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癡心是苦
柳庭雪因為識歡的事又被大哥狠狠責罵了一頓,不過他這人看似柔弱隨和,但真的執拗起來卻是誰也拉不回頭。雖然他知道識歡來曆不明而且背負著血海深仇,與他來往必定是凶多吉少,但是在街頭第一次遇見他時,他所看到的識歡卻隻是一個孤獨狼狽的孩子。
他望著自己的眼神是那樣的渴望而悲傷,那個時候柳庭雪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他想找的那個人,但離開的人終究還是離開了,即便他們有著再多的相似也不可能完全取而代之。
他心疼那個在昏迷之際依舊緊緊抓著自己的手叫著主人不要走的識歡,他不知道他的過往和未來,他隻知道在那個凶悍無情的外表之下,他們一樣都有一顆溫柔脆弱的心。
然而當柳庭雪趕回客棧的時候,識歡已經悄然離開,床上尚有他留下的餘溫,還有那令人心悸的血痕。
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會對一個孩子痛下殺手,他逃過了這一劫,那下一次呢?
柳庭雪追到人流熙攘的街上,可是該去哪裏尋找識歡他一點頭緒也沒有。每一次都是識歡來主動找他,他來的突然,走得也匆忙,每次見麵他都少言寡語,看似冷漠,但目光之中卻壓抑著濃烈的情感。柳庭雪知道他是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那個在他口中舉世無雙的主人。
那個段聞雪會是一個怎樣的人,他真的很自己很像嗎?
此刻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柳庭雪離開客棧之後已經無意之間拐出了好幾條街,盡管他和大哥已經來瀾城多日,但這裏的一切對他來說依舊是陌生的,尤其是入夜之後,街上的人流散去,他就像是被孤零零地一個人丟在了異鄉,心中不由得掠起了一些恐懼。
近日瀾城裏一直不大太平,他在客棧也聽到了一些傳說,入夜之後有妖物橫行,有不少孩童無故失蹤,前兩日還在城外的荒郊發現了殘破不缺的屍骸。
柳庭雪飽讀詩書,聖人之道不言怪力亂神,所以他對於這些傳言自是不信的,不過北滄剛剛經曆了一場政權更迭,局勢動蕩人心浮動,他一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還是早些回去免得再讓大哥擔心。
可就在他返身往回走的時候,他忽然感覺到背後略起了一陣莫名的寒意,他心中一驚,慌忙回頭看去,但街上空無一人,甚至連沿街店鋪的燈火都已經熄滅了,視線的盡頭是一片通向未知的黑暗,他感覺到那黑暗之中隱藏著致命的危險。
“是,是誰?”
柳庭雪恐懼地向後退了兩步,然後拔腿就跑,可惜還沒走兩步,身後一個黑影就猶如從天而降的猛禽一般向他掠來。柳庭雪被猛地撲倒在地上,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的麵孔耳邊就傳來了沙啞蒼老的聲音。
“血,我需要血!”
“不!”
對方鉗住柳庭雪的脖子,毫不費力地將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柳庭雪隻感到眼前一片天旋地轉,還未回過神來就被帶進了一處暗巷,那巷子裏彌漫著陰冷潮濕的氣息,那個人的身上還有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殺人的妖怪……
柳庭雪的腦中一瞬間閃過那個念頭,他張口就想大呼救命,可對方用枯枝般的手死死按住他的唇,他即使手腳並用也無力抵擋對方的暴行,他就像是餓極了的野獸,無所顧忌地撕開柳庭雪的衣衫,一口咬在他那白皙溫熱的脖頸上……
“不……不……”
那劇痛讓柳庭雪更加拚命地掙紮起來,可就算他手腳並用也依舊改變不了局麵,對方的利齒深深陷入他的血肉,那痛楚讓柳庭雪感到周身發寒,手腳冰冷,最後連反抗的力量也失去了。而對方卻因為他的血而興奮起來,仿佛那是什麽美食一般讓窮凶極惡的妖物一下子得到了滿足。
誰來……救救我……
柳庭雪絕望地合上眼,身體慢慢向下沉去,而對方依舊不死心地咬著他的脖子,像是要榨幹他身體裏的最後一滴血。
一陣風聲從那妖物的背後掠過,夜風浮開濃密的雲層,透出蒼白的月色,落在柳庭雪那張慘淡如紙的麵孔上,而就在那一瞬間,那嗜血的妖物忽然驚叫了一聲猛地鬆開了雙手,柳庭雪一時間失去了支撐靠著矮牆跌坐在地上。
血染紅了他大半個肩膀,他歪著頭無聲無息地倒在那裏。那周身攏在黑袍之中的妖物像是受了什麽刺激,突然開始顫抖。
“聞,聞雪……”
穿堂而過的冷風拂開他的鬥篷,夜色下他那張鬼魅般的麵孔顯得更加陰森恐怖。這嗜血的妖物不是別人,正是池寒初。但他那雙紅色的眼瞳已經沒有了先前的瘋狂之色,仿佛瞬間被滅頂的悲傷所占據,他腳步不穩地走過去想要看清柳庭雪的模樣,卻在就要碰到他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一道擋住了去路。
“別碰他!”
一道人影從高處急掠而下,將已經昏迷的柳庭雪一把抱入懷中,看到他被奪走,池寒初的目光驟然凝出一層寒光,他怒吼道:“把聞雪還給我!”
“他不是主人!”
識歡因為受傷,一連多日無法外出為池寒初‘覓食’,沒想到今日方一回去就發現他已自行離開,更沒想到他居然會瘋狂之下攻擊了柳庭雪。當他看到柳庭雪滿身嗜是血地倒在地上時,識歡的心幾乎要就此裂開。
他不可以再失去了,哪怕這個人隻是主人的替身,他也不可以再失去了!
“你認識他?”
池寒初因為憤怒而聲音嘶啞地質問道:“你近來總是外出,是不是就為了瞞著我見他?!”
識歡無法解釋,因為就如池寒初所想的那樣,他有了私心,所以偷偷隱瞞了柳庭雪的事,因為他知道以池寒初的瘋狂,即便這個人和段聞雪有一絲的相似,他就會把他占為己有。
在來瀾城的一路上,隻要看到與段聞雪相似的人,池寒初就會殺了他們,剝下他們的麵皮帶在身邊,如今柳庭雪與段聞雪這般相像,池寒初焉能放過他?
不,絕不能讓他受到傷害!
識歡抱著柳庭雪向後又退了兩步,一副為了他不惜與池寒初一戰的架勢。而池寒初已經從開始的瘋狂中冷靜下來,他意識到這個人並不是他的段聞雪,他們也僅僅是相似而已。他的聞雪從來不會反抗他,即便再痛也會笑著說沒關係。
那個世間最溫柔的段聞雪,已經永遠從這個世上消失了啊。
但是。
池寒初陰冷的目光又落在了柳庭雪的身上:“從沒有一個替身像他這樣完美,把他交給我,識歡,把他給我。”
“不可能。”
識歡毫不猶豫地抱起他掠上牆頭,池寒初若不是一身武功已廢,早就上前將他們攔住,但如今隻能眼睜睜看著識歡將人帶走。
你會後悔的,你陷得越深,將來隻會比我更慘。
池寒初抬起手,望著掌心裏的血跡。他又想起了段聞雪的死,想起他臨死前寂滅的目光。
聞雪……
他那被蠶食殆盡枯老不堪的身體仿佛被風一吹就要散開。他知道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了,但許南風和君疏月還活著,他們不但活著,而且活得比以前更好。
許南風已經成為了北滄之主,在他的庇護下再也沒有人能夠傷害君疏月。
可是他的聞雪呢,他的仇該怎麽報?
“我發過誓,我絕不會放過你們,許南風,君疏月,我要你們生不如死——!”
柳庭雪自幼是在父親和兄長的嗬護下長大,何曾受過這樣的傷害,要不是識歡出現得及時,隻怕他現在已經被那妖人吸幹了血。
可是識歡與他又是什麽關係,他在昏迷時模模糊糊聽到了一些識歡和他的對話,看樣子他們是認識的。
難道瀾城裏發生的那些血案和識歡有關嗎?
太多的疑問和不安糾結在柳庭雪的心頭,然而他已經沒有力氣再想下去。失血的身體被寒意包裹著,他隻能緊緊貼著識歡的胸口,唯有如此才能感受到溫暖。
“阿雪,你不要睡,你醒醒!”
識歡抱著他在夜色中狂奔,他的心狂亂得像是要從胸口處跳出來。盡管他一直清楚地知道柳庭雪並不是段聞雪,然而當看著這個曾經給過他溫暖的人在一點點地沉入冰冷的死亡中時,他完全能夠體會得到池寒初當日的絕望。
“識,識歡……
夾雜著寒意的夜風在柳庭雪的耳畔劃過,他一直以為自己聽到的那些聲音是幻覺,直到他掙紮著看清那張痛苦絕望的麵孔才驀然間反應過來,那個總是少言寡語陰冷如冰的孩子是在為他難過。
“我馬上就送你回去。”
“別回客棧……”
大哥看到他這個樣子,會殺了識歡的。
“不回客棧?”
識歡望著他還在流血的傷口,這才恍然地點頭道:“對,對,我送你去醫館。”
傻瓜,都這個時辰了,城裏的醫館恐怕早已關門了吧。但是去哪都好,絕對不能回客棧,不能讓大哥看到自己這副模樣。
“識歡……你別哭啊……”
識歡聽到這話,這才恍惚地抬起手擦了一把麵頰上的淚水。在段聞雪走後,他再也沒有為任何人任何事流過淚。他讓自己成為一個無情的凶器,強迫自己漠視一切,但是為什麽這顆心會這麽難過,僅僅是因為他們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