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30米是可控的安全高度。”
“垂直入水,護住口鼻,什麽都不要多想。”
“跟緊我。”
在男人的身形消失在崖邊的那一瞬間,吳邪也終於一個邁腳緊跟著大步跨了出去!
都有人陪著玩命了,老子還怕個屁!
“啊——”
身子空了,腦袋空了,所有的所有都在急速的墜落中放空了。風裏卷著海鹽的味道,劈頭蓋臉席卷而來打在臉上,像是要把他整個人都淩空掀翻起來一樣!
“我想要怒放的生命……就像飛翔咕啊…… ……咕唔唔…… ……”
不成調的歌聲終於被淹沒了,海水從腳底將人一寸寸吞噬,漫上脖頸,灌進耳鼻,滅頂般瘋狂的刺激。
做到了!做到了!從今往後什麽樣的高度都將不再可怕!
“老——大——等——我…… ……”
是王盟的聲音,還有誰,那一道道衝破胸膛的怒吼,穿透雲層,踏碎太陽,一直要抵達地球的心髒深處撕裂宇宙洪荒!
咚!
咚!!
咚!!!
應聲入海,飛濺而起被朝陽鍍上的金色浪花。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個都沒少,一個都沒落下。
“那啥,”朗風脫下頭盔掂在手上,他平時話不少,這時竟也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心頭的震撼,“挺…… ……壯觀的。”
“是啊,”紮西摸摸自己的腦袋,忽的笑了起來。
頭發早已長了出來,短短的堅硬發茬,把那裏猙獰的傷疤細細密密遮了起來,八寸長的口子,是四年前越境作戰時一夥武裝毒販留下的禮物,彈片嵌進顱腦裏,不影響神經,卻也取不出來,永遠的勳章,深深烙進血肉裏,和脈搏心跳一塊呼吸。
這是軍人的榮譽,是軍人的信仰和天職,也是軍人的…… ……宿命。
“槍拿得久了,眼裏隻剩下「目標」和「非目標」,”紮西深深吸了一口氣,極力遠目,就像要越過朝陽看到世界的另一頭,“能精準地打擊,能完美地完成任務,卻再沒有過這種全身血液都沸騰起來的感覺。”
“嗯,”陳雪寒看著菜鳥們接二連三跳下去的地方,輕輕笑了起來,“前仆後繼,像一群不要命的瘋子。”
華和尚,“像當年的我們。”
老癢,“像真正的兵樣。”
瞎子,“像下餃子。”
四個字終結話題,陳雪寒長歎一聲,終於認命地擺擺手道,“散了散了都散了,把上麵的菜鳥們集合齊了帶下去。”
大部隊下了峭崖後,意外地隻看見了四個人,張起靈坐在一側高高的礁石上出著神,濕透了的軍T貼在身上,勾出背脊上勻稱得沒有一絲贅肉的肌理曲線。
“隊長~”瞎子吹了一聲口哨走上去,“其他餃子呢?”
“醫務室。”
“去去去,別搗亂,”陳雪寒四下環顧了一圈,沒見著吳邪的身影,頓了三秒開口道,“編號三八怎麽樣了?”
“昏了。”
“入水沒對?”陳雪寒下意識擔憂地蹙起眉頭,別說三十米的高度了,就是十米跳台稍有不慎也是輕則暈厥,重則致亡。但見張起靈搖搖頭,慢慢地又吐出三個字來,“溺水了。”
“噗!”正在灌水的瞎子沒忍住一口噴了出來,難得英勇一次也能陰溝裏翻船,果然命裏犯消毒水,天生就是藥不能停的命。
“溺水啊~”瞎子眼睛滴溜溜一轉,擠眉弄眼地重新湊過來,“有做人工呼吸麽?”
男人的目光終於從海平線上收了回來,清清冷冷地在瞎子嬉皮笑臉的臉上劃拉過去,起身跳下礁石。
“你,三十公裏武裝越野。”
“哈?”
“你很閑。”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張起靈俯身拾起地上的頭盔,拍掉砂礫,轉身離開前淡淡扔下最後一句話,“天黑前回來。”
瞎子哀嚎一聲,還是哭喪著臉跟了上去。
吳邪一醒來就聽到了這個消息,一臉興致高昂地坐在床上嚷嚷著要去現場看好戲。
“已經夠亂了,我求你別折騰了行不?”
阿寧才從其他病房回來,地獄周結束後各種稀奇古怪的項目一齊加上來,菜鳥們沒一個拎出來不是渾身是傷的,可累慘了醫務室的人。
吳邪撇撇嘴,“那我去找齊王八蛋。”
阿寧連頭都沒抬起來,“他不是走了麽。”
“走了?”吳邪下床的動作一滯,“走哪裏去了?”
“基地總部啊。”阿寧這才想起吳邪才醒,還不知道這個消息,“哦,上頭有事找他,你男神就去了。”說完之後見吳邪除了垮下一張臉外完全沒反應,忍不住又戳了戳他,“喂,你男神?”
“嗯?”吳邪有氣無力地哼唧了一聲。
“喲,這是參破了紅塵還是頓悟了人生呀?”阿寧禁不住要打趣他,“還真是男神呀?誰之前左一句王八蛋右一句王八蛋罵著來著?”
吳邪耷拉著腦袋,完全答非所問,“他要去多久啊?”
“這我怎麽知道,”阿寧聳聳肩,“要不我給你開張假條,你跟著去?”
這個前一秒還要死不活的家夥居然一瞬間坐直起來,“真的?”
太過直白的喜悅,讓女軍醫的眼神一下子複雜起來,很快又恢複平常,抬手就彈了他一個腦崩,“美得你!”
“靠!”吳小三爺那表情變得比翻書還快,“別以為我不打女人啊!”
“愛打不打,”阿寧低頭收拾好東西抱在懷裏,再沒多看他一眼,“反正你給我安安分分地待這裏就是了。”
張起靈這一去就沒了音訊,一直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見有車開進基地。
今天的訓練課題是樓房速降,有了30米高崖跳水的經曆,眼前的滑降看起來似乎也不再那麽困難。吳邪剛剛扣上地心鎖,忽然想起了什麽重要的事,正兒八經地抬起頭來衝著身邊的助教嚴肅問道,“對了,你們這有信鴿嗎?”
後者一臉看怪物的表情,“有電話。”
“不行不行,電話不行,”吳邪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這玩意兒得寫才有意境,說出來就破壞了。”
樓下輪值的華和尚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沒好氣地仰頭大聲嚷嚷起來,“下一個是誰啊?誰他媽在那磨磨唧唧的還不下來!助教,給我踢下來!”
“等等!”吳邪扔過一記「你敢動我試試」的眼神,“最後一個問題,如果我現在寄信去基地總部,有沒有可能和昨天去的人剛好錯過?”
這一下再遲鈍的人也明白這信是要寄給誰了,那助教笑了起來,“你有啥話要這麽急著跟齊教說呀?”
“呸!誰說我是要給他了?”被戳中心事,吳小三爺連忙不自在地拉起繩索,摸索著從樓頂一點一點蹬下去。
有心事的時候,果真連恐懼都會拋到腦後。
隻是還沒考慮好怎麽把信精準地送到張起靈手上,要收信的人已經回來了。
胖子躥進宿舍的時候吳邪正趴在桌上奮筆疾書,胖子那重量級的噸位往他小身板上一壓,隻差沒把人脊椎「哢擦」坐斷,“寫啥呢?給胖爺瞅瞅!”
吳邪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信紙,使出吃奶的勁兒把胖子從背上掀了下去,“滾滾滾,別打擾我醞釀感情!”
“喲嗬,邪夫托爾斯泰啊?”胖子嘴上打趣著,從枕頭底下摸出早上藏的半個饅頭出來,掰了一半淩空拋給吳邪。
“娘的,可餓死胖爺了,真不知道這鬼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他兀自啃了半晌,沒聽見吳邪動靜,好奇地又重新湊了上來,“到底在寫啥呢大文豪?”
這一次吳邪連頭都沒抬起來,“情書。”
胖子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靠!不會是給齊教的吧?”
“對啊。”吳邪停下筆,攔在指尖轉了幾道轉,又立刻埋下腦袋唰唰動起筆來。
文思泉湧,根本停不下來。
“我決定了,我要追他,”一氣嗬成了好長一句話,吳邪終於得空補上三個字,“認真的。”
胖子哭笑不得,“就寫個這破玩意兒就叫認真了?”
“你懂個屁,”吳邪難得耐心地解釋道,“你去隨便問問,我吳小三爺交過的那麽多女朋友裏,有幾個三生有幸收到過我的親筆書信?”
“喂,你不會真是打算拿追女生那套去應付齊教吧?”
吳邪終於舍得從百忙之中抬起金貴的腦袋,眨巴眨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不行嗎?我覺得老少皆宜國際通用啊。”
“得了得了,你也別寫了,”胖子跟他有理扯不清,終於放棄了這無謂的拉鋸戰,心裏頭激烈鬥爭了半晌,還是把剛剛打聽到的消息說了出來,“有什麽情話擱人麵前說去吧,齊教已經回來了。”
“真的?!”
吳邪一個「騰」地站了起來,連筆都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衝了出去,衝到門口又忽然折了回來,圈住胖子的脖子湊在臉上狠狠親了一大口,然後丟下手上的東西一溜煙跑了個沒影。
“中國好助攻!人民會記住你的!”
胖子抹去臉上的口水,攤開手盯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這麽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晚飯過後是自由安排時間,操場上處處能見著自覺加練的菜鳥們,吳邪沿著石子小徑一路飛奔著,連搶飯時都沒見他這麽積極過。
張起靈去了整整一天,一回來便把青狼獒的全體隊員都叫進了屋子裏。吳邪到的時候意外見著門口竟然還有助教警備戒嚴著,渾身都散發著「閑人不得靠近」的生冷氣息。
吳邪躡手躡腳繞到拐角的地方,目光在排水管上滴溜溜打了個轉兒,袖子一擼,抱住管子嗖嗖就竄了上去。
練為戰,今天才總算體會到了這句話說的原來是這個意思。
隻是這邊前腳才落地,走廊裏的紅外線報警器後腳就跟著淒厲地叫喚起來,被驚動的助教從一樓魚貫而上,緊閉的房門也由裏朝外推開,華和尚最先探了半個腦袋出來。
“誰?!”淩厲的氣勢,在看清來人後瞬間撤消了大半,“編號三八?沒事你亂翻什麽啊你!”
張起靈終於走了出來。
不知是不是錯覺,臉色似乎不是太好。
“有事?”
“誒?”回過神來,後者立刻理直氣壯地重重點頭,“嗯,有事。”
是個人都知道他閑得蛋疼,大家也不戳破,就等著聽他這次又能瞎掰什麽。
“咳,其實今天我是帶著對這個地方深沉的愛意和寶貴的建設意見來的。”
“嗯。”
“在我看來,基地裏的配套設施還不夠完善,”吳邪有模有樣地背起手來,“我覺得有必要飼養一批訓練有素的信鴿,以確保信息能夠點對點傳送。”
男人木著一張臉,“說完了?”
“是,完畢!”
“帶回去,”張起靈這次是對著剛剛趕到的助教說的,“下次再放他亂跑就拿你們問罪。”
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出。
吳邪隱隱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忍不住拿手在男人麵前晃了晃,“喂,你吃火藥啦?”
沒有理會,張起靈兀自轉身走進屋裏,頭也不回地關上門。
“他…… ……”
“做你該做的事,其他不該知道的就不要多問了。”似乎知道想說什麽,陳雪寒在吳邪開口前就已經打斷他,然後朝助教點點頭,一前一後上來兩個人,把人給半推半架地帶下樓去。
被蒙在鼓裏的滋味一點也不好受。
接下來的幾天裏,這種詭異的低氣壓似乎在整個青狼獒彌漫開去。吳小三爺的蛇精病已經到了晚期,病入膏肓,愈演愈烈,張起靈卻比之前更冷淡了,或者說壓根就見不著人影,不再出現在隊伍裏,好幾次遠遠見著都是匆匆走過的背影。
像是被什麽事情纏住了身,才不過五天的時間,早出晚歸,居然已經跑了三趟總部。
吳邪找了借口賴在醫務室裏偷懶,情書寫了撕,撕了寫,最後幹脆趴在床上盯著「齊教語錄」大紅的封皮出神。
今天青狼獒的教官走了大半,基地裏隻剩瞎子和那個不太常說話的老癢。
房門忽然被人推開,一副搶眼的墨鏡大喇喇闖進視野。
“嘿,漏網之魚~”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吳邪翻了個麵兒,顯然不想跟他搭話。
“編號三八,起立。”軟的不行就來硬的,瞎子換了副命令的口氣,床上的人終於臭著一張臉不情不願地下來站好了,“報告,什麽事啊?”
瞎子言簡意賅扔出兩個字,“訓練~”
“你有病吧?”吳邪朝牆上的掛鍾瞟了一眼,“現在已經晚上九點了。”
“喂,你這是跟教官說話的語氣嗎?” 青狼獒一共七人,瞎子給人的感覺最不像教官,成天嘻嘻哈哈對誰都涎著臉,也是這幾天唯一一個絲毫沒有異樣的家夥,該吃吃,該玩玩,好像其他隊員陰鬱的事絲毫跟他無關似的。
“愛來不來,可別後悔哦~”見他半晌沒反應,瞎子索性率先走了出去,“我在門口等你。”
吳邪權衡了一下,反正關在屋裏也無聊,一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山裏晝夜溫差大,晚上九點天已經黑透了,疏星淡月,空氣中感覺得到絲絲微風的涼意。
門口停了一輛四輪全地形越野機車,瞎子已經騎在駕駛位上,護目鏡和頭盔都裝備上了,這時正在將皮質手套戴進右手裏,見他來了,遠遠地丟了一個頭盔過去,然後朝放在自己身後的行軍包努努嘴,示意吳邪背好上車。
“哇!”吳邪淩空接住,然後目光定在這個機動小怪物身上,不動了。
“帥!真他媽帥氣!”他不自禁又感歎了一句,或許就像女人天生對於漂亮的衣服沒有抵抗力,車對於男人而言也是難以抗拒的致命誘惑。瞎子好笑地看著吳邪激動地跑上來,整個人都幾乎貼在車身上愛不釋手地東摸摸西摸摸,忽然猛地抬起頭,兩隻眼睛發出餓狼一般盈盈的綠光來,“給我開一會兒吧!”
“夜間特技駕駛,今晚的訓練課題,”瞎子並沒直接回答他,隻是揚著嘴角解釋道,“其他人早進山了,就是把你給忘了。”
吳邪隻恨不得把那張理直氣壯的臉給撕下來,“靠!那我現在怎麽去?”
“別看我,我有事,連夜就得走。”眼瞧著對方一張小臉瞬間垮塌下來,瞎子不由笑得更歡了,終於慢條斯理地再次開口道,“不過我倒可以考慮考慮幫你找個外援~”尾指扣響通訊儀,壓低聲對著那頭說了些什麽。
幾分鍾之後,一輛一模一樣的全地形越野機車出現在視野之中。
吳邪隻看了一眼,注意力就全被吸引了過去,不可思議地脫口而出道,“齊王八蛋?!”
男人從黑暗中撕破夜色而來,騎在高高的駕駛座上,伏下的身子躬成獵豹一樣優雅而矯健的弧線。車子一直開到吳邪麵前,張起靈並沒給他開口的機會,略略偏頭,言簡意賅地扔下兩個字,“上車。”
“是!”吳邪一瞬間喜笑顏開,忙不迭地從瞎子手裏接過行軍包和頭盔,兩人目光在半空裏碰了個正著,後者笑得玩味地衝他眨眨眼,“不後悔吧?”
吳邪一愣,“你故意的?”
“怎麽會呢?”瞎子一臉人畜無害地聳聳肩,懶洋洋地勾起嘴角擺擺手道,“去吧,HАVe a good time~”
腳上給油,改裝過的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聲,車子載著兩人朝夜色中駛去。
張起靈駕著車一直駛出了基地,車速很快,風從麵頰刮過,吹得吳邪整個人都淩亂起來。他把自己縮在張起靈的背後,寬厚而有力的避風港,連肌膚的熱度也可以透過薄薄的衣衫傳遞出來,吳邪的眼角慢慢彎了下來,張開手,忽然結結實實環住了前麵人的腰。
張起靈一僵,吳邪賊兮兮的聲音夾雜在呼嘯的風聲和發動機的轟鳴中傳來,“坐不穩啊~我可以抱住你嗎?”
先斬後奏,這小子還真是把無賴的本領發揮到了極致。
張起靈的默認無疑讓吳邪喜上眉梢,得寸進尺幹脆把臉也貼了上去,風聲似乎小了些,嗅覺變得格外敏感,呼吸間滿滿縈繞著的都是男人身上香皂的清香味。吳邪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麽好過,一時得意忘形,順著心情亂喊起來,“齊王八蛋,你是什麽時候回來的呀?”
沒有回答,他也不惱,自顧自地在風中咯咯咯地樂嗬,“齊王八蛋,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在兜風啊?”
“齊王八蛋,你聽過曹格的《吹吹風》嗎?”
“齊王八蛋,要不要聽我給你表演一下呀?”
“齊王八蛋,豎好耳朵我要開始唱咯!”
“我想牽你的手,帶你去吹吹風你說好不好,你說好不好…… ……”
“兩個人走一走,管他南北西東說好不好,你說好不好…… ……”
山風涼涼地撲麵吹來,車開了多久,吳邪就興致勃勃地唱了多久。張起靈心無旁騖,任由黏在背後的家夥盡情地聒噪吵鬧,很久很久的以後,他有時還會想起這個鬧騰的晚上,寧靜的山路,轟鳴的機車,還有那個時候的吳邪,霸道、蠻橫、愛耍賴,一身的缺點,卻總會在笑起來的時候,露出眼角一點狡黠又沒心沒肺的細碎光芒來。
古人雲,情不知其所起。
一往而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