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這一場不歡而散後吳邪一夜未眠,想道歉又覺得錯不在己,他頂多口不擇言說話難聽了些,可張起靈那些遮遮掩掩的異樣,怎麽看怎麽有事瞞著他。


  他最討厭被蒙在鼓裏,那時候傻傻追著齊王八蛋是,現在雖然是個冒牌的副隊,可怎麽說也是團隊的一份子,沒想到還是被排除在外。


  張起靈永遠不知道自己有多想和他站在一起,是戀人,更是戰友,勢均力敵的愛情,能夠信任到把後背完完全全交付給對方。


  吳邪站在房門口,兜兜轉轉了好幾圈,還是忍不住敲了門。


  一雙疲倦的眼睛闖進視野。


  吳邪一時有些愣神,他的印象裏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張起靈,那個男人總是站在無法企及的高處,淡然,從容,榮辱不驚。吳邪猜不透這趟出行到底讓他遭遇了什麽,組織了大半夜的語言一時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張了張嘴,“呃…… ……那個我…… ……”


  另一個人從房間裏走出來,手裏抱著一疊換洗的衣服,最上層放著的醫藥箱格外刺眼,卻是陳雪寒。


  吳邪腦子一嗡,一大步跨上前來,緊張地拉起張起靈的胳膊四下查看,“你受傷了?傷著哪兒了?我去叫杜勒醫生…… ……”還沒說完,卻被張起靈輕輕地隔開。


  “我沒事。”


  “好好好,我為昨天說的話道歉行了吧。”吳邪隻當他還在生氣,之前在意半天的孰對孰錯一瞬間全拋腦後。“你讓我看看到底傷在哪兒了?”


  “雪寒看過了。”


  吳邪的手停在半空中,張起靈的目光同他相撞後淡淡移開,末了,擦著他的肩膀走出房門。


  “走吧,該吃早飯了。”


  除了莊園主人解語臣一如既往的缺席,一直出任務的隊員都回來了,餐桌上難得聚齊這麽多人,謝赫管家特地準備了豐盛的西式早餐,擦得鋥亮的銀質刀具碰撞在花紋繁複的餐盤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秦海婷和劉嘉明並不知道張起靈一行任務失敗的消息,這個主修阿拉伯宗教文化的大學講師顯得興致很高,一直津津有味地講著法蒂瑪紮赫拉小鎮的風俗民情;秦海婷小塊小塊割著牛肉,還在昨天的炸彈陰霾中沒有緩過來,時不時輕輕瞄上吳邪兩眼;而吳邪呢,除了本能的點頭捧場外,整個人心不在焉地握著紅酒杯,視線就差黏到張起靈臉上了。


  後者坐得端正,權當什麽都沒看見。


  吳邪想不通張起靈到底為了什麽發這麽大的脾氣,大到猶如對他設置了屏蔽信號,在接下來幾次的努力搭話中都選擇無視。


  飯後短暫歇息半刻,張起靈同瞎子再度從莊園出發。如果無法在利比亞當地獲得老阿卜的幫助,可以這麽說,他們對抗巴哈姆特組織沒有絲毫勝算。


  瞎子關上車門,半開玩笑地說道,“副隊都把我堵走廊裏三次了,隊長,如果下次我扛不住全盤交代了,您也別怨我啊。”言下之意,自己的人還得張起靈自己去哄。


  駕駛座上的人卻淡淡岔開話題,“傷好些沒。”


  “這點皮肉傷我還是扛得住,隻是苦了喻教授。”瞎子看了眼車外恢宏壯觀的複式莊園,如果不是解語臣,那群亡命之徒哪會這般輕易作罷。“今早我去他房裏探望了一下,老人家受了驚嚇,精神狀態還不太好,所以我就沒讓他跟來。”


  “嗯。”


  “可是沒有翻譯,我們現在能去哪裏?”樂觀如瞎子,也知道眼前的局勢愈發不利,“或者說,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才能繼續接近老阿卜。”


  張起靈扭動鑰匙鎖,淡淡吐出一個字,“等。”


  等誰?無非等來盟友,抑或是等來敵人。


  紅黑的布加迪威龍在寧靜的古老街道上格外招搖,這是莊園裏的另一台車,無論從顏色還是型號都在昭示著莊園主人尊貴的身份。那個叫解語臣的男人像幽靈一般從黑夜出現,豪華得過分的莊園,佯裝的陌生人身份,麵對槍傷也毫不驚奇的阿拉伯管家,他到底是誰?是國安局的特工還是巴哈姆特的高層?如果是為了三方計劃而來,那為什麽至今都不肯再次露麵?誰能保證他一直對祖國保持著至死不渝的忠誠,亦或者早就成了雙麵間諜,正一步一步將青狼獒引向毀滅?

  兩人都沒有說話,隻有窗外小販操著異族語言叫賣的吆喝聲。


  “很久沒有過這種吃癟的感覺了。”瞎子把玩著手上的車載香薰,斟酌了幾秒,還是緩緩開口道,“自從…… ……真正的副隊走了以後。”


  張起靈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並沒接話。


  “隊長,你是不是在害怕哪天也會像那次一樣失控,失控到失去現在的‘副隊’。”


  失去吳邪,失去那個像最熾熱的陽光一樣熱烈而純粹的大男孩。


  張起靈沉默半晌,終究還是開了口,“…… ……我向那個孩子開槍了。”


  瞎子知道,他說的是蒙卡納帳篷裏那個失去母親的利比亞男孩。


  “那一刻我在想,殺這一個人或許可以挽救成千上百的人,所以我沒有掙脫。”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瞎子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換作是我也會這麽做。”


  張起靈仍然沉穩地握著方向盤,車子朝前緩緩行駛著,可是瞎子知道,他的隊長需要一個發泄與傾訴的出口。“直到看到吳邪,他的幹淨讓我愧疚得一敗塗地。”


  “生命怎麽能用數量來簡單的丈量,又憑什麽由其他人決定誰該犧牲自己成全大家。”


  “一個人的性命和一百個人的性命同樣重要。”


  “向那個孩子開槍的我,和把吳邪帶來這裏的我有什麽區別。都是我親手把他們推向敵人的槍口,打著挽救更多人的旗幟自欺欺人,然後自我安慰自我救贖。”


  瞎子搖頭,“參加三方計劃是吳邪自己的決定。”


  “可是如果有一天要讓我開槍的對象是他,”張起靈轉過臉,直直盯著瞎子,“我該怎麽做。”


  服從命令嗎?用自己的手殺死自己生命中的光?


  抑或者逃避?置軍人的使命於不顧,置國家的榮耀於不顧倉皇逃避,那他又憑什麽雙重標準,可以朝著男孩開槍的他,為什麽換成吳邪就不可以了?


  張起靈壓抑得太久,背負得太多,緊繃到極致的神智就快衝破破波瀾不驚的偽裝,狂風暴雨般將他整個人抽筋剝皮地吞噬。瞎子沉默了,他不是吳邪,給不了張起靈最純粹最安心的擁抱和安慰,他和張起靈都是一樣的人,他們的手上沾滿了鮮血,為了大部份人的安穩和幸福背負殺戮,青狼獒隊長的自責和煎熬,又何嚐不是對他自己靈魂深處的譴責?


  “…… ……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隊長。”


  張起靈深深吸了一口氣,一個字一個字吐出來,痛苦,卻決絕,“瞎子,其實我根本配不上他。”


  瞎子太陽穴狠狠一跳,“你是他的英雄!”


  “為了任務殺死平民,這樣和暴徒有什麽區別。”


  “可是這個世界總是需要劊子手!”


  張起靈不再言語,隻是專注眼前的道路。一直籠罩在天空的陰霾慢慢散開了,暖金色的陽光一點點細碎地落下來,斑駁地灑在古老的石板路上。


  呐,太陽出來了。


  “…… ……我會盡全力護他周全,直到他平平安安的回家。”


  瞎子隱隱猜到了接下來的內容,他不安地換了個坐姿,“然後呢。”


  “然後…… ……放開他。”


  我愛的人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他的笑是三月最和煦的春風,他的嘰嘰喳喳是世界上最動聽的情話。總有一天他會找到一個和他一樣幹淨善良的的姑娘,他們一起買一棟天藍色的小洋房,生一群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男孩淘氣像他,女孩文靜像她,而青狼獒依舊是青狼獒,繼續著戰場上無往不利的的神話,從此再無交集,平行前進。
——

  “呸!開什麽玩笑?”


  吳邪從床上一躍而起,肩傷大幅度的撕扯疼得他「嘶」得吸了口冷氣,又「哎唷哎唷」地倒回床上。


  “不能再這麽躺下去了!我要體現我的價值,強調我的存在,最好讓他們產生那種一天沒我這任務就繼續不下去的感受!對,必須這樣!”


  戰鬥之魂熊熊燃燒起來,吳邪煞有介事地從抽屜裏找出紙和筆,開始順著思路一條一條整理。


  三方計劃啟動開始,他們一共遭遇過兩波襲擊。第一波是在聖城耶路撒冷,前後追殺共計五次,直到眾人撤入利比亞,遇上解語臣;第二波更具針對性,大喇喇印著齊羽的名字,精準地將炸彈包裹投放進法蒂瑪紮赫拉莊園。


  兩次襲擊幕後的指使者可能是一個人,也可能是不同的兩個人,但無數片段交匯在一起,最後形成一個共同的名字:解語臣。


  一個想法從腦海裏飛速閃過,吳邪不太敢確定,他急需找到實物確認一下。


  “謝赫管家?謝赫管家?”


  吳邪繞著屋子尋了一大圈,沒見著謝赫的人影,卻撞上剛從藏書室回來的秦海婷。


  女孩的眼睛在看見他時瞬間明亮起來。“齊羽!”


  “海婷?”吳邪匆忙一笑,此時他正焦急地等待證實自己的猜想。“你有沒有看到謝赫管家?”


  秦海婷搖搖頭,“你有事找他?還是在找什麽東西?”


  吳邪猶豫了兩秒,秦海婷的眼睛撲閃撲閃,滿滿都是關心,他沒有理由不信任這個漂亮的女孩。“我在找昨天的包裹。”


  “裝炸彈的包裹?”秦海婷也是聰明人,不消幾秒便猜到裏麵暗藏玄機。她連忙指向後院方向道,“我帶你去,我看見謝赫管家將那東西收往垃圾箱了。”


  兩人穿過連續的拱形券廊,繞過噴泉,果然在後院僻靜的一角發現兩個刷成象牙白的垃圾箱,均以拱線花紋雕飾,同這氣派的院子渾然一體。


  “在這裏!”


  東西並不難找,盒子被壓成紙板散落在最上層,吳邪從秦海婷手裏接過時胸口「砰砰砰」直跳,他從裏到外仔仔細細翻看了一遍,又沿著折痕一點一點查看,可是沒有,任何一點特別的記號或是訊息都沒有。


  秦海婷也屏住呼吸看著他,吳邪緊鎖著眉頭,認真得英挺的臉上帶著一股介於成熟男人與大男孩的氣質。


  “不應該啊…… ……”吳邪喃喃自語。解語臣的出現絕對不是偶然,扮作陌生人也一定是為了掩人耳目,在這種情況下,肯定會通過其他的特殊方法向他們傳遞信息。


  吳邪猛地想起來,除了這個盒子外,還有一張用作包裝的當地報紙!


  “海婷!找報紙,快!”


  兩人再度低頭翻找,這一次吳邪率先發現目標,他手忙腳亂地將已經揉成團的廢紙展開,沒有發現自己的指尖竟然在微微顫抖。


  不會錯,他相信自己的判斷,解語臣一定會留下什麽訊息,不然這個炸彈又怎麽會在他的地盤上來得如此突兀?


  “齊羽?”


  吳邪的動作慢慢停住了,秦海婷有些擔憂,小心翼翼地又喚了一聲,“你怎麽了?是發現什麽了嗎,齊羽?”


  “不,是我多想了。”


  放下的報紙後麵露出一張苦笑的臉,吳邪失望地埋下腦袋,可是當你仔細湊近,你會看到他眼裏抑製不住的狂喜和雀躍,就快不受控製地奔湧出來。


  找到了,他找到了!是的,吳邪找到了解語臣留在報紙上的秘密訊息,眼前的僵局終於被打破,他們再也不會毫無頭緒,再也不會束手無策!


  報紙中縫裏的一則廣告被黑色簽字筆圈出,顏色很淡,不近看根本難以察覺異常。吳邪不認識阿拉伯文字,但從排版不難猜出這家店的地址就在文字之中——所有的訊息都給齊了,如果他的猜測沒錯,解語臣哪裏是避而不見,根本就是隱藏在鬧市中的店鋪裏等著他們啊!


  撲朔迷離的局麵,終於出現一絲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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