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節
的區別,即便是給你一百萬大軍,你也打不過我一支千人衝鋒隊。”
“你……你哥臭小子……”百裏卿和的話僵持在空氣裏,他也不知道該怎麽回應百裏耶的話,對於領軍打仗,百裏耶的確是曠世的奇才,他自甘認輸。
帳篷外暮色四合。
飛鳥在夜空裏盤旋低鳴。
有人在咿呀咿呀吱吱呀呀地唱著古老荒涼的葬歌。
風把月色吹得四散。
灑落在黑暗的角落裏。
有什麽東西,正在奮力蠕動著,它終要醒來。
大漠蒼顏?黑月之潮 第五十七幕 啟世之君?魚昊
百裏子鳶麵前的老人斜斜地倚在一個石隙中,百裏子鳶抬頭望著洞頂的那些壁畫。過了許久老人睜開了眼醒了過來,像是換了一個人,沉默而堅硬。
“你已經這麽看了我很久了,小丫頭,你還要看到什麽時候?”老人嘶啞地問,他的目光冰冷地望著外麵。
沒有人回答老人,大約過了一會兒,一棵石筍後麵伸出一隻小手。
幾個圓圓的烤油餅滾了過來,在離老人不遠的地方停住。老人看著那幾個油餅,靜了一會兒,嘴角浮起一絲冷淡的笑容。
老人用腳把油餅踢了踢:“我不吃,你出來,我傷不到你。”
又過了一會兒,百裏子鳶試探著從石筍後挪了出來,她的神色是警惕的,在遠遠的地方貼在石筍邊,隻露了半張臉。
老人和百裏子鳶對視了一眼,百裏子鳶畏縮著移開了目光。百裏子鳶還是害怕,盡管她知道老人此時傷不到他。因為那天之後,老人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用雙腕上細細的鐵鏈一重一重地鎖住了自己。
百裏子鳶本以為這是他的詭計,可是老人清清楚楚地鎖死了自己之後,就再也沒有走出那個石隙。老人有時候吃兩個油餅,但是他漸漸地消瘦起來,蒼白的皮膚上最後一絲血色也沒有了,現在的老人像是一具蒙著皮的骷髏,隻剩那對眼睛,還是亮得令人畏懼。
“你幾歲了?”老人低低的聲音傳來。
“馬上就十六歲了。”百裏子鳶回答他。
老人斜視著百裏子鳶,“那你叫什麽?”
“百裏子鳶……”百裏子鳶諾諾地說。
“百裏家的蒼鷹麽?是個好名字……”老人接著問,“你父親呢?他叫什麽?”
“我阿爸叫……百裏穹圖。”
“百裏穹圖?”老人低聲地笑了,“是百裏陽明那個老混蛋的孫子啊。”
老人陰森森的聲音讓百裏子鳶打了個寒噤,她猶豫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的曾祖父,然後問道,“老爺爺……您……您和我……和我曾祖父……有仇麽?是他把你關在這裏的?”
“有仇麽?嗬嗬……”老人沉默了一下笑笑說,他默默地看著頭頂的黑暗,“我很痛恨他,但是他也很恨我。這世界上的人和人,有誰能是三代的好朋友?到了最後,他們還不是都變成了仇人?更何況,我是個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沉默了一會兒,老人低頭看著百裏子鳶說,“害怕麽?”
百裏子鳶衝著老人點了點頭。
“我不想殺你。我隻是想殺一個東西……隨便什麽東西。”老人說得很輕,“不過現在我不會殺你。”
“為什麽……不殺我?”百裏子鳶膽怯的地問。
“因為你百裏家的人,你身上流著讓人敬畏的暴戾之血。”老人冷冷地看著百裏子鳶,“雖然你是一個膽小的孩子。”老人的眼神壓得百裏子鳶喘息不過來,過了一會兒,百裏子鳶才大著膽子問,“老爺爺,這裏真的沒有路出去麽?”
“你應該去看了那條河的源頭吧?那條河從一個地下的潭水裏麵湧出來,你就是從裏麵被衝出來的,那條路你走不通了。不過那一邊,”老人指著另一邊黝黑遙遠的陰影說,“有個門,本來是惟一的出口。不過把我封進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廢掉了鎖,用銅水封住了門。”
“你出不去的。”老人沉默了一會兒說,他低眼看著百裏子鳶說,“不過早晚你要來這裏的,暴戾的血啊,每個人都該死在這裏,如果你沒有幸運地死在戰場上。你可以過去那邊看一看,看見那邊的骨頭的時候,你要記得向他們行禮,這些都是你們百裏家的英雄。”
百裏子鳶猛地睜開眼睛。
依舊是噩夢。
這些天百裏子鳶開始反複地夢到這個怪異的老人,夢見他是披戴青銅色鎧甲的武士,他在最高的山坡上放聲咆哮,在霧氣中,和他一樣青銅色的軍隊悄無聲息地走來。
百裏子鳶努力摩擦著自己的臉,想讓自己趕快清醒過來。她的手指甲長了,無意中擦在臉上有些劃痛。百裏子鳶聽不見什麽水聲,還是枯水的季節,寂靜讓人心裏荒得如同十二月的荒野,一片不毛之地。
百裏子鳶沿著石壁摸索著,她越過了那根接到洞頂的巨大石柱,閃在石柱後麵悄悄地窺看。那個熟悉的石隙中,老人靜靜地趴伏著,百裏子鳶看了許久,沒有任何動靜。
這是第幾次百裏子鳶來這裏窺看老人,她自己也記不清楚了。
百裏子鳶不知道自己為何還是不停地走近這個危險的人,可是百裏子鳶知道如果沒有這個老人,她就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間。
有時候老人低沉的喘息聲令百裏子鳶覺得安心,她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以為自己可以在老人漠然的雙眼中看見一絲別樣的神情。
但是每當老人發現百裏子鳶在看他的眼睛,百裏子鳶就冷冷地避開,那雙眼睛再次變得灰白起來。
百裏子鳶又看了很久,老人還是沒有動。
百裏子鳶有些擔心。
自從受了傷,老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他就那樣默默地坐在這個石隙裏,不停地想著什麽,有時候百裏子鳶聽見他低聲地念著什麽,像是某個人的名字。再後來老人就倒下了,好像隻是因為太疲憊,所以要休息。
老人靜靜地躺在那裏,遠遠地看著藏在石柱後的百裏子鳶。不記得哪一次來這裏看他,他把頭埋在雙臂中,從那時開始,他的姿勢就沒怎麽變化過,靜得像是已經死了。
心裏浮起“死”字的時候,百裏子鳶打了一個寒噤。對於孤獨的恐懼終於壓過了她心裏的猶豫不決,百裏子鳶攥緊了她的烏丸,踮著腳尖逼近,她的心口猛跳,覺得老人隨時都會一躍而起撲殺自己。
也許他隻是偽裝,就像他獵殺那條怪魚的時候。
什麽都沒有發生,百裏子鳶的手顫抖著摸上老人的身體時,才驚覺他的身上熱得燙手。百裏子鳶用力把老人翻了過來,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老人胸口的傷口生蛆了,白花花的蛆蟲在傷口深處翻著。
老人的手裏攥了一塊鋒利的石片,上麵帶著血跡,似乎他曾經想用這塊石片切下腐爛的肉。
“老爺爺……老……老爺爺……”百裏子鳶驚恐地搖著老人的肩膀。老人抬起沉重的眼皮,無聲地看了百裏子鳶一眼。
老人灰白幹澀的嘴唇哆嗦了一下,“你害怕麽?”
百裏子鳶沒有想到老人問她的竟然是這樣一句話。
但不可置疑的,是的,百裏子鳶心底知道自己開始害怕了,她怕的竟然是老人會死掉,害怕獨自一人在這裏默默地死去。
百裏子鳶沉默了一會,然後用力點了點頭。
“我也很害怕,”老人低聲地說,“跟你一樣的,你說我為什麽會忍不住想殺了你呢?殺了你我會更害怕。你是不是有個叔叔叫百裏無塵?”
“是……可是,他死了。”百裏子鳶回答老人。
“死了啊……才三十歲吧?不……不,三十九年了,一百年又三十九年了,我一直都像你這麽害怕。可是你逃不掉的,你會一個人死在這裏,這是你的命。武神賜予你暴戾的血和強大的瞳術,給你尊嚴和榮耀,讓你成為他的仆人,但是他也給你最惡毒的詛咒。你沒有幸福,你隻有悲哀,你必須在戰場上殺了不臣服於你的人們,你要占有他們的家園令他們悲痛哭喊,你還要把他們的孩子的頭砍下來,因為他們長大了會為他們的父親報仇。可是你知道總有一天這一切都要你自己償還的,你每時每刻都在恐懼著,你總是在猜自己什麽時候會死……其實我應該死在戰場上的,被真正的勇士一刀砍下我的頭,那樣的話,我的恐懼就不在了,百裏藏青也會覺得我是一位英雄,我躺在泥土下麵,她在深宮裏麵思念我……”
老人的聲音漸漸低落下去,最後能聽見的隻是他微微的呼喚聲,“藏青……百裏藏青……”
百裏子鳶想起這個名字就是一直以來含在老人嘴唇間的名字,她覺得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卻又想不起曾在什麽地方聽過。百裏子鳶搖晃著老人的肩膀,老人沒有任何反應,百裏子鳶覺得懷裏的老人的身體輕飄得像一束木柴,隨時都會散開。
幾隻幹得發硬的烤油餅散落在石隙的角落裏,老人似乎已經很久不曾進食了。
“老爺爺……老爺爺……你醒醒……”
“藏青……百裏藏青……藏青啊……百裏藏青……藏……”最後百裏子鳶聽不見任何聲音了,四周寂靜得令人心寒。
百裏子鳶轉頭去看著周圍,無盡的黑暗沉重地壓在她的頭頂,像是在一場永遠不能醒來的夢裏。百裏子鳶握緊了烏丸的刀柄,把刀尖抵在老人的喉嚨間。
百裏子鳶靜靜地凝視著這張蒼白幹枯的麵孔,她的手微微地顫抖。隻要這一刀刺下去,老人就死了,連帶著他的往事和瘋狂的力量。
過了許久,百裏子鳶猛地撤回了刀鋒。百裏子鳶把老人平放在地上,然後以刀鋒挑開了老人的衣襟。那些蠕動的蛆蟲令百裏子鳶忍不住想吐,新生的肌肉血紅地翻卷著,像一張扭曲的嘴。
百裏子鳶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刀尖挑起了腐爛的肉,緩緩地切了下去。
不知道多長時間過去,百裏子鳶以自己內衣的腰帶把傷口用力捆綁起來,她喘息著起身,狠狠地在地上踩了幾腳。百裏子鳶踩得是切下來的腐肉,那些軟軟的蛆蟲被踩成了漿,惡心得令百裏子鳶頭皮也麻了。百裏子鳶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她把臉用力埋在手掌中。
百裏子鳶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做,她也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勇氣。老人靜靜地躺在那裏,百裏子鳶不知道他是活著或是已經死了。
百裏子鳶也不想去看,她已經盡了自己的努力。
百裏子鳶再次醒來的時候,老人還躺在那裏。百裏子鳶過去摸了摸老人的身上,微微的有些溫暖。百裏子鳶忍不住有些欣喜,四處看了看,她抓過一隻幹硬的油餅,用力咬了幾口。當她還是萬人之上的安國公主的時候,百裏子鳶從未想過這樣幹硬的油餅嚼在嘴裏也有一股微微的甜味。
百裏子鳶默默地咀嚼著,覺得胃裏也漸漸暖和了起來。
百裏子鳶忽然想了起來,她把老人的頭抱在懷裏,然後以烏丸的刀鋒撬開了老人緊閉的牙關,她小心地把嚼碎混著唾液的油餅吐進了老人的嘴裏,過了很久,百裏子鳶看見老人的嘴微微地動了動,而後老人開始努力地吞咽了,雖然老人沒有睜開眼睛,但是百裏子鳶清楚地知道老人開始恢複了生機。
“呃……”老人咽下了第一口,他仰麵張著嘴,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聲音。百裏子鳶急忙嚼碎了又一口油餅,這一次她刻意地嚼得更碎一些,又吐進老人的嘴裏。
就這麽一口一口地,百裏子鳶默默地喂著,老人也默默地吞咽。百裏子鳶不知道老人醒來沒有,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此感恩,再不把可怕的爪牙對準自己,不過百裏子鳶心裏覺得溫暖,這時候她覺得老人不是什麽可怕的怪物,老人隻是一個人,甚至是一個孩子,很蒼老了,可是依然是孩子。
“百裏家族的孩子,你將以生命侍奉天下的君主,那時候,你將被賜予榮譽和長生。”百裏子鳶忽然想起這句話,大概是她七歲時候,大祭司撫摩她的額頭頭頂,以四大家族武神的名義賜予的祝福。“天下的君主”就是四大武神的代稱,他們擁有整個天下的青色,可以與魔君為敵。
百裏子鳶那時候隻覺得頭頂的天空那麽高深遙遠,一切人,都是天空的孩子或者奴仆。在武神們偉大的力量下,一切人都隻是遵從他們的意誌行事。
無論你是什麽樣的英雄,殺過多少人,有過多偉大的功績,都還是他們的孩子。
就像眼下的這個老人。
百裏子鳶迷茫地搖了搖頭。
老人忽地睜開了眼睛,雖然隻有一線,可是那裏麵的光芒如此的銳利,百裏子鳶幾乎以為這一切都是偽裝的,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身跑開。可是百裏子鳶停住了,隻是那麽短短的一瞬間,或者說一刹那,老人的目光忽然變得遙遠又迷離。
他眼中閃爍著幸福和快慰,開始微微地笑,他掙紮地伸出手,輕輕撫摩百裏子鳶的麵頰。
“藏青……百裏藏青……是你啊,我是魚昊啊,真好,你孩沒有離開我。”老人輕輕地說,“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夢裏沒有你啊!幸虧隻是夢……真好啊……我可以睡了……”而後他的手忽然垂了下去,無力地摔在胸前。
百裏子鳶愣了一下,她忽然想起大祭司說過的那個啟示之君的名字,正是魚昊!百裏子鳶急切地去探老人的呼吸,發現他隻是睡著了。
大漠蒼顏?黑月之潮 第五十八幕 死亡之星?角
叫做魚昊的老人再次醒來,並沒有用多少時間。百裏子鳶一直守在他身邊,她幾乎能看見魚昊老人胸口的傷在恢複,新肉不斷地長出,一次又一次地結痂和退痂,遠比任何人都快得多。
魚昊老人的胸口是重傷,烏丸的刀鋒沒準連她的心髒也劃傷了,他們也沒有藥,可是這些都擋不住魚昊老人的恢複。
“你救我,不怕我會殺了你麽?”石隙中,魚昊老人仰麵朝天地躺著。他已經可以掙紮著站起來走幾步。不過魚昊老人依然用鐵鏈捆著自己,那種瘋狂的情況沒有再出現,魚昊老人倨傲冷淡,但是更像一個普通的人了。他說話也流暢多了,因為一直都隻能躺在那裏和百裏子鳶說話。
百裏子鳶想了想回到魚昊老人說,“我不想死,可是也不想一個人呆在這裏,死了也沒有人知道我是怎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