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節
“你到底為什麽會到這裏來？”魚昊老人忽然問。
百裏子鳶看了看他，然後回答說，“是有人把我送到這裏來的。”
“是你的曾祖父百裏陽明？還是白風塵那個臭小子？”魚昊老人的聲音高了起來，聲音裏帶著一絲凶煞。
“不是！不是他們……”百裏子鳶低低地說，“他們很愛我，我知道的，我是被一個一怪物弄昏了，然後再醒了，就到這裏了。”
“能跟我說外麵的事情麽？”魚昊老人換了懇求的語氣，“我很久沒出去了。”
百裏子鳶猶豫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
她想了很久，想不出什麽頭緒，於是從自己的出生說起，說自己的叔叔們，說阿爸大祭司，說熟悉的人，她又說百裏無塵和未央，然後是鹿塵和白鷺他們。魚昊老人有時候會打斷百裏子鳶問幾個問題，顯然魚昊老人對百裏一組各家的家世相當地清楚，百裏子鳶並不覺得奇怪，她知道這個人和傳聞裏的啟示之君是同一個人，所以他不會是一個普通的人。
最後百裏子鳶說了將自己放逐到木筏上隨海漂流的那些影子一樣的黑衣騎兵，說起那一夜的故事。魚昊老人想了想說，“是百裏家自己的人下的手。”百裏子鳶的心狂跳起來，她使勁地搖頭否定說，“不是，那些人不是我們大秦的騎兵。我從沒有見過那樣的騎兵，他們可以在馬背上跳起來，跳起來殺人，而且他們也不用我們大秦的劈刀，更像是南夏人的。”
魚昊老人冷笑說，“那隻是你不想承認？馬背上跳起來有什麽難的？赤羽的騎兵們都能做到，不過沒有你說的那麽靈活。你說他們的刀的形狀倒像是南夏人用的，他們喜歡在刀身上開血槽，刀尖的形狀更像牙齒，這樣刺進甲縫裏殺人，血從血槽裏放出去，敵人沒有反擊的力量，可是，難道那些王爺們，不會和南夏人私下預謀麽？”
百裏子鳶還是搖著頭，她不願相信。
“一定是百裏家的人。”魚昊老人的話說得不容置疑，“殺了你，對任何人都沒有什麽好處，隻有對你的叔叔們和他們的兒子最好。這支騎兵可以藏在任何地方訓練，你以前沒有見過他們，因為還沒有到你死的時候。你見過大秦的隱在力量饕餮血侯麽？天下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名字，可是有幾個人知道他們在哪裏？等到你真的看見他們的時候，他們的長槍已經擲出，早就已經把你的喉嚨射穿了！”
“你都是猜的！”百裏子鳶大聲地反駁說，“你都是猜的！”
魚昊老人冷冷地笑笑：“還用得著我這樣將死的人猜麽？你自己也猜得到，可是你不願意承認，你害怕麽？你害怕你就捂著耳朵跑掉啊。你是個廢物，你不死，人人都不安心，所以他們要殺了你。”
百裏子鳶忽然站了起來，魚昊老人也忽然坐起，他狠狠地拉住百裏子鳶的小手。魚昊老人的力量已經恢複，百裏子鳶根本擺脫不了他的控製，重重地坐下，全身的骨頭似乎都散架了。
“你幹什麽？！”百裏子鳶的聲音裏有點生氣。
“你聽我說話可以麽？”魚昊老人低低地說，“你未必還有很多機會聽我說話了……”百裏子鳶覺察了他話裏的悲哀，沉默了半晌。魚昊老人老人也是很久沒有說話，他仰麵對著天，似乎在想什麽，又像是出神，直到百裏子鳶覺得他已經忘記該說什麽了，才聽見了他低低的聲音，“孩子，你力氣很大。”
百裏子鳶愣了一下，然後搖搖頭說，“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就連叔叔家的小兒子們都比我力氣大。”
“你有沒有很憤怒的時候？”魚昊老人忽然問，百裏子鳶想了想，搖頭之後又點頭，她用腳劃拉著地麵說，“有的時候會有……”
“那有沒有憤怒得自己都不能相信的時候？比如說，那一天你從我的手裏掙脫……”魚昊老人舉起了右手，急切地問，“能從我手裏掙脫的人，可不多，上一個是你的祖先，百裏姬如。”
百裏子鳶看著自己手腕上五道深深的抓痕，一時也迷茫起來，想不清楚那個瞬間自己怎麽擺脫了魚昊老人的掌握。
“你練過刀麽？”魚昊老人又問道。
百裏子鳶點頭回答他說，“跟著顏首領和白風塵老師練過一些日子。”
“顏首領？是顏無念麽？不要再練了！”魚昊老人斷然地說，“你根本就不是練刀的料子！”
“顏首領叫顏小敘，是大秦三萬**軍的首領，我……”百裏子鳶結結巴巴地說，“我的父輩們和王兄姐妹，他們都是英雄，我也想……”
“這個天下一百年來隻有兩個英雄，第一個是你們百裏家的百裏姬如，他死了，屍骨就在那裏，第二個就是魔君，他也死了。之所以百裏姬如是第一個英雄，是因為他要比魔君秦舞厲害的多，”魚昊老人的目光變得咄咄逼人，“不過你嘴裏所說的那群愚蠢的人怎麽能稱英雄？！”
百裏子鳶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低低地說：“老爺爺，你總說有報應，可是你還是看重英雄們，我們百裏家的子孫，哪個不想當英雄，不想當英雄的人會被人嘲笑，還不如死。”
魚昊老人愣住了，他想了許久，然後對著洞頂緩緩地搖頭說，“不錯，每個人，無論是男兒也好女兒家也好，一生當然要殺很多人，你不殺了你的敵人，你就變成你敵人手下的死人。殺人，又有什麽可怕？！人人都是要死的，勇敢的人死了，武神們會接引他們，在高天上的宮殿裏享福，懦弱的人就算死在床上，也得不到福佑，不過孩子……你是不同的！你是不同的……因為……因為……”
百裏子鳶忽然打斷了魚昊老人的話，“老爺爺，我夢見過我殺死很多的人！”
魚昊老人冷冷地哼了一聲，並不回答她，百裏子鳶把雙手夾在膝蓋間，沉默了一會，她忽然仰起頭看著魚昊老人說，“老爺爺，我真的是說很多人，很多很多的人。”
“很多人？”魚昊老人扭頭去看百裏子鳶。
“很多人，滿地都是死人，”百裏子鳶自己打了個寒噤說，“有時候我會做這樣的夢，夢見我拿著刀站在滿地都是死人的地方，太陽在西邊就要落山，顏色紅得就像血要從上麵滴下來。以前我在大秦皇宮裏的時候，有傳說，他們都說……我是災星，他們不在我麵前說，可是我聽到過。我生下來阿媽就死了，我生的那天，天上隻剩下了四顆星星，神卜池裏麵的玄明都死了，那是神魚啊，我是不祥的人，大祭司也說過，我是象征死亡的五韻星角之星……”
“角星麽……”魚昊老人呆呆地看著百裏子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後魚昊老人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笑得全身顫抖。
一時間仿佛有千百人在一起笑，像是聽見了世上最滑稽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小娃娃，你知道角星是什麽意思麽？”魚昊老人笑了許久，才勉強克製住自己，他的胸口起伏著，久久不能平靜。
“如果沒有和其他四顆星星一起升起來，就是災星。”百裏子鳶所知道的角就是這樣一顆災星。
“如果沒有和其他四顆星星一起升起來，就是災星？”魚昊老人從鼻孔裏狠狠噴出一口氣來，“這算什麽？天上那些小星，黯淡得你根本就看不見，那也是沒有光的星星，怎麽沒有人提起？星星就是要有光，難道沒有光的星星反要比有光的星星厲害？”
“可是他們都說我生下來後，天上就沒出現星星，還說，那是啟示之君的預言……”百裏子鳶諾諾的說。
“啟示之君的預言？原來他們叫我啟示之君，愚蠢的人們啊！沒有升起的角星令人害怕，是因為它是死星啊。那是掌管大地上所有生命死亡的星辰，角降臨到你的頭頂，是太古武神們給了你死亡的花環，他派遣他的使者前來奪走他賜給你的生命。他的使者們就在大地上騎著黑色的沒有頭顱的戰馬跑過，殺死一切的人。”
“使……使者？”百裏子鳶瞪大了眼睛，“武神們的使者是……是百裏姬如和四大家族的人啊！”
“這些無知的蠢東西，難道不知道百裏姬如和魔君就是角星麽？魔君秦舞就是裁決天神用右手化成的使者啊，裁決天神的右手握著一揮動即可斬開雪山的神劍，那神劍上麵嵌著一顆黝黑的寶石，它沒有光，因為它是空虛的，它是貪婪的寶石，世界上所有的光都被它吞噬。活著的東西隻要一靠近它就被吸去靈魂。那顆寶石在天上就是角，在人間就是百裏姬如，它是最凶惡貪婪的魔鬼，一切光和生命的死敵，所以魔君才敗在了他的手下，因為他是魔君最鋒利的武器！”魚昊老人的目光炯炯有神。
“武器！？”百裏子鳶愣了。
“秦舞是什麽人？那是統一世界各國、帶著不死之君，殺了上百萬人的魔君啊？”魚昊老人的目光忽然變得很冷酷，“他當然是惡魔，而當初為他賣命的，就是你們百裏一族啊！”魚昊老人輕蔑地笑著，他斜著眼睛看著百裏子鳶說，“就算殺很多很多的人，你都變不成角，除非你把世上的人，都殺了！”
“害怕血麽？孩子，你為什麽會哭？你害怕血流在你手上的感覺，是不是？你害怕那些活生生的東西轉眼就死了，你拿刀的手會抖，”魚昊老人忽然惡狠狠地瞪著百裏子鳶，“你也想殺人？你敢殺人麽？你死得比你的敵人還早！當個愚蠢的好孩子吧！”
“可是……可是我叔叔，還有未央，還有鹿塵和白鷺，還有大祭司，還有……”百裏子鳶變得語無倫次。
“還有什麽？還有什麽？還有什麽？”魚昊老人恢複了野獸一樣的凶惡的表情，放聲地吼叫著，“你想保護別人？你能麽？你能麽？你現在在這裏，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我不能……我沒用的……”百裏子鳶抱著自己的頭，頹然地坐在地下。
“可是，”百裏子鳶又抬起頭說，“鹿塵！鹿塵他說了他要和我一起成為像百裏姬如那樣厲害的人！”
魚昊老人微微震了一下，他凶狠的眼睛忽然變了，就像念起百裏藏青那個名字的時候，又是溫柔，又是迷茫。
“你愛你你所說的鹿塵麽？”
百裏子鳶點了點頭，魚昊老人默默地看著她。
“你真蠢，愛情是最不可信的，你還這麽小，不懂的，”過了許久，魚昊老人說，他的聲音裏第一次帶著些許的柔和，“那你想離開這裏麽？”
百裏子鳶看著魚昊老人呆了一下，然後她用力地點頭。
“那你要答應我幾個個條件，”魚昊老人忽然說，“你願意麽？”
百裏子鳶帶著幾絲驚喜，然後問，“什麽條件？”魚昊老人拍了拍地麵，然後換了淡淡的語調說，“來，坐在我身邊……你喜歡聽故事麽？”
百裏子鳶衝魚昊老人點了點頭。
“那好，我的第一個條件，聽我給你講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很長……”魚昊老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沒有人，到處都是徹骨的嚴寒，除了雪，隻有細碎的鹽粒，那是天地分開時候女媧天神的眼淚凝結成的。那個時候大地上惟一的活物是一頭白色的巨龍，它有厚厚的鱗片，不怕刀劍一樣的冷風。它也是盤古古神，歸根到底，它是無所不能的天神，它化為巨龍，為大地帶來富饒，他死後四肢血肉變成山川湖泊，他的愛人來到這個世界，創造了我們和萬物……”
大漠蒼顏?黑月之潮 第五十九幕 魔君和百裏姬如，啟示之君的第三個條件
“……後來大地上出現了各個部落、國度，然後有了不斷地戰亂，那樣的世界，被稱之為亂世，是一個很可怕的時代，戰亂的樣子一直持續到一百多年前，那時候天下還沒有‘四大家族’‘武神’的稱謂，大家稱自己為皇族、修真門派或者是西域蠻族，大大小小有幾百個部落國度，在遙遠的東方，有個很厲害的齊國，齊國的大皇帝叫公孫京，有時候他扶持這個去打那個，有時候反過來。大家今天我搶走你的土地，明天你殺了我的親人報仇，後天又是我帶人衝進你的國家燒殺奪掠。來來回回，永遠也沒有止境……”魚昊老人拖著沉重的鐵鏈在周圍緩緩地走動。
百裏子鳶坐在一旁，目光跟著他移動。按照外麵的時間，也許好幾個月都過去了，百裏子鳶隻知道是很久很久。魚昊老人的身體已經漸漸康複，他的故事也從太古洪荒的時代，說到了曆史上最閃光的黃金歲月―――魔君秦舞和四大家族的武神們的崛起曆史。百裏子鳶喜歡聽故事，但是魚昊老人的故事讓她害怕，像是曆史中最血腥的一些段落都被魚昊老人截取出來拚在了一起。
百裏子鳶不知道魚昊老人為什麽要這麽說故事，不過那虛無遙遠的聲調卻深深地打動人心。魚昊老人說故事的時候永遠看著遠處，視線像是洞穿了堅硬的岩石。
“沒有人知道魔君秦舞的身世，有人說他是死亡天神直接賜予人間的，所以他沒有父母，也有人說他的父親被那時齊國最大的秘術家剖心祭祀了上天，所以魔君不願提自己的身世，卻把自己的義父、大汗王剖了心。他是戰爭和仇恨的種子，他是惡魔，為了殺人而生在世上。他又是裁決天神的使者，所以他殺人，卻是沒有罪的。他做了很多別人不敢想的事情，比如獻出自己的妻子去換取強壯的武士，他知道義父垂涎自己的妻子，可是他不猶豫。他不在意妻子被淩辱，因為他沒有心，他隻有殺人的欲望……後來裁決天神讓他遇到了百裏姬如，百裏姬如來自神秘的瞳術修道家百裏一族，可是他出身嫡係，不受寵，百裏姬如和魔君經過了整整二十八年，聯合死亡術士祭煉了十萬不死大軍，後來魔君憑借它統一了天下。他沒有叫自己皇帝，卻成立了萬國朝拜之禮，說以後誰最有德行和勇氣，誰就是首領。從那時候開始有了國主的稱呼，可是大家覺得魔君手段毒辣，於是都叫他魔君。魔君很開心，安排人說要寫下世界以前一千年和以後一千年的曆史……”
“但是魔君並不知道，在他最得意的時候，身邊卻有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