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這一頓吃得超級滿足,串著各種肉類的大轉子,大廚揮舞著長刀沿著立麵割下,每割一刀,都有冒著熱氣和香味的肉汁流下。
用完餐後差不多下午4點,吳邪和秦海婷約好了去逛老城區的景點,青狼獒幾個精力旺盛的大老爺們也嚷嚷著要一起。喻教授以前來土耳其玩過,表示自己就不湊熱鬧了,張起靈要部署下一步的計劃,也決定先回酒店。
臨走前瞎子特地湊過來,一臉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我會好好看住副隊的。”
兩隊人馬在小街拐角處分開,張起靈、陳雪寒還有喻戰生朝著酒店的方向回去。
“不知道這麽講會不會冒犯,不過我總覺得比起小齊來,小陳更多一些副隊長的風範。”別看老爺子成天笑眯眯的,畢竟教過那麽多學生,什麽樣的人一眼便能看出虛實,“你瞧,如今有了秦丫頭,小齊便不要你們了。”
這番話雖然是開玩笑,可是吳邪頂替的齊羽的事卻是高度保密,就連除了青狼獒外的另三個人都是沒有告訴的。陳雪寒低頭笑了笑,姑且算是默認,“副隊受傷的那段時間確實是由我代理的”,表情自然得看不出絲毫端倪。
喻戰生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原來是這樣。”
接下來的話題便是天南地北,陳雪寒見識也不少,陪著老爺子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氣氛還算融洽。就是一旁的張起靈一聲不吭,隻雙手插在兜裏悶頭走著,陳雪寒知道他內心還在天人交戰中,便一直找著話說,好給自家隊長充分留出不受打擾的空間自個兒糾結去。
回了酒店進了房,接下來要考慮的事情便顯得有些棘手起來。他們現如今雖已成功抵達土耳其,可是萬裏長城第一步,這才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二戰之後中東地區便沒有消停過,在四大主體民族阿拉伯、波斯、突厥和猶太人的國家中,唯獨土耳其沒有被卷入過對外戰爭,這也解釋了為什麽還能在伊斯坦布爾的街角看到那麽多遊客捧著咖啡杯悠閑地度過一個下午。然而,當這座不被戰爭打擾的古老國度還在小心翼翼地嗬護著它璀璨而瑰麗的文化時,與它臨近的國家們卻正飽受著硝煙與動蕩的紛擾。
而那裏,才是他們的真正目標!
“這次頭兒一共給了兩個月的時限,”陳雪寒抱著手臂靠在窗上,“好消息是我們有充分的自主權部署接下來的行動,壞消息是恐怕這個任務比想象中更麻煩…… ……想好怎麽做了嗎?”
張起靈「嗯」了一聲,“直接去耶路撒冷。”
“說實話,我們現在的情況很不利,”陳雪寒蹙起眉頭,他們目前掌握的確切情報實在太少了,“這個組織到底設了多少分部?它的爪牙在中東具體伸到了哪些國家?指使除掉楊建良的到底是最高權力層還是分設機構的自主裁決?如果就這樣冒冒失失地跑到它們的大本營前,不覺得風險很大嗎?”
風險與收益成正比,張起靈淡淡答道,“這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短暫的沉默後,陳雪寒開口道,“什麽時候出發。”
“兩天之內。”
雷厲風行,分秒也不耽誤,這的確是張起靈的行事風格。陳雪寒微微沉吟,“人員分配呢?”
“三路。”
此行一共十一人,華和尚和紮西,朗風和老癢,一靜一動,能力互補,分別留在土耳其守住回撤的兩處要塞。剩下七人則深入虎穴,從巴哈姆特慈善機構總部所在的耶路撒冷聖城入手,等待敵人主動尋上門來。
“所以我們到那兒後的主要任務就是四處閑逛,拋頭露麵,盡可能讓副隊的行蹤暴露對吧?”陳雪寒苦笑一聲,說不出的滋味在裏麵,以前出任務都是越隱蔽越好,這次卻要高調張揚,整個一活靶子讓人打。
不過這的確是當下所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殺人滅口,斬草除根,動手的一定是他們要找的人。
“在那之前,我認為有必要先解決一件更重要的事,”陳雪寒頓了頓,“或者說,這件事會直接影響之後整個計劃的進程。”
張起靈知道他提的是跟吳邪攤牌的事,沉默許久,文不對題地冒出一句回答,“我不會讓他受傷。”
陳雪寒歎了一口氣,都喜歡到這個份上了,他不知道張起靈到底還在猶豫什麽。
“我隻想說的是,是帶著誤會行動還是解釋清楚兩人一條心,哪種情況危險更大,相信隊長不會不明白的。”
太陽穴隱隱作著痛,瞧見對方臉色不太好,陳雪寒也不緊逼了,勸張起靈先把飛機上沒睡的時間補回來再說。男人睡下後他熄了燈,闔上門,離開房間去找喻戰生告知最新的任務安排。
一覺醒來吳邪他們已經回來了,一大幫子人吵吵鬧鬧地聚在508瓜分戰利品。看到張起靈來了,華和尚立刻地扯著嗓子招呼起來,“隊長,你沒一起真是太可惜了!”
公共場所喊會長,關起門來還是隊長叫起來順口。張起靈注意到床上散著大大小小的一次性食品盒,全是當地特色的小吃,陳雪寒挑了一塊蜜瓜送進嘴裏,打趣道,“不是去逛景點麽,怎麽看起來倒像是去了市集大掃蕩?”
“嘿嘿嘿,市集也是景點嘛。”朗風邊說著,順手抓起枕頭扔到劉嘉明的身上,“去去,把喻教授叫起來一起吃。”
之前的事彼此都有些隔閡,不過看起來一下午的相處明顯讓關係改進了許多。劉嘉明的資料張起靈特地看過,年輕有為的大學教授,以其多變的授課風格和親和幽默頗受學生們的喜愛。
劉嘉明嘴裏塞了一大口餅子,含糊不清地咀嚼著,“你去你去。”
幾個懶人你推給我我推給你,還是陳雪寒看不下去了,“好了好了,我去喊,你們吃。”
張起靈挑了床尾的一角坐下,目光習慣性地落在吳邪身上。後者正跟手裏的肉丸子做著鬥爭,秦海婷坐在旁邊,體貼入微地替他夾著其他的菜。
看到泛著紅光的辣椒烤肉時,張起靈的眉頭輕微皺了皺。
吳邪的口味一向偏淡,偏偏齊羽卻是個愛吃辣的主。張起靈走過去,不動聲色地將肉串截斷。
“誒?”
無視女孩驚愕的眼神,張大隊長「毀屍滅跡」後難得附贈一句讚揚,“味道不錯。”
剩下一旁的隊員們相視一笑,嘖嘖,自家隊長護犢的意圖真是越來越明顯了。
說話間陳雪寒已經回來了,“屋裏沒人,之前教授說要去院子裏逛逛,看來還沒回來。”
酒店是莊園式的,綿延了一大片綠地,風景宜人,隨處可見星羅棋布的歐式涼亭和噴泉。眾人起初也沒在意,然而到了晚上九點仍然沒有見到喻戰生的人影,氣氛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劉嘉明放下手裏的撲克牌,“沒道理去這麽久啊,要不我們去找找?”
沒人表示反對,大家很快分成幾撥散開。室內的幾個娛樂場所找了都沒有,搜尋的重點自然而然落在了室外的大院子裏,就在張起靈和陳雪寒還在西北角的院落尋找時,忽然聽到相反方向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秦海婷?
吳邪一直同秦海婷在一起,張起靈心裏咯噔一下,一股強烈的不詳預感襲上心頭。
“走。”
夜幕之下,喻戰生死去多時的臉在手電筒的白光下顯出森然的顏色。
身上多處中槍,眉心有一道致命傷,早已幹掉的血跡斑斑駁駁覆了一臉,應該是當時的攻擊來得太突然,斷氣的時候甚至還沒閉上眼,雙目圓睜,整個眼球猙獰地朝外凸出。除此之外屍體被人動過手腳,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靠著石柱坐著,遠遠看去還以為是休息的客人。
秦海婷跪在不遠處的地上幹嘔著,吳邪擋在前麵替她順著背,臉色同樣慘白,找不出一絲血色來。
其他的人聽到聲音也趕了過來,劉嘉明本來是同老癢一起的,看到喻戰生的屍體時足足愣了三秒,忽然「哇」的一聲,背過身子昏天黑地地吐起來。
青狼獒的隊員們默不作聲,均是神情嚴肅。
槍械裝了□□,地點選在偏僻的小花園裏,灌木叢生,有樹木作掩護,對槍手來說是絕好的埋伏地點。以落單者的失蹤吸引其他所有人的聚集,火光電石之間,他們猛然醒悟自己已經踏進了敵人的陷阱!
“撤——”
就在嘶吼從陳雪寒的胸腔爆發出來的同時,張起靈清清楚楚地看到,出現在吳邪眉心正中央的激光紅點!
狙擊手!
是狙擊手!
這一刻忽然有無形的大手將表盤停止了,時間被扼住了喉,秒針每一次的挪動都變得分外冗長而粘滯。
嘀。嗒。
嘀。嗒。
然後張起靈看到了,看到空氣被一點點破開,看到子彈沿著既定的軌道出膛,緩慢的,旋轉的,細致到彈殼上冰冷的紋路都一清二楚,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
「嗖」
一槍洞穿!
時間又活了過來,嘀嗒,嘀嗒,嘀嗒,在密集的槍聲之間踏著輕快的節拍。
不知什麽時候擋在前麵的秦海婷晃了晃,轟然一聲,砸在地上。
爆開的血漿噴了吳邪一臉。
還好,還好不是他。
心跳從來沒有這麽劇烈過,張起靈兩三步上前,飛身一躍將人撲在身下。
嗖嗖嗖,集聚而來的子彈盡數打在腳邊。
“走!”
這一下卻沒有拉動,滿臉血汙的男孩呆在地上,就像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隻剩下眼裏悲慟的震驚和絕望。
“死了…… ……她死了。”
那個幾分鍾前還會笑,會嗔怒,會用手把發絲攏在耳後的漂亮女孩死了,被□□洞穿了前額,香消玉殞,魂葬他鄉。
這是吳邪第一次直麵死亡。
這殘酷得幾近慘烈的死亡。
「啪」
一記耳光抽在臉上。
火辣辣的疼痛讓他渙散的目光稍稍聚焦了些,張起靈的眸子撞進視野,火光裏黑得純粹的眸子,有千言萬語在裏麵,卻隻凝成一個字,“走。”
手腕被握住,熱得發燙的掌心,無言地傳遞著令人安心的力度。吳邪忽然覺得什麽都不重要了,去他媽的偽裝,去他媽的齊羽,這一刻他隻想活著出去,活著出去對這個男人再說一次我喜歡你!
青狼獒身經百戰,如果不是敵人的出現遠遠早於他們的預期,又怎會落得如此毫無反抗的境地?一邊是裝備精良,一邊是手無寸鐵,這場絕對壓製的狩獵從一開始就基於懸殊的差異,可是這就是戰場啊,沒有公平與不公平,隻有活著與死去。
而火力,終於波及到了建築內部!
伴隨著酒店前台的第一聲尖叫,巨大的水晶吊燈轟然砸下摔得粉碎。死神的槍口窮追不舍,子彈編織成密集的火力網,將他們腳下跑過的每一格瓷磚都射得千瘡百孔,這一刻所有的技巧和經驗都沒用了,腦袋裏隻剩下本能的一個動作——
跑!
跑!
帶著吳邪跑出這裏!
“隊長,上車!”
槍聲中忽然傳來巨大而刺耳的刹車聲,瞎子不知從哪裏搞了一輛車,狠狠一盤子甩尾,停在兩人不遠的前方。
猛烈的火力攻擊並不給人喘氣的時間,張起靈護著吳邪從後座先上,自己後腳剛剛收回,前一秒站過的地方已經被子彈鑽了個窟窿。
“當心,有狙擊手。”
“我知道,”瞎子雙手都握上方向盤,“坐穩了。”
汽車猛地加速,子彈盡數打在尾部,爆開車燈,飛濺起塑料的碎片。瞎子一語不發目視前方,沉穩而冷靜,一次一次地將油門轟到最大。
他們的逃亡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或許五分鍾,或許十分鍾,直到槍聲漸漸聽不到了,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重新被繁華的街景所代替,掛著霓虹燈牌的商店,挽著手走的小情侶,還有路邊攤吆喝著的小販。
靜謐而安寧的伊斯坦布爾城。
而他們…… ……活著出來了。
直到這時一直握著的手才終於放開,窗外的霓虹燈牌變換著顏色,張起靈在黑暗裏看到吳邪滿是血汙的臉,明明滅滅,恍如隔世。
“結束了,結束了。”張起靈低低呢喃著,無法克製地身旁的男孩擁進懷裏,“吳邪,都結束了。”
他曾經曆過多少次生死,卻從來沒有哪一次比今天更膽戰心驚。此刻此刻忽然什麽都不會說了,隻知道喃喃著重複這幾個字,隻知道一點一點收緊,抱著懷裏的這個人再不鬆手。
隻要這樣,隻要這樣抱著就夠了。
吳邪的身子一僵,輕輕地問道,“你剛剛…… ……叫我什麽?”
“吳邪,”張起靈將唇湊到吳邪耳畔,“你是吳邪,獨一無二的編號三八吳邪。”
吳邪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念出來那麽好聽,好聽到眼眶熱了,鼻頭也酸了。
“可不可以再多叫幾遍。”
吳邪,吳邪,吳邪。
小心翼翼的,嗬護的,張起靈寵著他,抱著他,一遍一遍地念著,溫柔而情深。
而車在古老的街道上慢慢駛著,窗外是光怪陸離,燈火闌珊。
“我剛剛一直在想,如果能夠活著出來,一定還要再跟你告白一次,”吳邪偏過頭,唇瓣觸上張起靈的臉頰,“張起靈,我喜歡你。”
“真的,很喜歡。”
“以前是,現在是,隻可惜…… ……將來不能了。”
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說到最後兩個字時甚至力不從心地停頓起來。張起靈一驚,連忙捧起吳邪的臉,隻見他血跡斑斑之下的臉色蒼白得駭人,隻剩下一雙眼睛依舊黑得清亮。
“我好像…… ……中了一槍,”他扯著嘴角想笑,又無力地耷拉下來,吳邪知道現在的自己一定很難看,“不過沒關係…… ……我已經撐到跟你告白了。”
張起靈不可置信地抬起一直摟著吳邪的左手,入目處一片猩紅,他一直以為是沾上的血跡,卻沒想到竟是他自己受了傷!
“醫院!瞎子,開去醫院!”
張起靈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的聲音會這般顫抖,吳邪吃力按住他的手,“剛剛的…… ……你還沒有回答…… ……我是不是可以默認成…… ……同意了?”
張起靈把人抱得更緊了,幾乎就要勒進自己的身體。“同意了,同意了。”
吳邪斷斷續續笑了兩聲,有些提不上氣了,停下來大口大口地喘息。
“小爺我…… ……情場閱人無數…… ……”
“沒想到…… ……有一天…… ……交代給了你這個死麵癱。”
“不過啊…… ……”
“你剛剛…… ……叫我名字的時候…… ……是我這輩子聽過的…… ……最美的情話。”
於我而言,千言萬語,也抵不過一句「你是獨一無二的編號三八」。
吳邪的目光開始渙散,隻有嘴唇還在呢喃著,“多…… ……多喊兩聲…… ……要不同語調的…… ……我好存著…… ……去那邊…… ……慢慢聽…… ……”
他的身體越來越涼,越來越涼,直到狹小的車廂裏,隻剩下帶著帶著顫抖的聲音在回響。
“吳邪。”
“…… ……嗯。”
“吳邪。”
“…… ……嗯。”
“吳邪。”
…… ……
“吳邪。”
…… ……
“吳邪——”
在開往醫院的路上,張起靈這輩子唯一喜歡上的人,終於完完全全地死在了自己的懷裏。
「梆」!
男人猛然從床上彈坐起來,倒是把一旁輕手輕腳翻找著行李箱的陳雪寒嚇了一跳,“吵醒你了?”
沒有彈孔,沒有槍聲,房間還保持著原來的呈列,厚厚的窗幔拉著,垂下繁複而華麗的流蘇。
“隊長,做噩夢了?”瞧見人醒了,陳雪寒開了一盞大燈,返回去繼續翻著箱子,“雖然這次的事很棘手,也別給自己太大壓力了。”
昏黃的燈光照亮屋子,將床上驚魂未複甫的男人暖暖地包裹起來。
原來…… ……原來隻是做夢。
張起靈一個翻身下了床,“吳邪在哪?”
這個不該出現的名字讓陳雪寒足足愣了半秒,好半天才舉起手裏的電話,“我正要說來著,他們剛到海邊,說待會兒有煙花,問我們要不要下去看…… ……誒,隊長?”
話音落下時,張起靈已經沒了人影。
海風起的時候,海麵上飛翔著一群一群暮歸的海鷗,博斯普魯斯海峽旁擠滿了人,都是來看今晚的煙花的。
吳邪兩手都提著從路邊攤買來的小吃,漫無目的地順著人流走著。
靠,之前誰說的團結就是力量來著?一群良心被狗吃了的家夥,一轉身就沒了人影。
最關鍵的是,他現在身上一毛錢都沒有啊!
吳邪歎了一口氣,看來還是先回酒店比較明智。正要轉身,忽然看到一個人影朝著這邊跑了過來。
恩?張起靈?
遲疑之間男人已經撥開人群近了身,下一秒將他整個人擁進懷裏。
等等等等,這唱的是哪一出啊喂?!
“還好,我沒有害死你。”
「轟」——
華燈初上,今夜的第一支煙花在他們頭頂上方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