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吳邪提供的重要情報來源讓他一搖變成了裘德考的 ‘座上賓’,吃飯有人伺著,穿衣有人候著,出門在外無一不是瞻前顧後的簇擁著。老阿卜的陣營雖然暫且按兵不動,卻似乎人人都坐實了吳邪賣國求榮的舉動,他們談論著,唾棄著,踩著戰友血肉往上爬的叛徒,即使落在這群暴徒眼中也其罪當誅,天理不容。


  隻有巴哈姆特的人知道,這偽裝的風光背後鋪設著怎樣的陷阱,又懷揣著怎樣的惡意。


  他們隻在需要的時候把吳邪從那個暗無天日的房間拖出來,七手八腳的洗漱、裝扮,熱熱鬧鬧地推出去演上一場,再帶回倉庫,玩膩的破爛娃娃一般丟回房間。


  裘德考興致盎然地觀望著,吳邪的日子在對方眼裏表現得越安逸越體麵,敵人的情緒便越憤怒越失控。他在等,等一個怒氣聚集終將爆發的契機,一旦理智被仇恨蒙蔽雙眼,便是他甕中捉鱉一網打盡的最好戰機。


  草木皆兵的對峙局麵,誰都不敢貿然出擊。


  直到最新的行程安排被刻意透露給對方,這個微妙平衡終於被打破。


  裘德考撐著太陽穴,“我們的眼線怎麽說?”


  “後天不僅有父神您,還有他們恨不得手刃的叛徒小子,”陳皮臉上的興奮溢於言表,“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又怎麽舍得錯過?”


  “具體的安排?”


  “細節不清楚,但我們的人探聽到了他們打算在車子的必經線路上伏擊。”


  “除了張起靈,都是老阿卜的人?”


  “目前還不能確定。”


  “青狼獒不是還有個落網的狙擊手嗎?”裘德考優哉遊哉地摩擦著扳指,“讓我們做最壞的打算,假設後天的伏擊他也在,你猜猜,同一個車廂裏,他是更想要我的腦袋呢,還是更想要吳邪的腦袋?”


  藏身暗處的狙擊手,即使能夠精準到百發百中,在兩個同樣憎惡的目標麵前,也必須做出射殺一個的艱難抉擇。一旦槍聲打響,狙擊手的先機便消失殆盡,剩下的,便是激烈交鋒的正麵火拚。


  “不管對方的選擇是什麽,”解雨臣□□話語,“父神的性命絕對不能兒戲。”


  “這個自然,”裘德考慢慢抿起一個高深莫測的笑意,“孩子們,讓我們期待這場精彩的狩獵吧。”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能夠形成如此懸殊的優劣差異不過依仗信息的不對稱。一旦掌握了老阿卜的行蹤動向,再加上手裏攥著吳邪這張能夠左右判斷的王牌,剩下的一切便顯得情理之中,迎刃而解。


  裘德考一共部署了三路人馬,第一路以自己的替身和吳邪為餌,解雨臣護送,佯裝踏入伏擊圈,引誘敵方現身;第二路交由陳皮阿四負責,埋伏在老阿卜的埋伏圈外,采用包餃子的戰術,同最裏的解雨臣相互配合,內外夾擊。而剩下的最後一路襲擊,裘德考算準老阿卜勢必將火力集中到了對自己替身和吳邪的圍剿上,如此傾巢而出,大本營人手不足,正是直搗黃龍的絕好時機。


  好一招聲東擊西,裘德考親自披掛上陣,打定了主意要將老阿卜的根基徹底摧毀。


  這一天格外的涼,天空是肅殺的,風也是肅殺的。遠方的沙漠刮起了久違的大風,空氣中充斥著肉眼可見的沙礫塵埃,仿佛所有的熱源都被吸附走了,隻剩下風中陣陣刺進骨子裏的寒意。


  解雨臣押解著吳邪從囚禁的房間出來洗漱更衣,他依然對光亮本能地抗拒,幾個孔武有力的大漢一路粗暴地把他拽出來,吳邪就嗚咽著胡亂蹬著腿腳,雙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臉。


  他不敢瞧光。


  光亮讓他害怕。


  報信的人氣喘籲籲地衝進陳皮阿四的房間,“四叔公!吳邪那邊…… ……不太好。”


  陳皮不著痕跡地將大衣迅速套上,寬大的下擺頃刻將藏匿在腰間烏黑的槍管遮得嚴實。他轉過頭,沒好氣地喝到,“他又怎麽了?”


  那人惶恐地低下頭,“他許多天沒吃東西,現在吃不進去,不管吃什麽都出來。”


  “那就給他腦子上開個洞,強行灌進去!”陳皮也不是個耐心的主,“我不管你們用什麽手段,反正人帶出去時必須看上去健健康康的!”


  他怒氣衝衝地往前走了兩步,忽然停住腳步,“今天誰去提的那小子?”


  “解,解九爺。”


  “解雨臣?”陳皮冷哼一聲,將手揣回衣兜裏。即使隔著厚重的毛呢衣料,也能依稀描摹出腰間槍管的輪廓,而他早在這個計劃成形的那一刻就打定主意,今天要趁著混亂之際,徹底將解雨臣送下地獄!


  解家小子,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了嗎?我是多麽渴求,多麽迫切的想知道,在死亡麵前,你那張漂亮的臉上會出現怎樣精彩的表情啊。


  陳皮揮揮手,“既然是解九爺,那就去看看吧。”


  兩人到達時卻並沒看到預想中的混亂場麵,吳邪安安分分地坐在椅子上,雖然手腳都被鐐銬牢牢綁著,卻安靜得異常乖巧。


  解雨臣半蹲在他麵前,手裏捧了一碗熱騰騰的米糊,每舀起一勺便湊近唇邊吹得涼了,然後耐心地喂到他的嘴邊。


  陳皮鮮少在那個漂亮男人的臉上看到那麽溫柔的表情。


  那是真正的,卸下了所有對抗與偽裝的溫潤。


  陳皮陰陽怪氣地哼哧了一聲,“怎麽,我們解家大少爺是跪上癮了嗎?”


  解雨臣的動作被打斷,卻並沒抬起頭,“四叔公來了。”


  陳皮上前劈手將碗奪下扔到桌上,“不過是個誘餌罷了,犯得著做到這種程度?”


  “可是卻是最重要的一環,不是嗎。”解雨臣站起身,眼神淡淡的掃過吳邪,刹那間竟然輕輕地笑了,“好說歹說,到底還是聽到要去見張起靈才肯吃東西。”


  “那個人果然是他永遠的軟肋啊。”


  “嗬,”最後的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真羨慕呢。”


  八點五十的時候,巴哈姆特的車隊按照計劃準時出發。今天的行程是前往外郊的棕櫚種植園視察,途中需要穿越一片廢棄的工廠區,荒無人煙姑且不說,錯綜複雜的大型廢置機械更是埋伏的天然屏障。裘德考安排解雨臣在第一輛車,自己的替身坐第二輛車,當然,為了彰顯吳邪這個’新晉寵兒’的獨特地位,裘德考特地大張旗鼓地將他塞進自己第二輛車,與自己的替身一起坐在後座。


  除此之外,前後各有三車隨行,起的是保駕護航的作用。


  吳邪的氣色比剛被帶出房間時好了許多,興許是解雨臣的哄騙起了作用,讓他當真以為是要去找張起靈,盡管內心的愧疚依然強烈地煎熬著,到底還是抑不住雀躍的忐忑情緒,竟是連帶著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有了明顯的恢複。


  “見……見……小哥……”


  “他說什麽?”坐在一旁偽裝作裘德考的德國老人並不聽得懂中文,他隻瞧見吳邪將全身的力量都倚靠在顛簸的車窗上,似乎感覺不到震動,又似乎隻有這樣才能將渙散的注意強行集中起來。


  “千萬別碰他!”司機連忙探頭瞧了一眼後視鏡,“好不容易正常了一點,如果在車裏出了什麽差錯,父神不會寬恕我們的。”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這個與裘德考神似的德國老人小聲咕噥了一聲,轉過話頭道,“不知道這一次父神安排的又是什麽樣的任務呢。”


  司機虔誠地開口道,“父神的旨意怎麽能夠輕易泄露,我們唯一需要銘記的就是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


  “話說這麽說,可我完成這一次就不想再幹了。”德國老人搓了搓手,“我已經想好了,現在賺到的這些積蓄足夠我回波恩修一棟大房子,到了複活節我就把孫兒孫女們都接過來,讓他們看看爺爺雖然落魄了一輩子,可是現在卻超級厲害。”


  他說著說著喜滋滋地笑了起來,卻引得司機不讚同的搖頭。


  “走不走不應該是由你決定,這要看父神的旨意。”


  老人不滿地嘟囔道,“我們是正當的雇傭關係,當然可以由我來決定。”


  “傳言說得沒錯,你果然是父神所有’替代者’裏最不聽話的一個。”


  一個是堅貞不二的巴哈姆特信徒,另一個是隻信奉拿錢做事的受雇者,兩人為了各自的信仰互不相讓地爭辯著,車子在公路上平穩地疾馳著,很快便在遠方看到了廢置的大片工廠。


  對講機裏傳來解雨臣的聲音,“所有車子將速度降到50邁左右,勻速穿越前麵的區域。”


  熟悉的語調讓吳邪尋著聲音費力地抬起手,“解……解……”


  德國老人怪心疼地看了一眼,還是忍不住握著他的手輕輕放回身側。


  “這孩子該是遭了多大的苦啊。”


  老人的手大且粗糲,陌生的觸感讓吳邪猛地抽脫出自己的手,急速地挪動身子拉開距離,恨不得縮成一團,拚命將自己往車門上擠。


  巨大的動靜讓司機暗叫一聲不好,氣急敗壞地埋怨道,“不是說了別碰他嗎?現在可怎麽辦啊!”


  “你別急,我會哄他的!”


  德國老人也亂了陣腳,慌忙間越是靠近,吳邪的反應越是驚恐,手也開始胡亂地往窗戶上扒拉敲打。


  司機隻能硬著頭皮聯係上級。


  “吳邪。”


  解雨臣的聲音再次通過對講機傳進狹小的車廂,“聽話,安靜下來。”


  司機瞥著後排絲毫沒有緩和的混亂局麵,無措地苦著臉道,“解九爺,還是不行啊!”


  “吳邪,”解雨臣的聲音很沉穩,“想想我們是要去哪裏。”


  吳邪還在拿自己的身子往車門上撞。


  “想想你要去見的是誰。”


  吳邪的動作稍稍滯了一下,似乎這個問題終傳進他的耳朵,讓他不得不分散精力費力地思考起來。


  “你現在這幅模樣,是想讓那個人擔心嗎?”


  全程並沒明確提出一次張起靈的名字,卻以疑問的形式循循善誘,解九爺到底還是那個擅弄人心的解九爺,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對著這樣失了心智的對象,也能用寥寥幾句話語的力量迅速重新掌控局麵。


  吳邪終於慢慢地安靜下來。


  而巴哈姆特的車隊,也勻速地駛入了工廠區。


  窗外的天空更陰霾了,大風從荒漠深處協裹著沙礫而來,掠過大型的廢棄機械,發出一陣一陣滲人的嗚咽與悲鳴。


  德國老人驚魂甫定地坐會自己的位子上,他也嚇壞了,沒想到自己一個小小的好意會惹出這麽大的亂子。


  “我…… ……”


  他緩了緩氣,剛開口說了一個字,隻聽砰然一聲,一顆子彈竟是穿透行駛中的車窗玻璃,精準地射進他的太陽穴!


  血花四濺!

  司機驚恐地大叫一聲,猛地一打方向盤,整個車子失了控製朝著路邊衝出去。


  “狙擊手!是狙擊手!”


  能在高速行駛的車速與大風的雙重幹擾下如此準確無誤地擊中目標,不是狙擊手還能是誰?

  與此同時,老阿卜埋伏在道路兩旁的火力手紛紛現身,將巴哈姆特的八輛車包圍在中央狠狠射擊!

  除了吳邪所在那輛車的幾人被蒙在鼓裏,其餘七輛車上的人早已準備周全,隻等著第一聲槍鳴,訓練有素的武裝分子們立刻拿起武器,毫不猶豫地反擊起來。


  一切都如裘德考預想的那般,自以為埋伏成功的愚蠢敵人,不過是踏進了為他們精心設計的陷阱罷了。


  雙方交戰不過幾分鍾,老阿卜的火力伏擊圈外忽的激起一圈密集的火光,卻是陳皮阿四帶隊的人手,在悄無聲息間從最外圈將老阿卜的主力牢牢圍住。


  在然後,裏外夾擊,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戰局的翻盤隻在眨眼之間!

  老阿卜雖然人多勢眾,卻夾心餡似的的腹背同時受擊,一時間慘叫聲絡繹不絕,槍火之中死傷慘重。


  解雨臣冒著突突的火光奔到吳邪所在的車旁,裘德考的替身死了,手無寸鐵的司機也被密集的流彈穿透了胸口,吳邪抱著腦袋縮在一片狼藉的後座地上,混亂中是殘存的求生本能救了他。


  “吳邪!吳邪!”


  解雨臣一把將人拉出來,還好,還好,除了碰撞外沒有其他的傷。


  出乎意料的,呼嘯的炮火並沒造成過多的恐嚇,對吳邪而言反倒像是從沉睡的身體深處喚醒了久違的記憶。戰場上久違的硝煙味道讓他一個激靈,渙散的目光在解雨臣臉上找到了焦點,“解……解……”


  說話雖然還有些不利索,意識卻是清醒的。


  解雨臣利索地將穿在內裏的防彈背心脫了下來,三下五除二套在吳邪身上。這是出發前父神安排他們穿上的,除了吳邪這輛車外,其他所有人早就秘密地全副武裝,就等著戰鬥打響,反殺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待在車裏,聽明白了嗎?”解雨臣快速整理好衣服,密集的槍火在四周頻頻落下,誰也不知道下一秒在這殘酷的修羅場裏,誰又將被奪去鮮活的生命。


  「刺啦」「刺啦」


  遺落在前座的對講機忽然沙沙地響了兩聲,解雨臣正欲離開的腳步一滯,停住身子回頭看向聲音的源頭。


  通過無線的波段,陳皮阿四的聲音響亮而清晰地透了出來。


  “所有人注意,狙擊手已經被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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