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漂亮的女軍醫和年輕氣盛的傷病員,一個怒目橫眉,一個爭鋒相對,誰都不肯退讓半步,連空氣中都聞得到劍拔弩張的火藥味兒。


  就在這個時候,某人餓了一天的肚子忽然不合時宜地「咕嚕」了一聲。


  聲音不大,卻讓兩個人都清楚地聽到了。


  吳邪惡人先告狀,氣勢洶洶地搶先開口道,“你咕什麽咕?”


  阿寧一愣,被他拙劣的栽贓氣得笑了起來,無奈地搖頭道,“得了得了,我不跟你爭了,給人看見了還當我欺負小屁孩呢。”


  “呸,放屁!”吳邪得了便宜還賣乖,“你才是小屁孩!你全家都是小屁孩!”


  阿寧左耳進右耳出,權當這聒噪的嚷嚷不存在,等他吵得累了,這才將已經溫涼的米粥重新推到他的麵前,“吃吧,再放會兒就徹底涼了,對胃不好。”典型的哄小孩的語氣。


  吳邪怔了一下,囂張的氣焰還真是瞬間撤了一大半,隻是嘴上還不肯示弱地申明道,“呸,你少跟我用懷柔政策,我告訴你小爺我立場堅定愛憎分明…… ……唔唔唔!”被滿滿一勺米粥堵了個正著。


  白花花的大米熬得很稠,暖暖的溫熱,從嘴裏咽下後,便順著食道一路滑到空了一天的胃裏。阿寧將勺子塞到吳邪手上,由衷地發出一聲感歎道,“終於安靜了啊…… ……自己吃飯總沒意見了吧?”


  吳邪切了一聲,啜了滿滿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道,“喂,說清楚這可不是我屈服了啊,這是你求我吃的!”


  阿寧哭笑不得地點點頭,真不知道這個臭小子在別扭個什麽勁兒。


  吳邪這回估計真的是餓慘了,湊在碗沿上吸了兩口後,幹脆直接抱起碗咕嚕咕嚕地灌了起來,阿寧一麵替他拍背順氣,一麵歎了口氣正色道,“就你這幅德行還來混特種部隊,就不怕到時候被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靠!你以為我願意啊?”吳邪悲憤的小臉從碗後麵露出來,“都是那個姓齊的王八蛋幹的!強搶民男!禽獸不如!”


  阿寧抿起嘴角打趣道,“看上你那張臉了唄。”


  “呸,老子的美貌是屬於全世界的!”自戀了一小番,吳邪終於轉回正題道,“對了大姐,你好像還是沒告訴我我想知道的啊!”


  “大你個頭!我叫阿寧。”女軍醫白他一眼,“你想打聽青狼獒?他們是這次直接由總部指派過來的教官,說實話我恐怕知道的並不比你多。”


  青狼獒,隸屬於106特戰基地的特種作戰小隊,以其隊員頂尖的單兵素質和散漫紀律在基地裏頗具名氣,隊裏一共設置了八名成員,隊長張起靈,副隊齊羽,其次下來分別是陳雪寒、瞎子、老癢、郎風、華和尚和康巴漢子紮西,除卻瞎子是固定的戰術狙擊手外,其餘的所有人都是一專多能——這麽一班心高氣傲的尖子兵聚在一起,本以為會有的讓人頭疼的,誰知道竟然奇跡般的被張起靈這個隊長給管教得服服帖帖。


  活在傳說裏的男人——有人這麽偷偷地稱呼他。


  吳邪的嘴角不自覺翹了起來,得意洋洋地暗歎一句「不愧是自己看上的人啊」,隻是可惜了天妒英才,這麽早早地就走了,留下姓齊的這個王八羔子在這裏興風作浪。


  “那齊王八蛋呢?”


  阿寧知道他指的就是張起靈本尊,隻是不知道什麽原因,張起靈傳來指示要求基地上下統一口徑,今後一概以齊羽的名字稱呼他——大概是對亡人的懷念吧,畢竟兩人的交情在基地裏也快成為一段佳話了,齊羽之於張起靈而言,就像是影子般寸步不離的存在。“可以這麽說,張起靈走到現在,每一個重要的時刻都有齊羽的陪伴。”


  “或許是緣分吧,兩人從新兵連就在一起,然後一起下連隊,一起被選進特種大隊,一起進了青狼獒。”


  “張起靈是班長,他便是副班長;張起靈是隊長,他便是副隊長。總是比張起靈差一點點,卻又比別人好一點點,這樣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站在他的身邊,陪他一起出生入死,並肩作戰。”


  “一起走過的七年,已經默契到隻需要一個簡單的眼神,就可以把後背完完全全地交給對方。”


  “等,等等!”吳邪猛地喊停,信息量有點大,他還一時不能把這個癡漢形象跟自己認識的那張麵癱臉畫上等號,“你他媽言情小說中毒了吧?這麽爛俗的情節,傻逼都看得出來齊王八蛋喜歡張起靈吧?”


  話音剛落,門鎖「哢噠」一聲開了,張起靈從外麵走了進來。


  阿寧急忙斂了聲音,站直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軍禮,一麵用目光暗示吳邪別多嘴亂說話。


  隻是若是這小祖宗真有這麽聽話,他老爹也不會一腳把他踹來這裏放任自生自滅了。


  “喂,我問你個事兒。”吳邪叼著勺子坐在床上,簡單粗暴直入主題道,“你是不是喜歡那個叫張起靈的家夥?”


  男人靜如死水的眼神在這一瞬間狠狠地動搖了。


  吳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頓時覺得大快人心,忍不住幸災樂禍地拍手道,“哈哈,原來你也有這種吃癟的時候啊?報應,報應!”


  張起靈的眉頭皺起來,“閉嘴。”


  “你做夢!”吳邪得意忘形,語氣愈加惡劣起來,“你說那個張起靈會怎麽想你呢?一心當作兄弟的人,居然對自己存有那麽齷齪的感情,換作是誰都會覺得惡心吧?”


  冰冷的防線轟然崩潰,一直壓製得很好的情緒因為最後一句刺耳的話語不受控製地蜂擁而出,還沒等吳邪反應過來,他的領口已經被人重重提起來,那力道大得把掛著吊瓶的不鏽鋼杆子都扯得來回晃動!


  針頭驟然紮得更深,血液一下子倒吸回去躥得老高,細長的管子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啊…… ……疼疼疼!”


  張起靈的聲音嘶啞低沉得恐怖,“誰允許你妄自評論別人的事情了?”


  “我呸!”吳邪疼得齜牙咧嘴,嘴上卻不肯示弱半分,“不就是個死人嘛!你要那麽喜歡他怎麽不跟著他去死啊?!”


  張起靈的眸色終於完完全全冷了下來。


  阿寧暗叫一聲不好,知道這一回吳邪是徹底觸到逆鱗了,還沒來得及張口打圓場,張起靈已經粗暴地拔下針管,一把將吳邪從床上拽了下來!

  “我幹你大爺的王八蛋!”吳邪被扯得踉蹌,膝蓋一軟摔在地上破口大罵道,“老子早晚要把你送去跟那姓張的作伴!”


  張起靈把他拎了起來狠狠地按到牆上,吳邪的後腦勺結結實實撞了一記悶響,連耳朵都嗡嗡地鳴叫起來。


  張起靈的臉欺上來,那麽近的距離,幾乎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底露骨的恨意,“你會為你今天說過的話付出代價。”說罷拽住他的領口就往外走。


  阿寧憂心忡忡地追上去,被守在門口的陳雪寒伸手攔住,“軍醫小姐,你越權了。”


  “吳邪是嘴巴壞了一點,可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一個被寵壞的孩子罷了,你們就對他寬容一些吧!”


  “軍醫小姐,我原本以為在這裏待了三年的你是很明事理的。”陳雪寒掰開阿寧的手,一貫溫和的臉上竟也隱隱寫著一抹怒意,“肆意踐踏別人的過去,今天若不教訓他,他便永遠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尊重!”


  阿寧頹然地垂下頭,知道吳邪今天鐵定是跑不了了。


  營地操場上燈火通明,大功率的戶外探照燈將夜幕照得如白晝一般明晃晃的亮。


  訓了一天的菜鳥們正在操場上列隊,這一天也不知道受了怎樣非人的折磨,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明顯的倦意。就在剛剛進行的最後一項武裝泅渡裏,十三名參選士兵因為排名末端被殘酷地淘汰出局,留下的裝備被脫下整整齊齊地疊放在正中的旗台上。


  蟬鳴在樹間不知疲倦地奏起一曲一曲哀婉的驪歌。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十三個七尺男兒卻如同孩童般在軍旗下哭得一塌糊塗,然後抹去眼淚,敬禮,轉身,在所有戰友的目送中步伐堅定地走上車。


  這是軍人的傲骨,即使離開,也要昂首挺胸地離開!夢想沒有止境,每一個中國軍人的字典裏,都沒有失敗和放棄四字!


  然而悲傷的情緒並沒有在隊列中持續太久,很快,又累又餓的菜鳥們便發現一個熟悉的人影再次出現在大家的視線裏。


  吳邪被揪著領子連拖帶拉地甩到了跑道上。


  “又來!行,蛙跳是吧?”吳邪也氣得不輕,牛脾氣衝了上來,索性翹起二郎腿大喇喇地坐在地上挑釁道,“小爺我明擺著告訴你,老子今天就不跳,我看你能把我怎麽著!”


  張起靈連正眼都不瞧他,轉身朝排好的隊列下令道,“全體都有——”


  疲憊的菜鳥們一個激靈,慌忙站直身子。


  “俯臥撐準備。”張起靈這一次的目光終於落在吳邪的臉上,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吐出來,“他什麽時候跳完,你們就什麽時候起來。”


  吳邪一個激靈跳起來,“關他們屁事!你他媽有種衝著我來!”


  “這是我教你的第一課。”張起靈的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魄力,“在你下一次忤逆我之前,不要忘記了,所有的人都要為你的任性買單。”


  一百多號人窸窸窣窣地撐在地上。


  吳邪一張臉憋得通紅,幾乎從胸腔裏蹦出聲音低吼道,“你以為這樣就可以讓我屈服了嗎?姓齊的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我明擺著告訴你,他們是死是活都關我屁事!老子不跳就是不跳!”


  張起靈點點頭,淡淡道,“那麽加碼,所有支撐不住的人,立刻淘汰。”


  “齊!王!八!蛋!”吳邪第一次這麽咬牙切齒喊一個人的名字,這個男人,一步一步地把自己推向絕境,他吳邪再是混蛋,卻又怎麽承得起這一百多份夢想的重量?


  吳邪的嘴角死死抿住,繃緊的肌肉咬出一條清晰的牙線,然後慢慢地,慢慢地蹲下身。


  終究還是屈服了啊。


  張起靈別過臉不再看他,不知是不是錯覺,聲音裏竟是說不出的疲倦,“跳吧,二十圈。”


  吳邪的喉頭動了一下,卻是再沒有發出抗議,默默地執行了。


  這一晚的時間過得格外漫長,吳邪不知道他到底跳了多久,小腿的肌肉已經完全麻木了,全身隻剩下機械地重複那個單調的動作,前傾,蹬伸,落下,再前傾,耳裏已經聽不到誰誰誰又支撐不住了,誰誰誰又淘汰了,連風都停住了,整個世界無聲地寂靜下來。


  直到耳裏傳來張起靈靜靜的聲音,“夠了。”


  吳邪弓著背脊喘著粗氣,然後搖搖晃晃地直起身子,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小腿肚的肌肉猛然痙攣起來,帶動著整個身子都失去平衡地朝前栽去!

  男人的手及時伸了出來,穩穩的,穩穩的卡住他的雙腋,然後胸膛補上來,讓他沒了支撐的腦袋也輕輕靠過來。


  近在咫尺的距離,隻需要微微一個抬頭,就可以吻上男人堅毅的下巴。


  吳邪一把推開。


  “滾”。


  清晰而厭惡地吐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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