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節
百裏耶低喝了一聲,“再怎麽安排鹿塵也就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同樣年紀,我們百裏的武士殺不過人家,難道特地安排的我們就不丟臉了麽?”
場上再次傳來了驚呼,百裏耶猛地一推哈百裏秋庭放眼看去,眼睜睜地看著鋒利的刺劍從天而降,刺進土裏。
演武場裏的百裏家武士躺在地上喘著粗氣,黑色犀牛皮鎧的鹿塵以槍鋒壓在對手喉前不過一寸的地方,讓百裏家的武士想抬頭都沒有機會。
前後隻是幾個來回,又一人敗下,百裏家的七名精銳少年就隻剩下兩人了。
“沒用!”八王爺低了聲,“南羽,換你上了。”
高瘦的少年從旁邊緩緩站了起來,他的麵色仿佛紫銅,胸前懸掛一麵厚實的鐵鏡,身挎百裏擅用的漆合角弓。
“南羽,你去吧,”百裏子鳶看著南羽,“你的刀是他們都比不過的,上去給鹿呆瓜個教訓。”
“不會讓大家失望!”南羽摘下了角弓,拍了拍腰間的馬刀。
“等等!”一旁的哥哥南野解下自己的佩刀遞了過去,“帶我的刀去,他的槍好!”
南羽掂了掂哥哥沉重的戰刀,大步下場。
鹿塵喘息著,連續擊敗四人,他的體力再充沛也支撐不住,隻能借對手下場的間隙恢複。可是當他看到百裏子鳶對他笑的時候,心裏滿是狂喜,沒有半點要退卻的念頭。
背後隱約的議論聲又傳來了。
“司馬公,想不到還是個悍將,你說他這一陣撐不撐得過?”
“國主運籌帷幄,這是要百裏武士和煙江人立威啊!不過連贏了四場,也太駁人麵子,不管撐得住撐不住,我看他這一輪會認輸。”
“他若是退了,剩下的能勝否?”
“就剩兩個人了,車輪戰也勝了。”
隱隱的笑聲傳來,演武場邊的白風塵卻微微動容,“每一槍都不一樣。他在進步……到底……”
“第六場,百裏家二王子,百裏南羽,碧池國鹿塵。”
顧都督再次擊鑼,高而瘦削的百裏少年一步步緩緩踏下演武場。
“好久不見鹿塵,你的槍術越來越好了!”南羽手中隱晦無光的戰刀映著太陽,驟然有一道銳利的反光,隨著他手腕一振,他麵對的一隊戰士雖然在台下都不由去遮擋眼睛。
鹿塵心裏第一次閃過冷冷的警惕,他知道南羽手裏的刀術非同尋常。
“我的刀也很好!”南羽直截了當地讚美自己的戰刀,“我們比一比。”
“來!”鹿塵把龍淵架在自己左臂上緩緩拉開。手臂上的酸痛讓他的動作有些艱難,鹿塵咬了咬牙,把痛楚壓了下去,又深深地吸氣來充滿發悶的胸口。
“如果你體力不行了,我們就不要比,”南羽覺察了鹿塵沉重的呼吸聲,“子鳶她很在乎你,我不想傷你。”
“如果我不行了,就是我白鷺接替我了,”鹿塵盯著敵人,“所以我是不會不行的!”
台下的白風塵聽見了這句話,沒有料到鹿塵如此遵從自己的意願,他呆了一瞬。
白風塵看出了南羽的武術確實不是白鷺可以抵抗的,南羽是兩個始終站在百裏子鳶背後的人之一,他和其他那些武士是不同的。
現下唯一的希望隻是鹿塵能夠消磨南羽的力量,白鷺才會有機會。
白風塵伸手握住了白鷺的手,感覺到了自己手心裏的冷汗。
“想把機會留給你弟弟?”南羽不屑地瞥了瞥鹿塵,“憑哥哥打敗敵人算什麽英雄?白老頭子隻會耍這種把戲!”
鹿塵隻是搖頭,他的聲音沉重低啞,“不是這樣的!”
烏黑色的光芒倏忽閃滅,南羽的長刀在刹那間斬在槍口蕩開了長槍。
雙方都被對方猛烈的力量震擊,在成人這或許還不算什麽,可對於十幾歲歲的少年,反震的力量已經足以隔著武器震傷他們的胳膊。
沒有任何的退縮,兩個人幾乎是在同一時刻開始了下一輪攻擊。
完全沒有防禦,以攻對攻。凶蠻的拚殺讓碧池宮廷選拔的少年們膽戰心驚,從沒有見過百裏的少年們是第一次目睹這樣近乎殘酷的搏殺,他們臉色難看,聚集在一起低聲議論,不約而同地產生了一個念頭―――這個無名的平民孩子一定要撐住。
隻有那種同樣的狂龍般的凶猛才可以抵抗百裏武士的凶悍。
“哈!”南羽的咆哮扯回了鹿塵的視線,長刀被他翻身的腰勁帶動,畫出一個徑長四尺的閃亮的圓。南羽已經算準了鹿塵惟有用還在手中的槍尾去格擋,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在一刀中砍斷龍淵槍的槍尾,進而直接砍中鹿塵的腰。
南羽是不能輸的,不能丟了百裏家神勇二王子的名譽。
下了狠心的南羽顧不得百裏子鳶,他毫不留情。
鹿塵明白自己陷在何等的危險之中。
這是一個失誤,已經來不及挽回。槍鋒已經撤不回來了,槍尾的木柄阻擋得住南羽的刀麽?鹿塵放棄了格擋,整個人撲了上去。誰也沒有想到他采取了這樣的應對,這樣根本無法閃避長刀的掃劈。
南羽的刀如願地斬中了鹿塵的腰,鮮血飛濺的刹那,人們驚訝地看見受傷了的鹿塵就像南羽一樣旋轉起來。刀切著他的腰留下深而長的傷口,他反持長槍,槍尾鞭擊出去。長槍在近戰的時候不如刀,也無法發力,可是鹿塵還是做到了。在南羽愕然的瞬間,他完完全全地模仿了南羽的殺手。
轟然有金屬迸裂的巨響。
槍尾如一條鐵鞭一樣鞭擊在南羽的護胸鐵鏡上,南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兩個少年死死地貼在一處,瞪著對方的眼睛。
瞬間的凝固,而後南羽拚命推在鹿塵的肩上,兩人向著相反的方向退開,一齊坐到了地上。鹿塵按住了腰口的傷,南羽木然地看著手中的刀。
兩人間的地麵上稀疏地灑了幾滴血,鹿塵按住腰的指縫間沁出紅色。
百裏子鳶嚇得捂住了眼睛,碧池國國主瀧罹也驚惶不安。
“南羽你個混蛋?”鹿塵碎了一口,“我記住你小子了。”
“……”南羽的臉色顯得煞白,雖然看上去他全無受傷。
“起來!起來!”南羽的哥哥南野在坐席上揮舞著胳膊大喊。
“服你了!我認輸!”南羽苦笑著搖搖頭,“你贏了!”
“還剩最後一人!”鹿塵也向他點頭。他拄著槍站在那裏,卻站不住,腳下一滑坐到地上。
“第六場,碧池國,鹿塵勝。接下來……”顧青辭也猶豫起來。他是戰場上輕輕揮旗、指引千軍決勝的大將,可是此時他不知道是否應該讓白鷺代替鹿塵上場。四周的議論聲不絕於耳,場邊白風塵已經開始為幼子整束。
顯然鹿塵已經沒有力量起身,人們都在等待下麵的少年下場。
可是鹿塵坐在地上瞪著顧青辭,不知道是不願意說還是痛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可是顧青辭在那雙灰色蒼茫的眼睛裏看見了固執得可怕的意誌,分明在阻止他讓白鷺上場。
“白鷺!”白風塵不知道顧青辭在猶豫什麽,推著幼子來到場邊,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鷺上場吧,隻剩一個了,打贏了副將的職位非你莫屬。”他感覺到孫子背上傳來抗拒的阻力,於是鼓勵起孫子來。
顧青辭搖了搖頭,舉起鼓槌。
“不要上來!”鹿塵忽然站了起來。他腰上的傷口因此裂開了,他搖搖欲墜地站在自己的一灘血裏,白風塵又一次看見了他最討厭的眼神,不由得愣了一下。
“你不要上來!”鹿塵的聲音已經嘶啞了,“我打敗了他們,我能打贏他們所有人!”
“鹿塵你瘋了麽?”白風塵臉色一變,壓低了聲音。
“我要打敗他們所有人,”鹿塵咬著自己的嘴唇,“我能!隻要子鳶在,我就無所不能!我答應子鳶要贏了所有人,把水晶雕花送給她的!”
百裏賓席上的百裏子鳶愣住了,她的身子在顫抖。
“我要打敗你們,”鹿塵仰頭,指著八王爺百裏耶身後的武士說,“我會打敗你們所有人。”
他感覺自己的胸口那麽悶,像是被血塞住了,又像是堵著什麽別的東西。他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拍得胸口痛得麻痹起來,讓那股痛楚把一切其他的東西都壓了下去,“我一個人就夠了!我一個人,打敗你們所有人,你們所有人!”
他抄起了龍淵,長槍橫掃過巨大的半圓,掠過幾乎整個看台上的人。
顧青辭的鼓槌就要落了下去,“第七場,碧池國鹿塵,百裏家大王子,百裏南……”
百裏子鳶忽然站了起來。仿佛有一千一萬根長針在刺紮她的全身每一處,她覺得戰栗,可是又激動。
“鹿塵,你要贏下去,你要打敗所有的人!”百裏子鳶完全不顧自己的立場形象大喊起來。
鹿塵看著百裏子鳶,恍惚間又回到了很久前的那個夜晚,那種靜馨遙遠的溫暖。
“子鳶……”鹿塵低聲說著,像是昏迷中的囈語。
“我認輸!”南野還未上台就把武器甩在了一邊,他知道子鳶心裏想的,所以索性認輸。
鹿塵昏了過去,全場也隻有在擂台邊的顧青辭聽見了鹿塵的那句話。
“子鳶……有你在,我就無所不能……”
似乎是命運給了顧青辭一扇窗口去看見鹿塵內心深處,隻是一瞬間。誰也不曾注意,凝視鹿塵的時候,顧青辭的眼角微微跳了,好像是一種含著痛苦的抽搐。
百裏子鳶從台上奔跑了下來衝上演舞台緊緊地把鹿塵抱在了懷裏。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二十六幕 肆虐的殺戮,極瞳之術再次開啟
夜深才是碧池國國都最繁華的時候。
白天少年武士大勝百裏家武士的消息已經在整個琉璃島城傳開,街巷中都驚喜不已,酒肆裏的人都傳說著本國少年一槍驚退百裏武士的神勇。可是說到那個少年的名字,卻沒有人知道,貼出的文榜中完全沒有提到。
與此同時,白家庭院的古楓下,白風塵惱怒地揮手喝令仆人,“關門,鎖了前門。他不回來就不用管他,隨便他去哪裏!”
大門吱呀吱呀地合上,門上的獸頭猙獰地對著外麵的人。
門前一片空曠,許久之後,一個人影從黑暗中走出來。他默默地走到帶有白家家徽的燈籠下,在大門下站了很久,他輕輕地推了推大門。
門確實鎖得很緊,鹿塵推不動。
手掃過敲門用的銅環,他卻沒有拉動它。
轉了身,鹿塵低頭一步一步走遠了,拖著和他身材略有些不相稱的長長的槍杆。
門前的燈籠照著他遠去的背影,背影有點可笑。
嶽麓商貿街,琉璃島城裏最繁華的地段。
酒肆娼館的燈火徹夜不息,卻照不到街邊幽深的巷子。
隻有豪富人家的車馬經過街上,馬車周圍的燈火才能短暫地照進巷子中。
一個少年抱著膝蓋坐在黑暗裏,任憑過去的燈火照亮他的臉。
“這一回我們碧池也算揚眉吐氣……”外麵車馬上的人似乎還在說著。
話聲隨風散了,夏夜的風並不冷,可是吹得很孤單。
漫無目的地掃過整條小巷,也吹在巷子裏的人身上,他一動不動。
“猜我是誰,猜我是誰。”有人在身後說。
鹿塵呆了一下,以為是幻覺,可是那雙柔軟的手捂在臉上的感覺又是那麽真實。
“是一頭小豬吧?”
百裏子鳶竄到他旁邊坐了下來,一本正經地看著他,伸手說:“拿來!”
“什麽?”
“水晶雕花啊!我今天過生日啊,你說了要送給我的,現在你已經贏了,是碧池的英雄了。送朵水晶雕花給我,不會那麽小氣吧?”百裏子鳶說著上去刮鹿塵的鼻子。
鹿塵低著頭,沉默了很久,低低地說:“對不起,我沒有拿到……我也沒有時間去買別的送你了,我的錢也用完了。”
百裏子鳶呆了一下,她低下頭去從下麵才能瞥見鹿塵的神情,一彎深棕色的頭發在頰邊淘氣地跳啊跳。
“沒有贏到就沒有贏到吧,其實我也不稀罕你們碧池皇帝的水晶雕花。”她聳了聳肩膀。
“你怎麽來了?”鹿塵忽然問。
“你還以為我真的來問你要水晶雕花啊?”百裏子鳶白了鹿塵一眼,“我來找你的!哪裏都找不到……”
百裏子鳶嘟著嘴,她覺得鹿塵真是塊呆瓜,竟然不知道謝謝她。她已經好心地在這些巷子裏費了許多的時間,她還去過嶽麓湖邊看燈的石舫,去過坊間街前可以騎的雙翼石獅子,甚至還去了棗子還未熟的那棵樹下,鹿塵和她打那棵樹的主意已經有半個夏天了,可是哪裏都沒有鹿塵。
“你來找我麽?”鹿塵呆呆地看著她。
原來世界上畢竟還有一個人會在深夜裏尋找他,擔心他在茫茫的人海中就這麽永遠地被弄丟了。
“喂!現在是什麽時候?深夜啊!我不是出來找你,難道是出來看星星?”
百裏子鳶氣惱地去砸鹿塵的腦袋,鹿塵沒有閃,他把腦袋埋在膝蓋之間。
百裏子鳶砸著砸著,忽地愣了,她伸手去鹿塵的臉上摸了一把,手上濕漉漉的。
“啊!你……為什麽哭啊?”
“不是……砂子進了眼睛……”鹿塵搖著頭。
百裏子鳶呆了很久,終於扯了扯他的手,“好啦好啦,跟一個大活寶一樣。走吧,我帶你回我家裏去睡。”
男孩和女孩這麽拉著手走在安靜的小街上,穿過巷子,又轉過街口。離開了嶽麓商貿街就安靜下來,偶爾有乞丐、長門僧和流浪的畫師在街邊的黑暗裏探探頭,除此就隻有他們兩個,遊遊蕩蕩,仿佛漫無邊際,也不知道要走多久。
百裏子鳶走得悶了,於是開始唱歌。
有的時候是縹緲難懂的大秦民間歌謠,有的時候是琉璃島城巷子裏的俚調。鹿塵就總是低著頭。
“鹿塵是個大呆瓜、小木瓜、大南瓜、總之就是個傻瓜……”百裏子鳶唱著倒退著走到鹿塵前麵去扯他的臉,“小傻瓜……大呆瓜……嘻嘻哈哈……”
“你為什麽老是揪我的臉?”鹿塵看著百裏子鳶。
“臭脾氣!我喜歡才揪你的臉,你弟弟的臉送到我麵前來我也沒興趣,”百裏子鳶吐了吐舌頭,“活像一團白麵似的,我也不揉麵。”
鹿塵低下了頭,“為什麽?別人都說白鷺長得很漂亮啊。”
“我管別人怎麽說,我就是討厭他那張臉,說不上為什麽。”百裏子鳶甩手說。
鹿塵忽地站住了,“子鳶……為什麽有的人會喜歡一個人,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