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時程一趕上樓, 在長廊盡頭就見到祁蕭的身影。他從褲兜裏掏出鑰匙就要開門,看來也是剛回來不久, 時程見狀連忙趕上去。
“祁蕭!”
他聲音不響,卻是長廊上唯一的聲音,男人聽著便轉過頭。
“你……”
祁蕭見著他有一瞬的困惑,掌心貼著門便道:“你不是該待在裏頭?”
這是預料中的質問,時程也沒想隱瞞, 便誠實以對, “我劇本讀得有些膩,一直想不到好的演繹,想和你對戲但你不在, 隻好出門找你。”
他隨著祁蕭進了房裏, 頓時迎來一片燈火通明。祁蕭把外套脫了掛到衣架上,這才緩道:“季於然說他在演繹上有問題, 我隻得去替他看看,你也明白吧,隻要他演不好, 咱倆都得遭殃。”
“是啊……”
時程讚同的點點頭,便道:“往後的橋段都不太好詮釋,挺瓶頸的……”
時程本以為祁蕭並不會交代與季於然對戲的事,到底這是個人自由,且前些天祁蕭出門,都隻是輕描淡寫的說了有事,因此他甚至想了一套委婉的問詞。可沒想祁蕭一下就說出練戲的事, 讓他一時有些亂,隻得拿些無關緊要的話來搪塞。
雖說劇本難演是實話,但也就作為是緩衝,抱怨了其實也沒意義。畢竟戲不能不演,就算再瓶頸也是得解決,時程過往都是這麽過來的。
他朝祁蕭那頭苦著攤手,沒想祁蕭卻似乎不這麽認為,聽了他話便走過來:“很困難麽?”
他的嗓音雖還是冷硬嚴厲,語氣卻是緩和的,撥了撥時程垂在耳旁的頭發,便道:“要不實際到拍攝現場去練?鍾若說了,隻要和她說好,就算晚上要使用那些建物也不成問題。”
“真的?”
能直接在片場揣摩自然最好,畢竟有場景有道具,也可以少掉一些不切實際的想象,更專注在練習情緒的詮釋。可先前因老有道具損壞的問題,鍾若始終不敢這麽做,就怕損壞增加會耽誤拍攝進度,現在回想,當時會有損壞發生,說不定就是那個放炸彈的雜工所為。
這的確是個好法子,雖腦子裏還繞著許多事,可基於做演員的本能,意外聽聞這好事,時程仍是直接的感到高興,因此他嘴角勾起,便朝祁蕭點點頭。
祁蕭見他笑了,這才揉揉他的頭頂。
祁蕭很累,這點光從臉上就能看出來,他眼下的黑眼圈非常厚重,雙眼也沒有平時有神,時程見他走路的腳步有些不穩便察覺到,趕緊過去扶他一把。
“你有事沒有?”
祁蕭這些天雖沒什麽戲,卻老是晚睡早起,一大早也是出門,說是去晨跑,卻不知究竟去了哪。
時程見他臉色不對便擔心了,問話的事先拋著,手一伸,便去探他額頭。
然而祁蕭的體溫一向都熱,即使如此,也分辨不出他發熱沒有。
他隻碰了一下,便被祁蕭給製止,對方逮住他的手後,便將他拉到床邊。
“我沒事,隻是有些疲勞而已。”祁蕭道,說著他躺到床上,便以個趴姿麵對時程:“我渾身酸疼,你幫我按按。”
時程雖精神也沒比祁蕭好到那兒去,但幫按摩已成習慣,所以他也沒拒絕。
他將手伸到他背上,或輕或重的按壓起來,祁蕭似乎覺得挺舒服,喉頭間便淡淡的溢出呻/吟。
那是基於最原始的反應發出,有些悶,又帶著些若有似無的抽氣,可聽著卻異常性感,時程隻覺耳邊一陣酥麻,碰著祁蕭的手指也有些熱,就像觸電似的。先前他還沒這感覺,愈是察覺對祁蕭的喜歡就愈發明顯。
他從祁蕭的脖頸處一路按下來,在尾椎前停住,結實漂亮的背肌也盡收手底,這讓時程險些失控,腦海也浮現個奇怪的想法:若是可以,他很想就這麽擁上去,將臉蹭在祁蕭寬厚的背上,然後對他說,我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分明隻是個按摩,時程卻覺得渾身不對勁,那是一種很強烈的占有欲,不想這人離開他,想把這人占為己有。
也許嚴琛說的沒錯,比起祁蕭需要他,更多是他需要祁蕭,到底一開始,就是他纏著祁蕭求他幫忙,但他心底卻不願嚴琛的話成為事實。
要祁蕭同他有一樣的想法該多好?
和祁蕭在一起,算算轉眼已超過三個月,這時間說短已不短了,他卻還是不懂他,時程不知這全得歸咎他自個兒,還是與祁蕭也有關。
突然的竟不想問祁蕭,想著就這麽將就下去也沒啥不好,至少不說明白,那祁蕭想的什麽,永遠都會是他朦朧裏揣測的那樣。
然而就算死去,時程的理性仍同生前那般遠遠大過感性。
他搖了搖頭,很快便從幻想的糖桶裏爬出來,興許是手指一時之間頓了頓,他回神過來的瞬間,也驚動了祁蕭。
“怎麽回事?”
祁蕭側過臉來看他,迷人的雙眼少去平時的犀利,多了慵懶,卻反倒給人種魅惑的感覺。
這讓時程倒抽口氣,手上也因緊張有些顫抖。
還真是不折不扣的折磨。
時程將手放回祁蕭的背上,為讓自己清明一些,便還是決心問話。
“你和季先生練戲,怎麽練,沒我在身邊,你練得了麽?”
他用種半開玩笑似的口吻,先前他就這樣嘲笑過祁蕭,祁蕭該是習慣,調整下身子便道:“當然,就隻是隨意演演而已。”
“沒有失誤?你不是說沒我引導就老失誤嗎,沒反倒給季先生添麻煩吧……”
“隨便演還談什麽失不失誤?”
祁蕭似乎有回避的企圖,所以並未想多談此事。他將整個身體側過去,便淡淡道:“我很累,你能不能說點別的事?”。
然而估計是他沒向著時程,這話中又帶著嚴重的氣音,所以時程並未聽清。
他腦子裏隻剩那個直搗核心的問題,因此有些急的便問:“所以其實沒有我,你還是能好好演戲的是麽,那為什麽……”
大約是太過緊張所致,最後的問句脫口而出時,時程的語速不僅很快,嗓子還有些抖,出口的聲音簡直難聽的不行,那預先掩飾的玩笑口吻根本蕩然無存。
查覺到莫名的失態,時程一驚,原本的問話也及時停了下來。
他強迫自己尷尬的笑幾聲,就想轉換一下問話語氣,豈料這時他腕上一疼,祁蕭竟不知何時已經起身,並緊緊的攥住了他。
“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麽?發生什麽事了?”
祁蕭的表情很怪異,除了疲憊導致的煩躁之外,還夾帶著更複雜的情緒在裏頭。分明聽得一清二楚,但祁卻沒回答時程的問題,而是反問他。
這是超乎時程預料的反應,因此他頓時一愣,張著嘴便啞口無言。
時程以為這對祁蕭而言該是能簡單應對的問題,所以不知祁蕭為何要打住。
他努力整理著被祁蕭打亂的思緒,正想繼續問下去,這時一陣突兀的滴滴聲,便自床頭那兒傳過來。
那是祁蕭終端的響聲,因為時程沒要用,祁蕭就將它從桌上拿到了床頭。
祁蕭本還在同時程僵持,他抓著時程的手,雙眼雖還是無神,卻多了點不解和質疑,但終端的聲音不斷持續,沒法祁蕭隻得放開他。
他拿過終端,本來就要接起,可在看到人名時卻遲疑了一下。接著站起身,便自己一人走到陽台那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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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蕭把陽台的玻璃門帶上,獨自一人在外頭說了許久,他在陽台的廊道上來回走著,中途還抽了幾根煙,一些瑣碎的動作反複了無數次,直到要逼近三點鍾,他才再度回到房裏來。
這段時間時程一直坐在床上,神情看不出喜怒哀樂。
祁蕭大抵怕他是被自己嚇蒙了,一進門,隨手扔了終端,便朝他走過去。
他本來該是想抱抱他,但又覺得老用擁抱來安慰另一個男人很是奇怪,躊躇了下,最後隻是拍拍他肩膀,說了聲:“沒事。”接著便繞過他上了床。
不知是真太累,還是想逃避和時程的纏鬥,祁蕭很快便睡著了,將頭全埋在厚重的棉被裏。
明早還有工作,時程也不好再叫醒他,因此隻是一個人靜靜看著陽台的門。
那扇門的隔音很好,原則上隻要關著,在外頭說話裏頭便聽不見,縱使單單一扇門擋不住時程,但時程還是明白,這是祁蕭讓他別聽的意思。
雖然祁蕭對他說了沒事,兩人短暫的議論好像也到此為止,但到頭來時程還是沒找著答案,甚至隻覺疑惑更多了些。
他的手指間正在嚴重的發顫,即使因歇息而熄了燈,他仍能明顯感受到。不過這再正常不過,畢竟他心裏慫,尤其是祁蕭單獨出門接終端之後。
時程離祁蕭離的很近,所以在他拿過終端時,他自然也能瞟到屏幕上的顯示,祁蕭可能以為他沒看見,才會這麽故作無事的模樣,可他實際上看得一清二楚,那上頭就寫著顧慎年三個字。
祁蕭會和顧慎年通話,十之八/九與自己有關。
既然與時程有關,那祁蕭就不該怕時程知道,過往也是從沒回避過,那這次又堤防他做什麽?
再加以稍早問話時祁蕭的反應,時程隻覺得睡意全失。
他眉頭蹙起,神情凝重的起身,幾個步伐,便來到沙發旁的圓桌附近。
黑暗之中,被擺在圓桌上的終端正閃著待機的藍光,雖然不是挺亮眼,卻不容忽視。
縱使偷窺他人的通訊器並不是好事,但時程覺得他已無法遏止自己的好奇心。
嚴琛說祁蕭恐怕除了和季於然結婚之外,還有別的企圖,現在看來祁蕭的確是有秘密,他不會輕易就把那秘密定義成壞事,但那恐怕和自己的關聯很高。
既然如此,那無論是好是壞他都想知道。
祁蕭肯定是認為時程碰不著終端,才會把那東西隨意扔著,可他卻不知曉時程已有觸碰實物的認識。
大約是這會兒的意念非常強烈,與早前要碰觸嚴琛時不同,時程幾乎是一想著,不耗費吹灰之力,便順利的把終端拿起。
他感受著那金屬器的冰涼外殼傳遞進自己手裏,是那麽陌生的讓人心底發毛。然而他還是按了按鍵,把顯示屏的投影開了起來。
為防止吵到祁蕭,時程躡手躡腳便出了陽台。由於已見祁蕭操作過幾次,照著記憶中點了幾項,屏幕上便出現與外界的通訊顯示,而在最新一欄的位置,果不其然有著與顧慎年的紀錄。
然而估計是不想在終端裏留下太多信息,祁蕭與顧慎年幾乎都直接通話,於是終端裏剩的,就隻有些文件和圖檔,那些幾乎都是祁蕭讓時程看過的,一點新意都沒有。
好不容易偷到東西,卻還是沒什麽進展。這讓時程很是失望,頹廢的便在欄杆的另一頭坐下來。
“可惡,防的這麽緊做什麽……”
也許偷窺這等壞事本就不適合他,時程正想著該不該還回去然後上床睡覺,還是當個啥都不知道的假人好。
就在這時,他看見在最新的紀錄那兒有個音頻,時間就是今天晚上,祁蕭雖已點開聽過,但並沒來得及刪除掉。
是顧慎年發過來的……
雖然時間不是很長,但難保裏頭藏著啥蛛絲馬跡。
祁蕭中途隨時有可能醒來,他幹著這壞事,還是手腳麻利點迅速點好,因此時程幾乎是不假思索,便把那段音頻播放下去。
先是一些嘈雜的聲音,還隱約能聽到有其他人的說話聲,接著才是顧慎年的聲音。
“喂,祁蕭,我還想到件事,你要睡了沒有?”
他朗聲問候,就和過往聽見時一個模樣。
時程一顆心緊懸著,將終端的音量調小,便湊在自己耳邊,顧慎年的聲音也繼續響了起來。
“你聽我說,祁蕭。雖然我先前說過,暗中觀察他要什麽再盡可能替他實現,這是最快的辦法。可其實一個亡魂有什麽心思這件事真的很難猜,乍看之下好像是這樣,但實際上他也不知道,我知道你為了讓他演戲吃了很多苦頭,但有時演戲看起來是他的執念,事實上他要的卻是別的東西,所以再怎麽試他才會都沒法升天,隻得一直跟著你。”
“老實說,我是有想到個方法,反正隻要能找個看得到他的人,能夠幫他就行了吧?你知道麽,這世上還有種人有陰陽眼,先前我也認識過幾個,在研究所那兒也有,他們幾乎從小就和亡魂混在一起,隨便找一個都比你有經驗。”
“千萬別覺得過意不去,畢竟你不是那個能幫上他的人,也不可能為了他一直演戲,遲早得回戰場的不是麽?
你隻是恰好撿到那本劇本,沒必要痛苦成這樣。若是真受不了,找一天和他說清楚,就把他帶到我這兒來吧。他若還想跟著你,就由我來告訴他。”
其實那隻是個一分多鍾的音頻,顧慎年也沒說幾句話,然而時程還是聽了要十分鍾之久。
他反複的播放著,就像理解了顧慎年的話並不夠,還得逐字逐句全記起來。
在顧慎年的音頻底下還有一行字,那是祁蕭回複的信息,時間顯示也是今日晚上,
“我會想想。”
很簡單的ㄧ句,卻很明了。
時程掃了一眼,接著本還舉著的手便垂落下來,終端的冰冷冷透了指縫和手掌,要不是怕金屬器落到地上的聲響會吵醒祁蕭,時程想他恐怕會拿不住。
他整個人躺倒在陽台上,看著沒有星空的黑夜,半晌,喉頭才傳出一扭曲的幹音。
原來依舊是這樣……
兜了一圈,到頭來給祁蕭添麻煩的人仍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