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喂,你們倆走前麵,對對對,就這樣,誰都不準回頭啊!”
“哎呀我不會跑的!這窮鄉僻壤的我能跑哪兒去啊?得,我手給你們拽著總行了吧?”
“再說一遍不準轉過來看我啊!誰他/媽轉過來誰就是人格汙點!信譽危機!”
當三人保持著這種近乎於詭異的姿勢一前一後地踏進監控室的時候,吳邪意外地發現除了陳雪寒之外,房間裏還有另一個十分礙眼的存在。
屋子的燈光調得很暗,張起靈正靠在一張躺椅上麵淺眠,頭微微偏著,耷/拉下來的劉海蓋住眼睛,和早上板著臉恐嚇自己時截然不同的柔和感。牆麵上掛著大大小小的顯示屏,這些都是運用在軍隊的最新科研成品,所有學員的信息將通過統一佩戴的腕表經由衛星匯聚到這裏的電腦與顯示屏上,除卻最基本的定位之外,學員的身體狀況、體能評估、實時錄像也都可以進行第一時間的跟蹤察閱。
屏幕上正在播放從山裏傳送回來的畫麵,二十五公裏武裝越野,這時正在日頭上,菜鳥們也不知道已經跑了多久,腳步都有些拖遝吃力,和優哉遊哉坐在吉普車裏一邊吆喝一邊乘涼的教官相比起來,簡直就是一麵天堂一麵煉獄。
特戰選拔享譽盛名的「地獄周」,用以千奇百怪的手段不斷折磨與摧毀學員意誌,唯有那些從絕望中重生的戰士,才能真正做到在戰場上廝殺到最後一刻也決不放棄!
陳雪寒輕手輕腳地從電腦後麵站起來,對他做了一個「出去說」的手勢。
切,護得跟自家媳婦兒似的。
吳邪故意偏過頭裝沒看見,開足了嗓門脆生生喊道,“報告!”
張起靈微微動彈了下,果然被吵醒了。
“咦,我吵到你了嗎齊教官?那還真是對不起咯~”
吳邪明知故問,眼裏滿滿都是惡作劇得逞的壞笑。陳雪寒有些惱怒,正要開口,卻瞧見吳邪滿眼挑釁地看向自己,連眉梢間都大喇喇地寫著「你能奈我如何」五個字。論扯淡,十個陳雪寒都不是吳邪的對手,隻能放棄轉回正題道,“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哦,我褲……”
等一下!吳邪猛然警覺地閉上嘴巴——姓齊的王/八蛋還在那裏坐著呢!這種事要是當他的麵說出來,不是送上門兒的讓敵人嘲笑嗎?!
“你酷什麽?”雖然接觸時間不長,但吳邪絕不是會吞吞吐吐的性格,不僅陳雪寒好奇地追問道,連張起靈的目光也轉了過來。
吳邪和那雙古井無波的眸子一對上,不知怎麽的一瞬間有些慌神,情急之下拐了聲調接道,“我酷……愛餓死了!對!就是快餓死了!”
他反應極快,又把第二個快字故意咬得極重,陳雪寒似乎真沒察覺到端倪,皺眉問道,“你那十圈罰完了嗎?”
逃過一劫!吳邪鬆了口氣,理直氣壯地搖搖頭,“沒有!”
“沒有還不快去?有什麽話等做完再說。”
“不行!”吳邪不依,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還真覺得有點餓了。“這個點兒就是我的進食時間,然後是一個小時的午休,你們沒權利打破我的正常作息生物鍾!”
陳雪寒被氣得笑了起來,“所有的人都還在訓練,就你特殊還得到點吃飯休息?你自己說說這樣像話嗎?”
吳邪想了想,正兒八經地點點頭,“像話。”
陳雪寒被這兩個字堵得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這個時候一直沒說話的張起靈終於坐了起來,淡淡開口道,“執行命令。”
“我抗議!你這是反人道主義虐/待!你不可以忽視我的正常生理需求!”
“你的抗議什麽時候奏效過了?”陳雪寒忍不住插嘴道,“我勸你還是趁早回去跳了,不然到時候十圈變成二十圈,你這一天都別想吃上東西。”
“呸!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罵歸罵,不過仔細想想這姓齊的王/八蛋恐怕還真做得出來。吳邪權衡了一下利弊,忿忿哼了一聲,還是不情不願地臭著一張臉走了出去。
「啪」一聲,把門重重地砸上。
“這小子簡直就是一顆定時炸/彈,不定期折騰點兒名堂出來就跟全身都不舒服似的。”
陳雪寒揉了揉自己被吵得泛疼的太陽穴,一想到張起靈大清早起來直到剛才才得空閉了一小會眼,不禁放柔聲音道,“你再睡會兒吧,這裏我看著呢。”
張起靈的目光從門上收回來,淡淡應道,“嗯。我出去一下。”
再說吳邪這邊,自打憋了一肚子怨氣回到操場後就開始坐在地上生悶氣,現在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他也不嫌燙,屁/股跟生了根兒似的黏在原地死活不肯挪動半步。大奎實在弄不懂他又在搞什麽名堂,忍不住開口道,“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你到底跳還是不跳?”
吳邪煩躁地把自己的頭發扒得一團糟,“別來煩我!我已經受夠了!”
大奎無語,這話怎麽看也該他說才對吧?就在這個時候,遠處小步跑來另一個助教,吳邪沒好氣地抬頭瞅了一眼,眼睛忽然亮了起來。
來人竟然抱著一套折疊整齊的迷彩作訓服。
“上麵吩咐,軍容軍紀不容兒戲,請穿戴整齊再進行作訓。”
好你個姓陳的老狐狸,原來早就看出來小爺褲子不對勁了啊?還他/媽跟我裝糊塗!
有了台階下,吳邪的心情終於稍稍好了些。“咳,那個,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他護著褲子不被發現小心站起身,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既然你們老大強烈要求,我也不為難你勉為其難地接受了吧。”那模樣,倒像是給予了對方多大的恩惠似的。
接到手上的衣服出乎意料的幹淨整潔,有一股清爽的肥皂味道。
總不能稱讚很滿意吧?吳邪換上後翻來覆去地轉了一圈找茬兒挑,最後撇撇嘴道,“醜了點兒!”
軍隊裏有一說一,大奎雖然被他折騰得夠嗆,可是這時卻由衷地搖搖頭誇讚道,“不醜,真好看。”
朝氣蓬勃的大男生,換上軍裝後又多了幾分成熟男人的英氣。眉是高調張揚,眼是神采飛揚,漂亮的栗色頭發和陽光融成一樣的色澤,耀眼奪目,意氣風發。
鮮衣怒馬少年時,一日看盡長安花。
吳邪聽過太多的讚美,討好的,拍馬屁的,他樂得享受,也應付得遊刃有餘,卻是第一次聽到這麽真摯的五個字,一時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隻能虛張聲勢地提高音量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那,那還用你說嗎?小爺我英俊瀟灑人見人愛,我就是謙虛一下,誰知道你個傻/逼還當真了。”話雖這麽說,卻連放在身畔的手也變得不自在。
大奎笑了起來,忽然覺得這個別扭的家夥似乎沒有之前那麽難相處了。
不過這個荒謬的錯覺很快就在五分之鍾後被現實徹徹底底地戳破了。
“大奎——”
魔音貫耳。
拖長的調子第十七次在耳邊催命似的響起,大奎欲哭無淚地迎上去,真恨不得掄圓了拳頭給自己狠狠來上兩耳光,他剛才到底是哪個神經搭錯了才會覺得這個家夥好相處啊?
“你又怎麽了?”
吳邪蹲在地上抬起頭,臉色不是太好,“我好像中暑了。”
大奎歎了口氣,“這個借口你一開始就用過了。”
就從他剛才站上跑道開始,就已經把身上能痛的地方都痛了個遍了,一會兒嚷嚷腳脖子崴了,一會兒嚷嚷小/腿肚又抽筋了,弄到最後大奎不得不搬出張起靈來威脅他,才勉強讓這個「渾身都不舒服」的大少爺稍稍消停了一會兒。
“我沒騙你,真的……有點心慌……”
吳邪看起來好像真的不像是在說謊,這一次連擺手的動作都有些吃力。他一上午沒吃沒喝,再加上在正午的太陽下頂著暴曬了這麽久,這時雖然一頭大汗,滿臉通紅,嘴唇卻是反常地泛白。大奎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連忙搭把手扶住他,才發現吳邪手心冰冷,還在不停地往外躥出冷汗,再看他的神情這時已經隱隱有些恍惚,倒是嘴裏還在絮絮叨叨的,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發誓……騙你我是傻/逼……”
心髒跳得異常的快,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腦袋上衝。
“我好像真的中暑了……”
四肢乏力,惡心的感覺從胃裏泛上來。
“要是沒中我就……我就……”
連腦子也不聽使喚了,神誌漸漸渙散開去。
“娶個老婆長得像齊王/八蛋……”
眼前終於黑成一片。
“喂!”
大奎一把接住麵前癱軟下來的身體,轉頭對同伴大聲喊道,“快聯係齊……不,張教官!這裏出事了!”
「砰」!
「吳邪」牌定時炸/彈又爆炸了,這一次是直接昏厥過去了。
吳邪被送到醫務室後,一直昏昏沉沉地躺了八/九個小時,等他終於悠悠轉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晚飯時間。
房門恰巧在這個時候被推開,一個年輕女人端著粥走了進來,正瞧見吳邪坐在床上茫然地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四處打量,不由抿起嘴角打趣道,“終於肯醒啦?”
吳邪神遊的目光聚焦在她的身上,這個大概二十五、六的女人穿著和張起靈他們一樣的迷彩服,齊耳短發整整齊齊地別在耳朵後麵,露出一張幹練的鵝臉蛋來,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於她衣服左臂上那個顯眼的紅色十字標誌。吳邪頓了頓,“這是醫務室?”
“不然呢?”女軍醫動作熟練地檢查吊瓶裏剩餘的葡萄糖,然後又彎下/身子將他紮著針頭亂動的手固定好。吳邪再一次環顧四周,這間不大的屋子裏隻放了一張床,牆壁和天花板都刷成了純淨的白色,窗台處掛了副巨大的藍色簾布,這時放了下來遮住光亮,屋子裏暗暗的,給人難得的靜謐柔和感。
“那個,我不會已經嚴重到被送到重症監護室了吧?”
阿寧被他嗆得一哽,“美得你!這裏是醫務人員的休息室。”
吳邪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哦,為什麽啊?”
“哪兒來多為什麽,上麵的命令說這裏安靜些,我們照做就是了。”
“上麵?”吳邪狐疑地咀嚼這個詞,“陳雪寒?”
阿寧沒理他,“說不得。”一麵將熱騰騰的粥遞到他麵前。吳邪瞧了一眼,皺著眉頭推到一邊去,“我不吃。”
“你鬧什麽脾氣?都低血糖了還不乖乖吃點東西!”
不愧是基地醫院的女軍醫,連凶起人來都比一般女人剽悍些。吳邪疑惑地挑高眉毛反問道,“我不是中暑?”
“不是,是飲食不規律引起的急性低血糖,躺一會兒吃點東西就好了。”
不是中暑?吳邪蹙起眉,他隱隱記得自己在昏迷之前好像發過誓什麽的,說如果他不是中暑的話就……就……媽/的,就怎樣來著?
阿寧打斷他的思路,“你到底吃不吃?”
“不吃。”吳邪拒絕得果斷幹脆,“我隻吃吹涼的東西和剝皮的水果!”這是二/十/年來慣出來的太子病,沒得治。
阿寧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我還得給你吹涼咯?”
“別!這活兒我隻準我媽做。”
吳邪一說完,連他自己都愣住了,原來不知不覺之中那個人竟然在自己心裏占據著如此重要的地位——可是什麽都完了,從葉成拋下他轉身上車的那一刻起,什麽都沒有了。心裏忽然堵得厲害,吳邪慌忙移開話題道,“喂,你給我講講那群野蠻教官的事兒吧。”
阿寧隻覺得眼角一抽,她在這個特訓基地待了三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這個漂亮的女軍醫直接喊「喂」。吳邪半晌沒得到回應,火上澆油地又加了兩個字,“喂,大姐?”
“大姐?!”阿寧平日裏冷靜睿智的形象蕩然無存,一記爆栗狠狠敲在吳邪腦袋上,“我沒名字嗎臭小子?求人辦事都不知道把嘴巴放甜一點嗎?”
吳邪被敲得一愣,敢情這鬼地方就沒一個人把他吳小三爺放在眼裏?!“臭女人!你他/媽不說我怎麽知道你叫什麽鬼名字?!”
阿寧氣極反笑,“我憑什麽告訴你?”
“賤/人就是矯情。”吳邪啐了一口,“跟姓齊的王/八蛋待一塊的,果然沒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