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節

  城裏都知道了,這是國主瀧罹在迎接百裏家和西域煙江的武士們,而且軍營裏又有少年武士的比試。


  人們好奇地圍聚過來是想看百裏家安國公主的儀仗。


  “落柵關門!”長呼聲裏,軍營前巨大的閘門緩緩落下,要把龍泉錫軍營和外界完全格開。


  快馬如飛而來,馬上滿頭大汗的少年死死地勒住馬匹,勉強地刹在了門口。


  “讓我進去!”少年大喊著,“我要和百裏比武!”


  “放肆!比武的武士已經進去了,什麽人敢在龍泉錫軍營前囂張?”管閘門的戰士難得威風一次。


  “讓我進去!”鹿塵急躁地兜著馬匹在閘門前轉圈,“我就是要和百裏比武的人。”


  “這是什麽地方?是你來的麽?再敢撒野,就拿下了!”戰士大吼。


  鹿塵滿身的衣衫濕透了,一頭長發濕漉漉地貼在額頭,確實不像一個世家武士。


  “讓我進去!”鹿塵隻好放聲大喊起來。


  雖然隻有十七歲,可是鹿塵的身材卻像二十一歲的年輕人,他的喊聲響亮,戰士們惟恐驚動了裏麵的貴賓,急忙把長槍並成槍列,死死地擋住了他。


  鹿塵滿心都是火,不住地提著韁繩,馬揚著蹄子,躁動不安。


  “等一等。”忽然有人慢條斯理地說。


  鹿塵回頭,一匹黑色的駿馬上坐著黑鎧的都督。


  他異常鮮明地配著黑鞘重劍和黑色披風,甚至馬韁都是純黑的。可都督的臉色和雙手卻比鹿塵看見過的任何武將都白淨,讓他看起來淡雅得像一個文臣。


  “顧都督!”戰士們急忙行禮。


  “你有一杆很好的槍,”顧都督對鹿塵說,“也許你真的是來比武的武士,你叫什麽名字?”


  “鹿塵。”


  顧都督笑了。


  鹿塵的回答很沒有禮貌,既然是士族武士相遇,顧都督又是名傾碧池的名將,鹿塵應該把姓氏家傳和上輩的爵位一起報出來的,更不該直挺挺地端坐在馬背上回答。


  “我知道了,你是白風塵老先生的長孫子吧?你的名字確實在名單上。”顧都督微微頷首,“國主瀧罹親自主持的比武,你怎麽遲到了?”


  “都督小心,”一個戰士提醒,“也許他在說謊。”


  “不會,”顧都督微笑著搖手,“龍淵槍在手,當然是鹿氏的後人。”


  “你認識我的槍?”


  “那當然,”顧都督淡淡地笑著,“我聽說過你的槍。”


  “我在練槍,所以來晚了,”鹿塵說,“晚得也不多,還算趕上了,為什麽不讓我進去?”


  “戰機不等人,”顧都督搖頭,“何況練槍應該趁早。”


  鹿塵有點理虧,可很快他就昂起了頭,“反正隻要讓我進去,我就能打敗百裏武士。”


  “練了一夜槍?你還有體力麽?”


  “將來也許要打幾個月的仗呢,練一夜槍算什麽?”


  “嗬嗬,”顧都督大笑,“要是連殺幾個月,石頭那樣的身體也垮了,真是孩子說的話。”


  鹿塵正**的時候,顧都督揮了揮手,“開閘,放我和這位小英雄進去。”


  “都督……”戰士猶豫著。


  顧都督也不理睬戰士的臉色,對鹿塵比了個手勢,“讓人找一套小號的禁軍鎧甲給你穿戴。衣冠不整的樣子,給百裏家的王爺們看見,還以為我們碧池貧困。”


  鹿塵點了點頭,來不及道謝,縱馬率先衝了進去。


  “都督……”守門的軍士想說什麽,聲音還是低了下去。


  “很神氣的孩子啊,是不是?”顧都督低頭看著那個嘟噥的軍士,懶洋洋地笑了起來。


  龍泉錫軍營中無數的旌旗幾乎遮蔽了整個天空,百裏家的血薔薇大旗和碧池的金線海葵旗幟在風中糾纏在一起,呼啦啦地作響。


  激昂的軍鼓越來越激烈,演武場裏兵刃的交擊尖銳刺耳。


  碧池尚紫,一色紫衣的碧池國公卿們圍繞著高坐的國主瀧罹,另一側的貴賓席上百裏武士團團圍坐,中間的女孩有著白色瞳仁。


  顧都督一步踏進營門,正逢百裏武士中的首領顏小敘低頭下來。


  兩個人的目光隔著重重的人群碰了一下,不約而同地側頭回避了。


  緋衣的紫寰宮內監小步迎上了來,“喲,都督,都督,可等到都督的大駕了。國主讓卑下在這裏等候都督,還擔心都督不來呢。”


  “顧燼的勝負怎麽樣?”


  “已經勝了第一場,究竟是都督家裏將門的子侄。照這麽看,這一名對手也能拿下。”


  顧都督停了一步,轉向演武場中。


  身披碧池禁軍黑色皮鎧的少年正占據了上風,他右手重劍,左手銅盾,攻勢淩厲。銅盾也被他用作了武器,雙手左右揮舞,每一擊都用足了力量。


  對手的武器是兩柄錐槍,本來是直刺的武器,可是完全被他大開大闔的攻擊壓住,根本沒有刺擊的機會,隻能一步一步後退。


  “倒是有精神,”顧都督笑了笑,“可是他叔叔何時教過他拿劍當大錘揮舞的戰術呢?”


  顧都督不再停留,跟著內監上台拜見國主。


  國主還沒有下令,內監們已經機靈地搬來了椅子,放在國主的位置旁,侍候顧都督坐下。


  “都督的侄兒果然勇猛,怎麽以前從未聽都督提起?”國主瀧罹讚歎,“都督何不送他進碧池宮廷伴讀?將來跟隨瀧熾征戰,為你們顧氏再添一員名將,可不能就此埋沒了英才。”


  顧都督笑笑,“這一次他是自薦,我也不阻攔。不過他的心性,終究還是不夠沉穩。國主的好意臣下心領了,如果他真是英才,任誰也埋不住他的光輝,謝謝國主的關心。”


  國主點頭,遙遙地指著不遠處端坐的一群百裏武士,“那邊居中的就是百裏家的安國公主百裏子鳶了,上次我們在港口接引他們的時候,都督也是見過的。”


  顧都督注視了一刻,“旁邊那個,是百裏家八王爺百裏耶吧,據說這個人很厲害。”


  另一邊,百裏子鳶抬頭看著天邊的雁,演武場裏的呼喝聲離她耳邊似乎很遠。她不喜歡這麽多人,低頭看著這黑壓壓的人群,覺得像是被壓得喘不過氣來。


  “公主,這場演武是特為你準備的,該看的還是要看,不要失了禮數。”百裏耶低沉有力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是。”百裏子鳶收回了目光。她轉眼掃了一下不遠處碧池國的紫衣公卿們恭敬地侍立在旌旗下,隻覺得有些敬畏。百裏子鳶心裏動了一下,忽然覺得有人是在看她的。


  仔細看過去的時候,就在華服高冠的國主身邊,一個黑鎧的都督正遙遙地注視著他。兩人的目光一碰,都督衝著他微微一笑。


  百裏子鳶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各自轉開了視線。


  顧都督的目光掃到碧池宮廷少年們不遠處的兩個年輕人,那日在嶽麓酒肆相遇的白風塵正圍著年幼的年輕人忙碌著,為他整理護臂,擦去皮盔下的汗水。


  而另一個獨自站在沒有人的一片地方,抱著他的槍,看著演武場裏,他的汗水一樣從皮盔裏流下,可是他像是感覺不到,他不看誰,也聽不見周圍的鼓點和喧嘩。


  靜靜的一個人,像是一塊倔強的石頭。


  那是鹿塵,他懷裏的槍指著天空,槍刃上變幻著淒慘的烏黑色。


  演武場裏,顧燼已經被對手逼到了演武場的邊緣。


  “喝啊!”顧燼的重劍脫手,已經全無兵器,百裏少年一腳踏癟了落地的銅盾,錐槍筆直刺出。


  鑼聲震耳,顧都督猛地站了起來。


  顧燼已經失去了平衡,這一刺,他左右都避不開了。


  金屬的震鳴聲針一樣刺耳,第二柄錐槍貼著地麵滑了出去。


  百裏少年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顧燼一屁股坐到地上。


  多數人都看不清楚那瞬間的變化,隻看見隔開顧燼和百裏少年的是一柄沉重古舊的長槍,穿著禁軍服色的少年站在了演武場的旁邊。


  顧燼抬頭看著這個陌生的孩子,知道是他投出了長槍為自己格開了錐槍的追擊。


  “多謝你,”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來,“我叫顧燼。”


  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瞬,轉而去看那個百裏少年,“我叫鹿塵。”


  “第二場,百裏家三王子百裏秋庭勝!”司儀的教官高呼了起來,衝上去狠狠地扯了鹿塵,“下去!不懂演武的規矩麽?可沒叫你的名字!”


  “真是沒教養的孩子,”黃金王座上的國主瀧罹也皺著眉搖了搖頭,“在百裏家八王爺的麵前,那麽不懂規矩。”


  白風塵遠遠看著國主的神色,臉色有些蒼白。鹿塵又給他惹禍了,本來已經來得晚了,又冒失地出手。


  八王爺百裏耶卻神色安詳,舉起酒杯遙遙地向著鹿塵,“又見麵了鹿小哥。”


  國主一愣,兩邊坐席上都響起幾聲溫和的低笑,顧都督起身說,“還是臣下去做個仲裁吧。”


  “最好!最好!”國主瀧罹點頭。


  鹿塵看著那個黑色衣甲的都督遠遠地從國主瀧罹身邊走下,低了頭有點忐忑。


  “都督,這個小子……”教官指了指鹿塵。


  都督擺了擺手,從腰間摸出小小的皮囊,給自己的煙杆裏滿滿地塞上煙草,這才抬頭去看鹿塵,“從軍,最重要的就是守令。不是人人都是都督,也就不能任意妄為,而且就算你是將軍,也還是不能不守令。你今天還未輪到你就擅自上場,已經違令了。”


  “是。”鹿塵拱手


  都督轉頭去看那個百裏秋庭,“雙手兵器,必要的時候放棄一手,以求殺敵,是一個很好的戰術。顧燼輸在你手下,不虧。不過你若是能把雙手錐槍加長,就能全攻全守,否則一開始也不會被顧燼的重劍壓住。”


  百裏秋庭卻不回答,也不抬頭,他死死地盯著那杆插在地上的戰槍,露出戒懼的神色。


  “是杆好槍啊,”都督點頭,“可惜還能認得它的人,已經不多了。”


  他猛地在鹿塵的背上一擊,把他推進場裏,“既然違令,就要將功贖罪。你能勝幾人,就勝給我看看!”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二十五幕 隻要有你在,我就無所不能

  顧青辭轉身抓起鑼錘大揮一記,鑼聲震耳,下一場已經開始。


  鹿塵抓起了龍淵,烏黑色的槍鋒點在地上,他單手托著槍尾,筆直地站著。


  百裏秋庭退出幾步,跟他拉開距離,兩人側眼彼此看著,久久都不見動作。


  周圍的坐席上略微有些動,前兩場都是幹淨利落,並沒有這樣枯燥地等待。


  百裏秋庭點了點頭。


  他再退一步,左手用力,隻有兩尺七寸長的左手錐槍中忽然彈出了鋒銳的長鋼刺,錐槍憑著鋼刺增加到五尺多長。他雙手旋轉,把右手的短槍換成了反手。


  “全攻全守?好!”顧都督含笑點頭,“百裏家也一樣有這樣聰明的機括和武士。”


  鹿塵也退了一步,緩緩地拉開了長槍。


  依舊是靜到了極點,可是這一次坐席上卻無人出聲,錐槍的長刺和鹿塵拉槍的姿勢,無不殺氣騰騰,公卿們也見過演武,可是少有這樣繃人心弦的感覺。


  “司馬公覺得這場我們碧池的勝負如何?”


  “以長破短,以不動擊怠兵,我方是生力,對方已打了一場,勝數該有八成。”


  “司馬公還是樂天得很,我看上一輪那個武士根本未盡全力,否則他放出左手長槍,何至於剛才左右支撐?兩短破一長,這可不是在馬背上,雙手兵器占優啊。”


  “兩短破一長,這也得近身啊。”


  “近身還不容易?他一手短錐格住,上前一步,長錐就可以殺到近身,那時候,長槍也撤不回來了。”


  顧都督聽著席上斷斷續續的議論,隻是笑。


  百裏秋庭忽然動了,短錐護胸,長錐突前,刺向鹿塵麵目的隻有一道疾閃的鐵光。


  長槍也同時挑起,“放開!”


  龍淵在空氣中震動著發出咆哮。


  多年軍旅的都督們也隻看見一道烏黑色的痕跡,百裏秋庭短錐一格,渾厚的力量衝得他胳膊幾乎失去知覺。他在大驚中收回了進攻的長錐,壓在短錐上。


  龍淵被格住了一刻,百裏少年獲得片刻的喘息,長錐立刻鬆動,閃電一樣緣著槍杆削向鹿塵的手。


  “放開!”鹿塵大喝著震動槍杆,暴烈的圈勁從槍杆上激發出去。


  人們隻聽見兩聲有力的空震,百裏秋庭跌跌撞撞地倒栽出去,仰麵坐到地上,兩根錐槍呼嘯著衝上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仰對天空,直到兩錐並排落下,“砰”,幾乎在同一瞬間紮進了土裏,正在碧池國主的坐席麵前,錐尾還在飛快地振動著。


  短暫的寂靜後,一個觀禮的妃子驚叫了起來,整個坐席上的人都驚得麵無人色。禦林禁宮的武士們慌張地衝上坐席左顧右盼,可是隻有兩柄紮在地上的錐槍,他們彷徨四顧,很多人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國主瀧罹的呼吸急促,臉上血色都褪了。碧池國瀧氏族重文輕武,幾十年太平君主當下來,還不曾有這樣利刃從天而降的危險。


  那邊坐席上的百裏耶臉色卻忽地陰沉了,冷冷瞟著自己手下幾個目瞪口呆的人。


  全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了,本來覺得是場惡戰,居然過手那麽一瞬,就定了勝負。


  一記響亮的鑼聲驚回了人們的心神,顧都督含笑看著那個百裏秋庭,“可要空手一搏?”


  百裏秋庭呆呆地看著自己的雙手,終於搖了搖頭,“不比了,我輸了。”


  “第三場,碧池國,鹿塵勝!”


  “第四場,碧池國,鹿塵勝!”


  “第五場,碧池國,鹿塵勝!”


  鑼聲一再地響,碧池的捷報頻頻傳來。百裏一族的坐席上,百裏武士們抿緊了嘴唇,八王爺百裏耶變得麵色冷峻,他沒有想到鹿塵的武技居然厲害到這樣的程度,而碧池的坐席上,君臣也沒有談笑風生,一場場下來贏得實在太過順利。


  演武本來也沒有敵意,最後無論勝負,都無傷大雅,可是如今已經連下三場,都是幾槍就崩掉了對手的武器。


  八王爺百裏耶的神色,公卿們也是看在眼裏的,本來演武完畢就在城外的青玄古城賓主暢飲,可是這麽贏下去……


  百裏秋庭垂著頭被帶到了八王爺的坐席邊,他不敢看八王爺身邊的百裏子鳶“八王爺,我……他力氣太大……”


  “八王爺,”一個人湊過來,“也怪不得百裏秋庭,我們再上的人,也一樣幾下子就被奪了武器。這演武,是不是碧池國特地安排的?”


  “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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