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帝王之心
賀凡戰死的消息傳到東玥的時候,北辰襄正在禦書房與眾位大臣商討北伐之事。北辰遙逃離京城之後,一路被傅行舟護送到了北滄與東嶽邊境的遼城,爾後駐守東玥西北邊陲的數十位將領相繼兵變,轉投北辰遙麾下。如此一來,他不費一兵一卒便將東玥北境占為己有。
北辰遙統領朝政多年,在東玥的聲望無人可及,而當初他為了幫北辰襄鞏固帝位,不但教出了手中所有的兵權,更加自己信賴的部署都調離了京城。可即便如此依舊逃不脫功高震主遭人嫉恨的命運,短短半年時間就從曾經的股肱之臣變成了叛國之賊。
而北辰襄一連數日接到各地起兵的奏章,心中卻驚不起任何的波瀾,仿佛北辰遙就隻是那奏章上冰冷的三個字而已。朝臣們看他的反應也猜不透這個年輕帝王心中究竟在想什麽,東玥已是到了最危急的關頭,他為何看上去卻好像置身事外事不關己?
況且叛變的還是當初一手將他扶持起來的北辰遙,難道他真的不在乎無所謂麽?
就在眾人暗自琢磨北辰襄心思之時,他輕輕放下手裏那寫著賀凡死訊的信件,從座上緩緩站起身來。他的麵上雖依舊冷峻得沒有任何的起伏,可是所有人都不覺被那股攝人的氣勢壓得不敢喘息。
“北辰遙擁兵自重,擾亂超綱,所犯罪行萬死難恕。”北辰襄目光陰冷地看向眾位大臣,幽幽地開口道:“本皇將領兵十萬,禦駕親征,親自捉拿叛賊北辰遙。”
他此言一出,眾臣不覺一片訝然。世人皆知北辰遙年輕時曾被譽為東玥戰神,戰場殺敵無數,功勳卓著,而北辰襄是太平帝王,從未領過兵打過仗,如果兩方真的戰場廝殺,北辰襄在北辰遙麵前可有半分勝算?
“陛下之安危是關係到國體的大事,禦駕親征固然可以鼓舞前方士氣,但……”
雖然眾臣懼於北辰襄的威嚴,但茲事體大,還是有人冒死進言苦口勸道:“陛下萬金之軀,乃是國之根基,而這些叛軍不過是烏合之眾,怎配令陛下親自迎戰。”
“烏合之眾?”
北辰襄冷笑了一聲,看向站在自己身側的白舒歌:“白愛卿,你且說說北境那裏的情況讓他們好好聽聽。”
那兵部侍郎聽到這話不覺出了一身冷汗,連連向後退去。白舒歌走上前來,目光陰惻惻地向下掃視了一圈,然後道:“據前方傳來的消息,北辰遙在北境已經糾集了近六萬兵馬,其中鎮北將軍宋祁、虎賁中侍郎趙暉之都是名震天下的虎將,在西南一帶統兵多年,實力不可小覷。如此看來,你們還覺得這是一幫烏合之眾麽?”
“這樣的話,陛下就更不能禦駕親征了!陛下縱有文韜武略,但帶兵經驗尚淺,沙場凶險,陛下貿然前去……”
那兵部侍郎一時心急,不小心說出了北辰襄最忌諱的話,直到看見北辰襄那愈發陰沉的臉色才驚覺失言,慌忙低下頭不敢再言。
“在你們眼中,本皇這個皇位是靠著北辰遙才坐穩的,是也不是?”
眾臣聞言嚇得齊刷刷跪了一地,北辰襄冷笑著環視了一圈,從座上緩緩步下,走到那兵部侍郎麵前:“本皇知道,不止你們這樣想,整個東玥的百姓亦是如此看待本皇的。沒有了北辰遙,本皇便一無是處不堪一擊,所以此戰,他得天時地利更得民心,而本皇此去就是白白送死。”
“臣,臣斷然不敢這麽想。”
北辰襄望著那不住顫抖的兵部侍郎,眼底猶如凝結了一層寒霜一般:“你們心裏在想什麽,本皇清楚得很。那北辰遙就是東玥的一顆毒瘤,若不將他除去,東玥一日難安。本皇就是要你們親眼看著他如何敗在本皇的手中。所以這一仗,本皇是去定了。”
若非親耳所聞,誰能想到當初情同父子的叔侄二人會鬧到這般地步。聽北辰襄的語氣像是恨不得將那北辰遙千刀萬剮,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何以彼此憎惡至此。
而這所有的前因後果唯有白舒歌心中清楚。他親手殺死了那個為情所困的北辰襄,把他變成如今這冷血無情的模樣。
一個連自己摯友離去都能夠漠然視之,一個能夠對自己心愛之人決然揮劍的人,這才是白舒歌真正想要的。
北辰襄,你才是我手中最鋒利的那把劍,有了你,那些傷害過我的人都將難逃一死。
“白愛卿,這次東離島發生的事你怎麽看。”
待北辰襄屏退眾臣後,禦書房內就隻剩下他和白舒歌二人。這次乾州和東玥通商本是一樁喜事,結果卻成了一個大笑話。不但未能將那批精鐵安全護送回東玥,甚至還賠上了賀凡的性命。有關當日海戰的事,滄州四國已是傳得沸沸揚揚,但真正知曉真相的卻寥寥無幾。
“真相如何現在追究已沒有任何意義,當務之急是盡快平息遙王之亂。”
“可是沒有了那批精鐵,白愛卿曾許諾為本皇鍛造的絕世神兵又從何而來?”
白舒歌說過他會為北辰襄獻上一柄威力更在天絕劍之上的武器,然而如今精鐵和礦山都已被茫茫大海所吞噬,這絕世神兵又該從何得來。
“陛下無需擔心,微臣早已有了謀劃。”
那日他親眼看著礦山被毀,著實受了不小的刺激,失控之下竟殺光了別院中所有的侍衛和宮人。這是他千年以來第一次失控,也是第一次釋放出畢羅花的力量。他知道一旦釋放出這力量,四方城的人必然會有所察覺,所以他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仔細回想了一遍東離島發生的事,所有的一切看上去都像是意外,但是他回憶細節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一直被那個司徒敬牽著鼻子走。
他到底是誰,他真的是司徒敬嗎?
白舒歌越是回想越覺得事情的疑點諸多,後來他終於恍然醒悟,在這整個事件當中,他因為過於專注奪取那座礦山而忽略了他最大的對手——許南風和君疏月。
半月前他部署在瀾城的探子回報說許南風和君疏月已經回京,所以白舒歌才對他們放鬆了警惕,但仔細想來,東玥和乾州通商這麽大的事許南風怎會毫無反應?以他的性子怎會縱容赤炎帝和北辰襄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搞出這麽大的動作來?
現在想來,原來他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利用南海諸島之間的矛盾,引得他們互相廝殺,再趁亂炸毀礦山,以絕後患。許南風這一招實在是厲害得讓人叫絕。
白舒歌原本為礦山之事氣悶不已,可是想通了這一層之後他忽然也就釋然了。許南風這個對手實在是他這千年以來遇到過最有趣的對手。聶氏有這樣的後人,倒也不負自己所望。
所謂遊戲,自然是對手旗鼓相當才會有趣。
白舒歌想到這裏,嘴邊又不經意地露出一絲陰鷙的冷笑,這時他看到北辰襄走回到禦座前,目光久久停留在寫著賀凡死訊的那封信上,他便走上前問道:“陛下,是否要派人前往南海尋找賀凡將軍的屍首?”
“不必了。”
北辰襄神情倦倦地擺了擺手:“他若活著早就回來了,到現在還下落不明,那便是已經葬身大海。”
“微臣知道他是陛下的愛將,還請陛下千萬節哀。”
“你知道嗎,我現在這裏什麽感覺也沒有。”
北辰襄指著自己的心口道:“我知道我該心痛,我該難過,可是這裏一點感覺也沒有。好像他的死對我一點觸動也沒有。你說我這是怎麽了?”
白舒歌聞言,笑著走上前去握住北辰襄的手:“這說明世上已經沒有人能夠動搖陛下的心,這是好事。”
“好事……”
“無情最是帝王家。”
白舒歌伸手將北辰襄擁入懷中:“這是我教給陛下的最後一課。”
“本皇記住了。”
“陛下,再給微臣三日時間,微臣將為你鑄一柄天下無雙的好劍。到那時候你便握著此劍橫掃天下,無人可擋。”
“那本皇便敬候佳音。”
北辰襄神情漠然地推開白舒歌,朝著禦書房外徑自走了出去。他走到外麵,日光落在那一片金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刺目的白光。北辰襄情不自禁抬起手擋住了那光,卻忽然發現眼角處不知怎的濕潤了一片。
陛下的心不該再為任何人而動搖。
白舒歌的話猶如魔咒在他耳邊不斷地響起,他抬起手用力擦掉那滴不知為誰落下的眼淚,但是不知道為何那淚水卻突然間洶湧而出。
陛下,你不要再哭了,以後賀凡會一直陪在你左右。
少年時的誓言猶在耳邊,但是那人,卻再也不會回來了。
賀凡,是我害了你。
北辰襄緊緊握住胸口的地方,他分明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痛處從那裏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