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瞎子全然失控了,張起靈忽然想起了第一次在訓練場上見到他的模樣,這個掛著一臉嬉笑表情的年輕人,身上的每一個細胞每一處毛孔卻都散發著危險的訊號,他的笑意從來沒有到過眼底。
“你為什麽來軍隊。”
“刺激啊。”那時的瞎子懶懶地伸展著手臂,他一貫都是這般漫不經心,可是你會細心地發現,他在腦海深處有一根弦,每一秒都緊繃著隨時準備戰鬥。
他是一個天生的戰士,規矩與條框永遠無法形成束縛,他隻會向更強的戰士臣服。
所以瞎子成了青狼獒的一員。
然而眼前的局麵卻亂成了一鍋粥,離得最近的陳雪寒眼疾手快將劉嘉明從瞎子手裏救下,這個瘦弱的男人被瞎子的忽然變臉嚇得臉色慘白,雙手牢牢扶著牆麵才讓自己不至於腿軟坐下。
吳邪更加不確定了,如果劉嘉明真的是內奸,這恐懼的神情也實在拿捏得太逼真了。
瞎子冷眼瞧著劉嘉明幾欲暈厥的模樣,肢體語言可以偽裝,可是眼神卻是說不了謊的。
那麽真切的恐懼,透過死死放大的瞳孔噴湧而出。
“那麽,還有一個可能…… ……”
瞎子喃喃自語著,沒有任何征兆,忽然一個健步轉向吳邪扼住他的脖子,眼神凶戾,力氣大得仿佛要將眼前的人生生勒死。“是你吧,我們的’副隊長’,嗯?”
“副隊長”三個字拖得極長,惡狠極了的咬牙切齒。
“現在你來說說,你是怎麽憑著這張像極了齊副隊的臉混過國安局的眼睛,順理成章地成為三方計劃最核心的一步棋?”
瞎子的語氣咄咄逼人。
“整容?還是徹底改頭換麵的改造?”
“巴哈姆特那群狡猾的恐怖分子到底在哪裏找到的你,又給了你多少錢,讓你心甘情願地為他們這般賣命甚至不惜叛國求榮?”
五根手指收攏緊緊箍住,瞎子用力之大,頃刻便在吳邪細嫩的脖子上勒出五根顯眼的血痕。
吳邪隻覺得呼吸的唯一通道被掐斷了,錐心的疼痛壓迫著脆弱的喉部,發嘔的惡心感和腥甜味衝上口腔。
張起靈「騰」地起身,一把打掉瞎子施暴的右手。
重獲自由的吳邪不受控製地歪向一邊咳得撕心裂肺。
反應過來的陳雪寒連忙拍打吳邪後背給他順氣,張起靈一手扶住吳邪,冷冷看向瞎子,“你瘋了。”
陳雪寒也驚得不清,“瞎子!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怎麽到了這種關頭反倒起了內訌?”
“他本來就是個冒牌貨,我從沒真正認可他是我們的一份子。”瞎子勾起唇角,滿目都是戾氣,“青狼獒的每個人都知道,這小子不過是個用來引出巴哈姆特的誘餌。”
瞎子冷靜地一條一條梳理道,“他以養傷為由,有成天的時間待在莊園熟悉環境和地形。”
“誘拐秦海婷出去的是他,說秦海婷失蹤的人也是他。”
“還有之前耶路撒冷的槍擊,莊園收到的炸彈,每一次都千鈞一發,但是為什麽每一次他又可以有驚無險?”
“唯一的解釋隻能是…… ……”
“夠了!”一向不喜形於色的青狼獒隊長厲聲打斷瞎子,“回你的房間去。”
瞎子痞裏痞氣的笑了起來,“我的房間被炸了啊。”目光驟然鋒利轉向吳邪,“都是拜你旁邊這個人所賜呢,隊長,你可千萬別被這張臉迷了心智,這小子狡猾著呢。”
張起靈忽然狠狠一拳擊向瞎子腹部,後者整個人一踉蹌,搖搖晃晃的栽倒在地。
“雪寒,去鎮上找間旅店,把大家帶過去。”
張起靈沉聲吩咐道,陳雪寒點頭,扶著吳邪和劉嘉明穿過大廳走了出去。吳邪還想說什麽,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瞎子,這一拳著實打得不清,他弓著背脊蜷縮成一團,看模樣還沒緩過疼痛勁。
他張了張嘴,“隊…… ……”
張起靈打斷他的話,並沒讓吳邪繼續說下去,“你去旅店好好休息,這裏我解決。”
房門關上,一切仿佛又恢複了爆炸前的寧靜。壁爐的火光跳躍著,明明滅滅搖晃著兩人的臉,張起靈緩步走到瞎子麵前,麵無表情地將他領口拎起來,冷不妨的又是一拳,竟比上次還要狠。
“這一拳,是為了你私自篡改任務。”
瞎子被這一擊揍得直不起身,抽著冷氣斷斷續續地笑了起來,“可是……隊長……我們原來的計劃並不能完全……排除劉嘉明的嫌疑啊。”
通過強硬激烈的突擊式質問觀察劉嘉明那一刻本能的反應,他們計劃原是如此,沒想到擔任主角的瞎子卻全然偏離軌道,在原有劇本落幕之時霍然將矛頭對準了吳邪。
隱藏在三方計劃中最深的秘密,僅有青狼獒隊員知道的真假身份,在如此爆炸性情報的衝擊下,足以讓任何天衣無縫的偽裝都破開一絲裂縫!
然後迎麵而上,徹底打開已然僵持太久的迷局!
“他是。”瞎子咧著嘴輕笑,依然掩不住流露而出的疼痛。可是這一刻他等得太久了,青狼獒也等的太久了,他們急需一場勝利來挽救疲態的士氣。“我爆出吳邪身份的那一秒,劉嘉明的表情出賣他自己了。”
他痛快地長舒一口氣,似乎要將之前幾個月鬱結在胸口的憋屈和挫敗一鼓作氣的吐出來。“我確信劉嘉明之前已經對吳邪有所懷疑,所以當真相抽絲剝繭□□裸地擺在他麵前時,那一秒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雖然隻有那麽一秒,但是我看到了。”
“他是內鬼,劉嘉明,他是巴哈姆特的內鬼!”
張起靈慢慢放開瞎子,對方的巨大喜悅並沒有感染到他,青狼獒的隊長垂下眼,竟是毫無防備的露出滿臉倦容。
“隊長?”
“…… ……我不配當這個隊長。”張起靈沉默半晌,“你的決策是對的,可是我無法認同。”
瞎子拖著身體慢慢挪到牆邊靠住,從兜裏摸出一根煙給自己點上。尼古丁的味道混雜著空氣裏撲騰的碎屑,讓腹部被重擊的灼燒感漸漸變得遙遠,仿佛生出了蔓延的血管連進血肉裏,成了身體的一部分。
“就因為我把吳邪推向了更凶險的地步?”
“是。”
瞎子低笑一聲,“所以他比任務更重要?”
“我不知道,”張起靈沉默地開口。軍人,愛人,這道進退兩難的題目,縱然是他,也到底難以抉擇。“但我想他安全。”
“隊長,愛上那小子讓你變得越來越柔軟。可是啊…… ……”瞎子歪過頭吐了一口煙圈,“可是軍人並不需要柔軟。”
他們是血性的野獸,是尖銳的鋒刃,是理智、清醒、永遠目標第一的絕對服從者。愛情會一點一點掉侵蝕掉軍人冰冷的保護膜,帶著熾熱的溫度,觸及砰砰跳動的心髒,從內生出凡夫俗子的筋骨。
從此多了一層盔甲,卻也多了一分牽掛。
“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良禽擇木而棲。”瞎子狠狠吸了兩口,抬手將燒到一半的煙頭扔在地上,“隊長,這個任務我想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下去。”
[啪]
彈落的煙灰碎在地上,碾成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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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店的房間比起莊園自然差了太多,牆壁兩端的燈光泛出陳舊的鵝黃色,每每踩過褪色的紅木地板,總能聽到從裂開縫隙中發出的吱呀聲響。
直到樓梯傳來略顯急促的腳步,床上的人才微微一動,挪開一直遮住眼睛的右臂。
「啪嗒」,燈被摁開了。
“吳邪。”
吳邪的眼睛一陣刺痛,生理淚水在突如其來的強光刺激下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
張起靈一向波瀾不驚的語調竟然透出幾分焦急,“吳邪?”
“…… ……嗯?”
上揚的尾音裏帶著幾分沙啞,自打莊園出來之後,他便把自己一直關在這個狹窄的臥房裏。
得到回應的張起靈稍稍鬆了一口氣,他走近床沿一角坐下來,伸出手想要摸摸對方的頭。
還沒觸到,手下的腦袋卻挪開了。
“所以,找出誰是內奸了嗎?”吳邪並沒打算解釋自己的反應,隻是平靜地拉開兩人的距離。他本就生得俊朗,一點點褪掉昔日的青澀後,輪廓和棱角都變得愈發的英氣硬朗。
“劉嘉明。”張起靈答道,他知道,聰明如吳邪,應該早已想透今晚這場戲劇的真正用意了。
“想好接下來怎麽做了嗎?”
“目前隻有一個雛形,我還需要再同雪寒商量。”
聽到這個答案的吳邪卻慢慢笑了起來,“同雪寒哥商量?”沒有預兆,他的語氣陡然變得異常激烈,“那我呢?除了當靶子,是不是在你眼裏再沒有其他價值了,張隊長?”
這是他們來到中東這麽久吳邪第一次發這麽大的脾氣,張起靈一時有些發愣,“吳邪?”
眼前的大男孩卻緊緊盯住他的眼睛,每一個吐出的字眼都裹上冰霜,“你利用我。”
“吳…… ……”
“我可以去冒險、去受傷、甚至去犧牲性命,這本來就是我在三方計劃裏應該扮演的角色。”吳邪自嘲地笑了笑,眼中波動的光芒卻夾雜了太多情緒,五味陳雜。“可是我以為,至少對你來說,不會為了任務把我直接置於敵人的槍管之下。”
張起靈想說不是,可是對方爆發而出的負麵情緒已經全然遮蔽了雙耳,他聽不見,隻有滿腔翻騰的憤懣和委屈急需傾訴。
“我想幫你,去戰鬥也好,去布局計劃也好,可是什麽你都不願意告訴我。”
“你終究和其他人沒有區別,像那些軍隊高層國安高層,自始至終都把我當成一顆棋子,而不是一個夥伴。”
“因為青狼獒無論在什麽時候都不會利用夥伴,可是卻會在必要的關頭拋棄棋子。”
“比如說,今晚。”
最後一個字落地,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