我想和他在一起。”
“當初在南山草廬的時候你就說過這樣的話,疏月,你真不愧是師弟的徒兒,學他什麽不好,偏偏學他癡心到死。現在你知道君家和聶家的恩怨還能接受他?”
“我不能麵對的不是他,而是我自己。”
君疏月說話間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袖,他像是冷極了,把自己緊緊抱成一團。曲靈溪心疼地把他攬進懷裏,溫聲安慰道:“這不能怪你,要放下這一切心無芥蒂地和仇人之後在一起,太難了。”
曲靈溪說到這兒,君疏月忽然悶聲打斷了他:“但這不是他的錯,師伯,我知道這不是他的錯。”
“是啊,所以這也不是你的錯。”
曲靈溪抱著君疏月,輕輕撫著他微微顫抖的後背:“你連他都能原諒,為什麽不能原諒自己?還是你覺得自己是君家一脈唯一的傳人,所以理應背負起這段恩怨?”
“師伯,或許是因為我還不夠愛他,我以為我能夠為他真正拋棄一切……”
所以我信誓旦旦對他說不論發生什麽事都會與他一起麵對,他信了我的話才會將一切坦誠相告。
他那麽相信我,而我卻辜負了他。
“兩個傻孩子。”
曲靈溪搖頭長長歎息了一聲:“眼下究竟是去是留,你自己要考慮清楚。”
而他話音剛落,隻聽到那門被人碰的一聲撞開,擋在床前的屏風應聲而倒,君疏月感覺到那股狂亂的氣息,驚得心頭一跳。
他上一次感受到這種氣息,還是許南風被玉飛塵中毒走火入魔的時候,難道……
“阿疏!”
許南風神色倉惶地衝上來抓住君疏月的手,他的力道大得像能把君疏月的手折斷,這讓君疏月都不由微微皺了皺眉頭。
“南風,你……”
“我不敢奢求其他,隻求你在我身邊多留三個月,不,或許一個月就夠了,到那時,無論你去哪裏我都不會再強留。”
“你說什麽?”
君疏月不可置信地反問道:“你,你再說一遍。”
許南風低下頭,顫抖著雙唇艱難地說道:“聶衡告訴過我,君家的瘋症並非不可治愈,但是你們需要一個身負聶氏龍氣之人一起雙修玉髓經,唯有如此方能成事。阿疏,你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一定能修成玉髓經的最高一重,到那時你就再也……”
許南風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迎麵而來的一道掌風狠狠打在了臉上,他不敢用內力抵抗,被君疏月那一掌打得重重摔在一邊,他來來不及爬起來就被君疏月一把拽住衣領,他本以為還要再挨一掌,但君疏月抬起了手卻許久不曾落下。
君疏月何等慶幸自己的雙眼不能視物,這樣他就不必親眼看到許南風絕望的樣子。他的痛苦,君疏月全都感同身受。他把自己的心碾碎了捧到自己麵前,不求白頭到老,隻求他一世安好。這樣的人,他怎能辜負?
“阿疏,阿疏,我求你,你不要哭,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哭……”
許南風甫一睜眼就被君疏月麵頰上的淚水嚇得方寸大亂,他伸手胡亂地撫著君疏月的麵孔,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君疏月,他寧可再挨一巴掌也不要他這樣難受。
“你恨我吧,如果你覺得無法兩全的話,你就恨我吧,這些都是我應得的,你不必顧念我,遵循自己的心去做就好。”
我愛你愛得走火入魔,你卻讓我恨你?
“阿疏,你不用做選擇,我來替你選……”
許南風執住君疏月的一縷頭發,放在唇邊顫抖著親吻:“我們之中注定要有一個人辜負另一個人的話,就讓我來吧。”
“可是我的心告訴我,就算天理不容,它要選的也是你。”
就算萬劫不複永不超生,我要選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