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吳邪停在兩人麵前,一臉的不可置信,“爸,你怎麽來…… ……”
這邊話還沒說完,胖子已經從背後跳了上來勾住他的脖子,“吳邪,這是你爸?!”說罷不等他回答,有模有樣地敬了個軍禮,中氣十足道,“吳爸爸好!”
“這是吳邪的老爸?”
“吳邪他爸來看他了?”
“吳爸爸好!”
“吳爸爸…… ……”
一聽到吳邪的老爸居然來了,眾人立刻七嘴八舌地都圍了上來。這裏大多是年輕的小夥子,來基地也好幾個月了,平時連往家裏打電話也是不輕易允許的,這時忽然見到吳一窮,隻覺得像是見到了自個兒的老爸一樣親切,興奮之情不言而喻。
葉成的本職讓他在人群中下意識地擋在吳一窮身前,這一下立刻又成了新的焦點。
“吳邪,這又誰啊?”
“這還用問,這麽年輕肯定是哥哥之類的唄。”
“哇靠你小子真他娘的幸福啊,還組團來看你啊。”
胖子一個爆栗子敲在吳邪腦門上,“臭小子!你爸和你哥都來看你了,你丫還擺著這副便秘的表情給誰看啊?來來來,笑一個——”他一邊說著,一邊拿兩個指頭在他臉上往兩邊撐,笑嘻嘻地朝吳一窮道,“吳爸您別介意啊,這小子鐵定是許久沒見害羞了,他就這別扭德行…… ……”
話說到一半,卻猛地戛然而止!
等等,如果眼前這個人是吳邪老爸的話,那他豈不是…… ……
其他的菜鳥們顯然還沒盡興,你一句我一句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誒吳邪,待會兒帶你爸他們去食堂吃晚飯唄~”
“就是來都來了,也體驗一下咱們的生活。”
“哈哈要真體驗,我建議吳爸爸跟咱們一起跑個二十公裏的武裝越野!”
“對對對,不僅要跑,還要聽教官在後麵提著喇叭說——”一個菜鳥壓著嗓子模仿瞎子的語調,惟妙惟肖,連臉上欠扁的表情都如出一轍,“「光跑多沒意思啊,來,大家跟我一起唱,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暮歸的老牛是我同伴…… ……」”
“集合!”
人群還沒得及爆發出開懷的笑聲,胖子的聲音卻在這時冷不防地拉高躥進耳膜,而早已被體製化馴服的菜鳥們,身體幾乎本能性地對口令做出反應,隻消幾秒的功夫,之前還亂成一團糟的散沙們已經規規整整地排成方陣。
還在那頭聊天的幾個助教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匆匆忙忙地跑過來。
“胖子,這怎麽回事?”
不僅助教,菜鳥們也是一頭霧水,紛紛側過頭去瞅王胖子的反映。
吳邪站在隊伍的最末端,低著頭,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胖子全身挺得筆直,表情嚴肅,哪裏看得到半分之前嬉笑打鬧的模樣。“全體都有,首長好!”
這一句「首長」隻喊得所有人精神一震,軍隊中最是上下有別等級嚴明,既然胖子這樣叫了,連助教也不敢怠慢,連忙又重新整了一次隊。
“首長好!”
齊刷刷的高喊渾厚有力,吳一窮似乎也沒料到局麵到了這一步,頗有些無奈地擺手道,“我今天隻是以父親的身份來的,大家不用這樣拘束。”
“一日為首長,終身為首長!”估摸著這群小兵也不知道吳一窮到底是多大的官,隻知道這回答算是默認了確實是首長,一個個都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高聲道,“請首長指示!”
這幫孩子從頭到腳都繃緊了神,吳一窮也隻能配合著換回軍人的身份,“編號…… ……”他仔細確認了三遍吳邪頭盔兩旁的編號,這才開口道,“八八八,上前麵來說話。”
吳邪猶豫了兩秒,還是老老實實地走出隊列。
兒子瘦了,稱得整個人高了許多,吳一窮看在眼裏,心裏怪不是滋味的,連聲音都不自覺放柔了,“怎麽沒見你們教官?”
“報告,”吳邪垂下眼,“例行會議。”
這小猴子從來沒有這麽客氣禮貌過,可是吳一窮看得出來,兩人多多少少是有些尷尬的。他們的第一次通話和最後一次通話都是在建軍節前夕,接到電話的時候他還不敢相信,自己一向心高氣傲的兒子居然會為了一個晚會向他妥協。
隻是畢竟還是氣憤吧,無論換作是誰,被家裏丟在外麵不聞不顧這麽久,這樣的滋味應該都不好受。
愧疚的情緒翻滾上來,吳一窮甚至忘記了當初是怎樣的恨鐵不成鋼,開始為自己如此的狠心感到不可思議。他忍不住摸了摸兒子的頭,心疼的意味溢於言表,“帶我去找他們,可以嗎?”
從小到大,父子倆像這般心平氣和交談的次數掰起指頭都能數的過來,工作繁忙的老爸和不服管教的兒子,這樣的組合總能成為軍區大院裏茶餘飯後偷偷的談資。吳邪越大,兩人之間越是橫亙了一條深得跨不過的溝壑,隻是他再頑劣,也終歸是個孩子罷了。
而孩子,是最受不得委屈的。
吳邪紅了眼,小聲應道,“好。”
“其餘的都散了吧。”吳一窮慈愛地握住兒子的手,吳邪不好意思,在人麵前掙脫了兩下沒掙開,掌心與掌心契合的熱度卻源源不斷地傳上來,和記憶中一樣的,溫暖的,略帶粗糙的觸感。
“你們照常訓練,我這裏先替小邪請個假。”
話邊這麽說著,遠遠地看到青狼獒的教官小隊朝這邊小步跑了過來,一共兩列,排的整整齊齊,竟是平時從沒見過的正式和嚴肅。
“全體集合!”
剛站定就整隊,氣勢與之前截然不同,前一秒才解散的菜鳥們連忙各回各位,腰板挺得筆直,繃緊神經全神貫注地等著陳雪寒發號施令。
“編號三八,歸隊!”
連吳邪也一瞬間進入狀態,“是!”
“報數!”
“1!”
“2!”
“3!”
…… ……
幹脆而利落的數字從胸腔中爆發出來,從排頭到排位,速度快得驚人,最終以響亮的一句「完畢」結束。張起靈立正靠步,端端正正地朝吳一窮敬了一個軍禮。
“報告副司令員,包括教官團在內,應到56人,實到56人,請指示。”
能讓青狼獒隊長也肅然起敬的這個人,正是位至中將的副軍級首長!
幾乎所有的菜鳥都同時咽了一口唾沫,娘的,他們剛才居然在軍區副司令員的麵前嬉笑打鬧,還讓副司令去吃食堂,去跑武裝越野,去唱走在鄉間的小路上…… ……
最關鍵的是,這裏的四十八個菜鳥裏有多少人曾經排擠過副司令的兒子?!
站在胖子身邊的編號十一忍不住偷偷拽了一把胖子的手,滿臉都是一句話,你他娘的怎麽不早說啊!
胖子用口型甩了他個「滾」字,目不斜視直視前方。
“辛苦了。”吳一窮回了一個軍禮,看起來本來想說什麽,卻忽然停了下來,細細端詳起眼前的人來。
“年輕人,我們以前見過麵吧。”
張起靈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心髒漏跳了一拍,這一刻慌忙垂下眼去,強迫自己冷靜道,“報告副司令,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吳一窮露出思索的表情,似乎正在腦海裏將過往的回憶過濾篩選一遍,“讓我想想…… ……我是不是在什麽會議上見過你。”
他像是自言自語,卻仿佛牽了一根無形繩索一般提著張起靈的心忽上忽下。他們確實見過不止一次,如果說當年演習時塗著油彩並不能辨別出誰是誰的話,那麽之後的表彰大會上,吳一窮卻是當著所有人的麵拍著他的肩膀道,
「後生可畏啊,這次爆掉我腦袋的,就是這個孩子!」
吳一窮眯起眼,“你是…… ……”
記憶中的中將轉過頭,笑眯眯地衝著參與演習的其他高層笑道,「來,向大家說出你的名字。」
“青狼獒…… ……”
「青狼獒特種作戰小隊隊長,」嚴謹得無可挑剔的軍禮,張起靈筆直的手臂在齊眉處繃成一條直線。
“隊長…… ……”吳一窮費勁的拚命回憶道。
「張起靈。」
吳一窮忽然泄氣地拍拍自己的腦袋,抱歉地笑道,“人老了,記性真是越來越差了。”
這一刻懸在半空的心終於重重落地,陳雪寒連忙上前一步,“您是副司令,自然比我們這些當兵的要想得多,也忙不得多——”他頓了頓,不著痕跡地岔開話題,“隻是不知您這次前來可是有什麽要事?”
正事要緊,吳一窮果然立刻不再糾結名字的問題,朝吳邪招了招手道,“這次本來也是為的私事,不想弄成了現在這幅樣子。”言下之意,無關人員盡量回避是好。
陳雪寒會意,朝瞎子等人吩咐了留下來的安排,側身做出請的恭敬姿勢。
“副司令,請您隨我去會客室。”
教官團去的也隻有兩人,陳雪寒在左,張起靈在右,吳一窮是上賓,自然走在兩人的中間。吳邪連忙屁顛屁顛地跟在老爸後麵,同葉成並肩走在一起。
上次的分別鬧得不太愉快,以致於現在見麵還顯得有些不太自然,吳邪悶悶地叫了一句,“葉成。”
當事人還沒來得及回答,倒是走在前麵的張起靈側頭淡淡瞟了一眼,吳邪連忙又加上一個字,“哥。”
這下輪到葉成驚奇了,吳邪是怎樣的人物?軍區大院一霸,這聲「葉成哥」可是真的讓他受寵若驚擔待不起。
“咳,不用那麽客氣,還是直接叫名字吧。”
“長幼有別,”吳邪乖乖地耷/拉著腦袋,“不可以亂了規矩。”
能把氣焰囂張的小霸王□□得這麽服帖,葉成看向張起靈的目光中忍不出多出一分敬佩,隻是眾人都以為剛才的那記眼神是一個警告,隻有張起靈自己知道,他不過是下意識地關心吳邪為什麽要叫葉成罷了。
原來啊,現在連從他的嘴裏聽到別人的名字,都會覺得刺耳和難受。
倒是這個眼神誤打誤撞成了暖化劑,還沒到會客室兩人已經重新熟絡起來,吳邪興致勃勃地講著這幾個月訓練的事,葉成就全神貫注地聽著,時不時提出自己的疑惑。
“無眠訓練是真的不睡覺?”葉成不知道原來訓練還有這麽多花樣。
吳邪自豪地點頭道,“對,72小時都不能睡覺,白天還要進行高強度的訓練,晚上統一在操場上盤腿坐著,誰敢閉眼就會遭到更恐怖的懲罰。”
“那要是實在撐不住了怎麽辦?”
“坐得相鄰的兩個人會互相掐對方,掐大腿內側最痛。”他笑嘻嘻地指了指葉成的大腿,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要不要我幫你體驗一下?”
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很快就打成一片,張起靈麵無表情地走著,將身後的每一個笑聲都一字不差地收進耳裏。
終於進了房間,張起靈前腳才踏進去,後腳便開口了,“編號三八,日常規範守則第二十八條是什麽。”
吳邪一下子收斂笑意,老老實實答道,“進屋保持絕對的安靜。”
這一幕連吳一窮這個當爹的都大開了眼界,忍不住開起了玩笑,“小邪這孩子倒是聽你的話,幹脆在家裏收拾一個房間住下,以後你就負責好好管住他。”
吳邪眼睛一亮,三兩步蹭到自家老爹身邊,“真的?”
“你這孩子,還真被人管上癮了?”吳一窮好笑道,“看來回去之後可得適應一陣子了。”
不僅吳邪,張起靈和陳雪寒幾乎同時捕捉到了這句話中的關鍵詞,吳邪最是按捺不住,下一秒已經跳了起來,“回去?我為什麽要回去?”
“這正是我這次來的目的。”吳一窮收起笑容,朝張起靈正色道,“具體原因我不方便說明,但小邪這次一定得隨我離開。”
“我不要!”
張起靈不著痕跡地微微蹙起眉,“容我冒昧的問一句,這是上麵的命令?”
“不,不是命令,”吳一窮歎了一口氣,“隻是一個父親的請求罷了,這次的所有事情我完全以個人名義,與軍區上層意見沒有任何關聯。”
吳邪鬆了一口氣,“那我就更不要了。”
他態度明確,幹脆直接跑到張起靈的身後圈起胳膊,擺明了要和自家老爹劃清界限。
吳一窮有苦說不清,隻能搖頭道,“小邪,你不要任性。”
陳雪寒看出了吳一窮的難處,也知道吳邪的強脾氣,一旦決定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於是出麵打圓場道,“副司令,哪怕隻是一點點的原因也不可以跟我們講嗎。”
吳一窮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苦澀道,“講不得。”
“可是如果沒有合理的理由,就算我們放人了,”這是陳雪寒談話的技巧,務必要從最關鍵的一點喚起對方的共鳴,“我相信吳邪也是不會服氣的。”
吳邪適時應景地配合著畫外音,“對,絕不向惡勢力低頭!”
“唉…… ……罷了罷了。”
之後便是漫長的沉默,除了葉成之外,屋裏的每個人都在緊張地等著吳一窮的下文。吳邪從後麵輕輕拽了拽張起靈的衣角,男人回過頭來,看到他烏黑的眸子定定地望著自己。
「我不走。」
「好。」
他們誰也不知道是在什麽時候能夠這樣輕易地讀懂彼此的眼神,或許一天前,或許一個月前,亦或許是更早,隻是現在就這樣順理成章地會了,像春天會萬物複蘇一樣,像冬天會銀裝素裹一樣。
你想說的,我都明白。
而沉默終於在這時被打破。
“大概兩天前,我收到了來自國安局的電話。”吳一窮從懷裏掏出自己的手機,翻到通話記錄的頁麵,“他們告訴我,希望小邪能夠加入到一個即將啟動的任務中。”
“任務?”吳邪問道,“什麽樣的任務?”
“我不知道,這個是不會隨意透露的。”吳一窮看著自己的兒子,他還太年輕,像初升的朝陽一樣生機蓬勃,忍不住露出苦笑的表情,“但是他們告訴我這個任務很危險,危險到一不小心就會喪命。”
他自己確實有足夠的覺悟為國家獻出一切,卻終究不忍心看到兒子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倒是吳邪插嘴道,“國安局本來就是和各種恐怖事件打交道,這個可以理解。”他頓了頓,“可是為什麽要找我啊?”
這個問題當時吳一窮也問過,“他們說,因為你和一個死去的人長得十分相像,而這個人是整個計劃環節的關鍵點。”
張起靈的眼皮猛地一跳!
“跟我長得像?”吳邪更好奇了,“誰啊?”
“他們隻給了我一個名字。”吳一窮搖搖頭,緩緩開口道,“齊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