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節

  著,麵頰的肌肉在寒風中已經僵死。


  老人揚手,黑衣侍從們把扛轎止在屋簷下。


  “一個孩子,知道得太多了,”老人抬起頭,僅剩的一隻眼睛裏帶著刺人的寒光,“殺了他!”


  沒有人回答他,黑衣侍從們默默地扛著轎子進了茅舍。


  大海的聲音回到了耳邊,白鷺再次聽見漲潮的海浪卷了上來,像是很遠處的雷鳴。白鷺努力地伸出手去,要觸摸溫暖的海潮,海水從指間流過,溫暖而舒適。他側過頭去就枕上了沙灘,被海浪衝來的寄居蟹在他背上吐著泡泡,有人撫摸著他的頭頂,熟悉的笑聲如此的遙遠而又清晰。


  “我昨天夢見你爺爺和你阿爸了,他們其實已經死了。”


  “你的爺爺本來就已經老了,他的身體開始幹枯,你的父親曾跟隨一個人學習過禦龍之術,所以曾經鼎立在那個亂世中,可是他卻比你的爺爺還要離開的早。”


  “真害怕,你說很多年以後是不是我也會那樣?但是真奇怪,你爺爺的笑容還是像年輕時那樣,那樣的快樂,好像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你的爺爺是笑著離開的,他不希望你複仇,隻希望你能夠繼承你父親的魂……”


  “我知道你父親跟誰學習的禦龍之術,你要不要去找他?”


  萬籟俱寂。


  白鷺睜開眼睛,銀一樣冷的淒寒的圓月掛在老梅樹的梢頭,他半身埋在雪裏,沒有笑聲,隻有風聲,沒有海水,隻有刺寒的雪。


  自己剛才睡了過去,少年人驚恐起來,他知道自己睡了就會死去。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可是全身都已經僵死,隻有心底的熱氣似乎還剩那麽一絲,他仰麵躺在那裏,看見夜空中漆黑的大鳥掠過,似乎是看中了他這份僵死的食物。


  “如果那樣死,也好啊,”白鷺在心裏對自己說,“為什麽又要醒來?”


  笑聲響起,白鷺驚訝地側過耳朵去。


  確實是笑聲,但是並不是夢裏那個熟悉的聲音,而像是夜風穿過樹林,或者笑的是梟鳥。那種怪異的笑聲像是某個人從胸腔裏發出來的,忽東忽西,辨不清方向。起初似乎很遠的笑聲最後匯集在他的周圍,他努力扭頭去看,卻看不見人。


  恐懼爆發出來,白鷺覺得自己像是被看不見的惡鬼圍住了,他們要拉扯自己的靈魂,然後把自己分開吞噬。


  “還不能死!還不能死!”白鷺對自己說,他拚命地要動,身體裏又有種疲憊讓他想永遠地躺下。


  幾道銀色的弧光忽然在白鷺眼前掠過,他心裏一動,終於看見了人。


  是那些黑衣的侍從們,此刻他們都蜷伏在地下,如同食腐的豺狗,所以不易發現。他們隻露出兩隻眼睛,眼睛裏卻不是白天忠誠默然的模樣,而滿是對於殺人的喜悅。


  那根本就不像是人的眼神,三個侍從蜷伏著身子,手持邪異的刀在他身上比劃,像是要將他分切成碎片吃掉。


  白鷺明白自己的錯誤,作為紋花刺客的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這些秘密透露出去,震動的不隻是這個深山的小鎮,而是煙江一百零八部落,或者整個天下。如果老人不收他為徒,那麽就隻能殺掉他。


  而老人已經做了決定。


  黑衣的侍從們胸腔裏發出的低笑忽然消失,不約而同地,他們搶身上前,高高舉起手中的邪刀!


  靜悄悄的峰頂忽然被一個聲音填滿了,侍從們手中的刀也為之一頓。


  那是白鷺的吼叫,將死前,他用他已經僵硬的喉嚨吼出來的話,“我叫白鷺,白家最後的血脈,我是白無翳的孩子!”


  “我從很遠的地方來!我想侍奉先生箕帚,從先生學禦龍之術!我不能死!我還有很多心願……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要……我要……”


  沒人敢想象這個僵死的人還能發出這樣的聲音,那簡直是咆哮。


  誰也不知道這個少年人最後說這些到底是想表達什麽,他根本無視於那些邪刀,而隻是瞪大眼睛看著天空,眼淚從兩邊的麵頰滑落。


  寂靜。


  侍從們交換著眼神,名叫白鷺的少年已經失去了聲音。那扇漏風的柴扉被人大力地推開,吱呀吱呀亂響,老人靜靜地坐在門內。


  “你叫什麽名字?”


  “白鷺。”


  “從哪裏來?”


  “很遠的地方。”


  “為何不辭長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於我又如何?”


  “望能從先生學禦龍之術。”


  “你很固執,和你的父親,我的徒弟白無翳很相似,那麽,跟我來吧!”


  當黑衣侍從們以扛轎抬著白鷺走進那扇門的時候,老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白鷺隻有對以眼神,他已經說不出話來。


  “我很想殺了你,不過你說得對,你確實是比別人都有誠心。那麽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已經等了你許多年!”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五十三幕 借糧

  第五十三幕借糧

  劈裏啪啦的爆裂聲在白茫茫的細雪中響得清脆而歡鬧,笑聲和拍掌聲也響成了一片。恢弘的府邸外燃著一堆熊熊大火,家奴們把成捆的細竹投入火焰中,竹節遇火即爆。那邊樓上則有家奴順風拋灑各式紙花,有禦樣的紙蝶、紙雀、紙薔薇,都是描金畫紅的。


  看過了炸竹花的人們一窩蜂地去搶那些紙花,揭開來,有的裏麵就朱筆題著“迎春錢三十銖”、“迎春錢五十銖”的字樣。


  圍觀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嚴冬臘月都是重錦的宮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卻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爭搶中裙釵散亂,玉臂縱橫。


  這個時候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裏摸捏,家奴們也不阻止,隻在暗中偷笑。


  炸竹花的聲音、擠擠撞撞的動靜、嬌氣的驚呼和竊竊的笑聲正好成就這場熱鬧,誰也不好在這個日子翻臉怒罵。而饑腸轆轆的貧苦人是不得靠近府邸的,東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擺下了鋪子,有熱騰騰的熱粥和麵餅賑濟。


  長長的隊伍排到了一裏半之外,拿到粥和麵餅的饑民們要說一聲“四王爺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後立刻就找個角落裏吹著粥大口地吞食起來。


  偶爾有人痛喊一聲,隨即卻轉成驚喜的聲音,是大口啃咬麵餅的時候咬到了裏麵的金錠。


  一個金錠,貧民人家吃飽肚子可以吃上兩個月之久,縱然為它掉了牙齒,也是高興的。


  暖閣中,早有百裏虛無身邊侍酒的姬妾下來,引著百裏耶和百裏子鳶到銀簾後入座。酒又重添,舞姬們不再登場,樂師那邊錚錚奏起古樂。


  百裏虛無吟吟笑著給百裏子鳶杯中斟上甜醴,“安國公主近來可好,聽說你們已經聯合六郡之兵把魔君的不死大軍堵在了斷塵關?”


  百裏子鳶有些驚訝,此時百裏虛無全然換了語氣,也看不出庸庸碌碌的老態,眼神深藏不露,靜靜地看著她。


  百裏子鳶隻得頓首,一口飲盡了那杯甜酒。


  “我知道老八和公主以為我昏聵,公主卻不知道我要看的不是女子之舞,而是你的破陣之誌。”百裏虛無坦然笑笑,“亂世已經開始了,魔君死後,這個天下,真的不知道屬於誰,老八,你覺得會是我們百裏家的麽?”


  “四哥,這個問題我不想回答。”百裏耶喝了一杯酒。


  百裏子鳶忐忑不安起來,她原先對於百裏虛無的不屑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在這種參政數十年的權貴麵前,她有種感覺,自己竟是踏在一個懸崖的邊上。


  “大家主百裏卿和無非是庸庸之人,他有什麽身份下令給運籌帷幄的人才?”百裏虛無話鋒一轉,“不過總有兵戈之誌,從來硬弩先斷弦,總是鋼刀口易傷,這句老話兩位不知麽?兵家大事本王不懂,可是沒了糧草,你們不照樣隻能和魔君眼瞪眼?”


  “四叔伯,我們這一次的確是來借糧的……”百裏子鳶起身要拜。


  “不必拜我。”百裏虛無伸手攔住,忽地轉向了一旁的百裏耶,“八弟可謂是風流貴胄,可是今夜寒舍下並沒有請這樣的貴客啊。”


  能在熏風暖閣中飲酒的不過四十餘人,下人們也許記不住,卻沒有一個人能瞞過百裏虛無的眼睛。他目光灼灼地看著百裏耶,非喜非怒,心意難測。


  “我百裏耶是四哥的弟弟,四哥過壽,即便軍情再怎樣緊急,仍舊是要來,而且我帶著安國公主一起來了。”


  “嗬嗬,好一個四哥過壽,即便軍情再怎樣緊急,仍舊是要來……”百裏虛無理須大笑,“老八,你不知道我們百裏王爺之間分為兩派,而你,恰恰和我站在敵對的一麵麽?”


  “魔君搶掠了我們百裏家的祖宗牌坊,還有二哥的屍骨,對魔君的作戰,四哥雖然出了兵,但是四哥知道自己真的全力支持還是隻是做做樣子!”


  “做做樣子,嗬嗬?”百裏虛無收起笑容,“可惜啊,八弟你曾說‘吾曾笑雲夢鄉裏文皇帝,長生何須吞白玉;吾曾笑長鋒空折武皇帝,揮軍難渡雪河西’,先祖皇帝都被你笑了,世上還有什麽英主?”


  在百裏耶的歌中,百裏家先皇、百裏陽明的父親的一切功勳,都被一笑了之。


  百裏耶沒有說話,隻是躬身行禮。


  “那麽當著公主和我宴請的客人的的麵,本王想問下老八,依老八所見,以為什麽樣的才是英主?”百裏虛無話鋒一轉。


  百裏耶沉默片刻,笑道,“封魔武神,帝誌燎原。”


  “百裏姬如?”百裏虛無拍案大笑,“我們百裏家的開家之主,的確是雄才大略。不過百裏家主曾強攻斷雲關,雖然攻入辰冕城,但伏屍數十萬,也折損了銳氣。否則大可以掌握天下,不必分封諸侯,也是憾事。”


  “八王爺以百裏武皇帝為英主,應該還有其他的說法吧?”百裏子鳶忽然問。


  百裏耶臉色嚴肅,一手拾起百裏虛無案上傳喚下人的醒木,托在掌中說,“各人生來,都像是這塊木頭,是一根薪柴。不過天生才能有高有低,有的可以說是硬木好柴,有的不過是枯木殘枝。有的人不懷大誌,庸庸碌碌,到死自己的柴不過燒了一半,根本就是庸夫,不值得一提;而有人立意做一番大事,可是才具終究有限,乃至功虧一簣。先祖皇帝們都是難得一見的雄主,可是,他們都逃不過月滿則虧,水盈必溢的天道。”


  “老八覺得是要全始全終才算英雄?”百裏虛無點頭,“那麽先祖百裏姬如統一天下建立大秦帝國,確實算是全始全終了。”


  “不!”百裏耶一揚手,“先祖百裏姬如的才具,說心思縝密操縱權術,不如文授皇帝,說雄才大略一呼百應,不如武頗皇帝。先祖百裏姬如的薪柴不如自己的子孫,可是我敬仰先祖,是他起兵過程中屢屢遭遇絕境,本來主掌天下的並不該是他,他這根薪柴在賁朝末年的亂世中,根本燒不起多大的一團火,怎能成為‘百裏武神’?可他偏能在絕境中每每奮起,剛極不折,愈戰愈強!敢問燒盡了自己的生命,又怎麽再燃火?”


  百裏虛無和百裏子鳶都愣了一下。


  “所以才有破陣之樂,雄歌傾世!”百裏耶的聲音如叩金鐵,“姬如皇帝的做法,是以不能為可能,從殘灰中取火。以火燃火,陽中生陽,一百年來,再沒有像他那樣的男子立於世間的土地上!”百裏虛無的聲音緩和下來,“說到姬如皇帝強攻斷雲關的錯失,既然他要葉嫣然活著看見他稱帝,伏屍幾十萬人又算得了什麽?他所求的,都做到了,統一天下與否,還在其次。”


  四個人都靜下來,像是被一股強烈的氣氛壓住了呼吸。


  還是百裏虛無首先鬆弛下來,搖頭而笑,“老八始終是年輕人,好生的驕傲,好生的狂桀,卻還不知道世間的磨難吧?不過老八這樣的話,無論對錯,確實是以前宮內博士們所不能教的,本王受教,心有所感。”百裏虛無說著卻微微點頭。


  “謝四哥誇獎。”百裏耶起身離席,伏拜下去。


  銀簾一響,驚動了內中的人。百裏虛無皺眉正要發作,卻看見是身著兵戎服飾的人跌跌撞撞地拜伏在地下,臉色漲得血紅,氣喘不止。


  他袍子下擺上都是雪泥的點子,分明是策馬疾馳而來的。


  “你……是鹿塵旗下的傳令官?!”建王指著那人道。


  “不好……不好了!”傳令官來不及行禮,手顫顫地指著外麵,“魔君準備返回辰冕借助辰冕城的優勢死守辰冕了!他們要舉兵突圍!”


  “你說什麽?!”百裏耶猛地起身。


  百裏虛無卻首先看向銀簾外,確認賓客們在酒後尚未察覺這邊的動靜,他隨即一把扯過傳令官的衣領說,“小聲說!到底怎麽回事?”


  “魔君秦舞的三千魔騎將先鋒火燒了六郡聯兵的糧草輜重聚集的安陽營,然後大軍調轉矛頭,又返回辰冕了,我們沒有在他的後路設防,葉勳大祭司讓我帶話過來,一旦魔君進了辰冕城,那麽我們這一仗,和曾經在斷塵山的那一戰簡直一模一樣了,損失慘重的,將還是我們,我們等於敗給魔君的騎兵了。”


  “誰給他的注意!”百裏耶的臉上青筋暴起。


  “是不死魔騎的軍師爺謝俊遊,那個鬼才謝莫的兒子!他們謝家一族,和魔君是死黨!”傳令官一字不漏地把葉勳的話帶到,“這是大祭司推斷的,他們想要用辰冕的高牆,來阻斷我們的追蹤。”


  “你先退下吧。”百裏耶揮了揮手,傳令官退下。


  百裏虛無呆呆地坐在那裏,他的兒子在前線,和鹿塵他們一起,還是先鋒軍。


  如果追趕魔君,他們是衝在最前麵的。


  “四叔伯!”百裏子鳶又跪了下去,“還望四叔伯早日發放糧草,我們一定能拿了魔君的首級來安撫天下!”


  八王爺百裏耶和百裏子鳶一同下跪。


  “你們自己去太守那裏運吧……”百裏虛無的聲音有氣無力的,“我隻有一個條件,讓百裏秋庭……安全歸來……”


  大漠蒼顏浮沉流沙 第五十四幕 葉勳之死

  第五十四幕葉勳之死


  深夜,辰冕城外,六郡聯兵安陽府。


  觀星閣。


  “嫣兒,你在看哪一顆星?”葉勳坐在葉嫣兒身後看著自己的孫女,緩緩地問。他一改了往常的痞子語氣,白日追趕魔君的時候,他被射中了一箭,還好沒有貫穿心髒。


  “破軍,它比我的計算偏了十七厘。”葉嫣兒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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