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時程簡直無法相信自個兒的眼睛, 他看見些黃砂石土散在了空中,還有些散亂的木板繩索, 看來是身後的山崩破壞了橋。然而這些畫麵都無從助他思考。
他更驚訝的是好像有雙無形的手,一個勁兒就要把他拉入黑暗中似的,重力使他無法飄起,身體沉重的宛若活人一般。
怎麽回事!?
他腦子因驚悚倏的陷入一片空白。一切都來的太突然,導致時程認為剎那間彷佛進入靜止狀態, 沒了畫麵也沒了聲音, 直到手臂上一陣強烈的痛感襲來,下墜的力道緩了緩,他才猛的回神。
他睜開先前還眯起的雙眼, 視線聚焦, 便見自己整個身體都懸在山崖外頭,腳下如預料中的空無一物, 原本好端端的橋早消失無蹤。
身旁仍有木屑沙石在往下墜,掉下後便被黑暗給吞噬。他無法如既往那般飄起,本該也是相同的命運, 隻是……
“你撐著,我這就把你帶上去。”
一聲熟悉的嗓音自上頭傳來,還是一如既往的好聽,但由於咬緊牙關,唇齒間下意識打顫,那聲音出來的有些破碎,要不是聲量夠大, 還真是聽不清楚。
時程聽著一頓,但很快便知曉過來。他馬上明白抓他的那隻手的主人是誰,畢竟在這種狀況下隻可能是一個人。
隻見祁蕭左手攥住他,右手則緊抓著一段深色繩索,那大約僅剩三十厘米長,是吊橋斷掉後的殘存物,靠著根粗鐵釘釘在峭壁上。
他與時程一樣,全身上下都杵在懸崖外,正使勁的雙手青筋畢露,上半身也有些抖。
但他卻把時程的手握的老緊,絲毫沒想放開的意思。
“槽,你不是鬼麽,怎麽會摔下去……”
他側頭朝時程罵道,語氣中很是心急。
在祁蕭而言,時程的身體就跟個活人沒兩樣,因此他在見時程摔落的同時,雖然伸手要抓,但重心一個不穩,便被時程下墜的力道一同帶了下去。
就算過往的訓練讓他即刻抓住崖邊的繩索,但那也隻用於應急。
繩索承受兩名成年男人的重量肯定會斷,就算沒有,應付如此狀況,祁蕭的體力也遲早會耗盡。
他倆都會摔下去,隻是時間長短的問題。
眼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時程趕緊自主脫險,祁蕭也能少一層阻礙,隻要無需承擔時程的重量,以祁蕭現有的體力,肯定能自個兒爬上去。
這時程也明白,然而無論怎麽做,他的身體到還是沉著,好似並非靈魂,而是個笨重的實體。
“不行,我沒辦法,好像出了點差錯。”
時程也覺的奇怪,分明手掌就能穿過祁蕭的袖口,為何卻無法輕易飄起。他急著要解釋,就聽祁蕭怒道:“早讓你別學些旁門左道,什麽意念觸碰,真不懂你和嚴琛在搞什麽東西!你瞅瞅,現在身子變得連你自己都控製不了,這就好多了?可好了是不是?”
為維持兩人的身體,祁蕭抓著繩索的手扯的老緊,粗糙的繩麵幾乎要陷進他的手心裏,皮肉在須臾間磨出不少口子,擦傷很深,流出的血便也自上頭滾落下來。
時程就在祁蕭下方,因此流過手臂後,飛散的血珠也幾滴落到時程臉上。撲鼻的血腥味兒迎麵而來,時程一愣,看著祁蕭的雙眼也逐漸模糊起來。
祁蕭看來很痛苦,咬牙切齒,麵色猙獰。臉上全是水,分不出究竟是雨沾的還是汗。
而導致他這般狼狽的始作俑者,不是別人,就是時程自己。
是時程沒法操縱魂體狀態,就連會遇到山崩橋斷,真要歸咎也是因他怕黑躊躇的緣故。
他自個兒的問題,卻總是讓祁蕭來扛,他是真對不起他。
大約是方才一連串的躁動,季於然雖頭還疼著,卻還是被強行驚醒過來。
他一從樹根旁爬起,見祁蕭就吊在峭壁搖搖欲墜,幾乎被嚇傻了眼,當場驚慌的失了色。
“媽的,祁蕭,你怎麽回事!”
他漂亮的臉蛋扭成一團,也不顧額上的傷還在淌血,連滾帶爬的就來到懸崖邊:“你等等,我馬上來救你……”
他抓住懸崖邊緣,另一隻手則賣力的向下伸,可無奈和祁蕭還是有些距離,他並抓不到他。
“該死,我勾不著你,你得幫我我才能把你拉上去。”
他說完便將身上的大衣給脫下,打了幾個結加強強度,接著便往祁蕭沒拽繩索的左手扔去。
這是很機智的作法,不僅好抓穩重心也好調整,眼看這方法沒啥困難,幾乎成功在望,可季於然很快便發覺個問題。
那是無論他再怎麽扔,祁蕭的左手卻還是動也不動。
“槽!祁蕭你不想活了,還是你手動不了?”
他對著祁蕭急吼,但祁蕭隻是咬牙道:“沒法,你就當我手折了。”
“什麽和什麽,都這個時候……”
季於然不知祁蕭還拉著時程,眼下簡直是急壞了,他額上的血因過大的動作流到了臉上,但他卻未因此而退縮,伏著身體就要湊到崖邊來。
可祁蕭抓的繩索卻要不行了,唯一賴以固定的粗釘正在緩緩因拉力而脫離岩壁。
他見情況緊張,便對時程道:“你去扯那家夥的衣服,先把自己弄上去。”
時程也知再下去肯定要完,應了聲便拚命去撓。
搖擺中要這麽做自有些難度,他試了又試手難得才勾上了邊緣。眼看那仿軍服大衣的袖口就在咫尺,然而布料的觸感卻沒如期傳來。
他穿透了過去,在緊要關頭,意念的能力卻失控了……
季於然沒想放棄,因此他直探著身體想撈到祁蕭,血水與雨水混在一起糊了滿臉,看著都不像個明星。
而祁蕭卻因為時程始終無動於衷,隻是緊緊抓著繩索,任血繼續自手心滲出來。
“於然,抱歉。”
一瞬間,時程聽見祁蕭道歉的聲音,他幹笑一聲,聲音很是沙啞,裏頭卻帶著強烈的落寞與絕望。
那大概源於人類對死亡最根本的無奈,可一句話也直直穿入時程的腦子裏。
他還想自私到什麽時候?
他還想讓人為著他到什麽時候?
要不是他這該死的個性,祁蕭怎會被逼成現在這樣,封行又怎麽會與他反目成仇,進而怒到殺死他……
“你放開我吧,祁蕭……”
時程覺得他再也忍不了,眼淚一直掉落,止也止不住。
他抬起另一隻手,便去攥祁蕭抓著他的那隻手,因為風大,祁蕭沒聽清他要做什麽,卻被他那張淒慘的哭臉給弄慫。
“喂,時程,你幹什麽!”
也不顧季於然就在上頭看著他,祁蕭朝著他就吼,但時程隻是勉強撐個笑容出來。
“我已經死了,不要緊,你別怕。”
也許祁蕭並不怕,更怕的是時程自己,但他還是自以為是的說道。
想著這一摔,他會就此離開人世,摔的魂飛魄散,還是永遠困在山穀回不去?能再見著祁蕭嗎?有了上會兒爆炸的經驗,時程是真的恐懼。
可縱使所有未來都成了未知數,他本來就是莫名奇妙的來到這兒,哪還能要求什麽常規可言。
因此他輕道了聲:“對不起。”
接著猛的扳開祁蕭的手,便朝著萬丈深淵跳了下去。
……
葉勤帶著幾名劇組人員趕到吊橋這頭時,看到的便是個衝擊萬分的場景。
隻見季於然就掛在山崖的邊緣,他幾乎整個上半身都已去了外頭,隻剩下兩條腿緊緊抵著山路這頭的地麵。
這動作已夠危險,然而還沒完,在他喊了一聲“祁蕭!”之後,連下半身也維持不住,身子一傾,就像個斷線的輕盈人偶,終於隨著風吹滾落了山壁。
葉勤見著時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腦子裏幾乎連運作都沒有,前腳一抬便衝了過去,所幸他衝的實時,在一陣猛烈的飛撲之後,便截住了季於然的腰際。
“你們都來幫忙!”
他朝著其他人喊道,大夥兒全都驚呆的杵在那,可救人要緊,即使腦袋在停蕩,身體還是會本能的去做。
他們抓住葉勤,幫他把身子往上拉一些,這才能看見季於然。
季於然雖被葉勤拽著腰,但整個人已瀕臨倒栽蔥的姿勢,他頭向著山穀下方,本來纏著傷口的襯衣解開後掉入了深穀裏,導致血向下滴滴答答的流。
季於然從沒看過自己流那麽多血,興許是怕要死了,喉頭也溢出唔噎的哽咽,可他還是大喊著:“快點救祁蕭,我要拉不住他了。”
祁蕭還在季於然下頭,他兩手手掌垂著,什麽也沒抓,是季於然拉著他的手臂,他才沒淪落墜落的慘劇。
但相較於季於然基於求生本能的緊張、焦慮,祁蕭的臉色卻淡定的過火,明明腳下騰空,身體如鍾擺一般的擺蕩著,生命就懸在一線間,怎麽看都岌岌可危,他卻隻是無神的看著底下的漆黑,雙唇微張,卻沒有叫喊和說話。
要不是季於然急著解釋,說是吊橋斷了給祁蕭拉下去,真會讓人以為祁蕭是自殺沒程,因為想死,才自個兒跳下去。
祁蕭和季於然在眾人合力下才被拉上來,待他們上來時,本來一度又下大的雨停了,烏雲散去,甚至還能看見月光,彷佛剛才的天色都是虛幻似的。
不過山穀另一頭的狼藉卻能證明這事,土石落下掩埋所有山路,原本該起伏的山頭則去了半邊。
其他失蹤的三人已經找到了,兩人平安無事,一人則折了腿,回去之後估計得立刻送醫。再來傷的第二重的便是季於然,葉勤急著給他重新包紮傷口,可他卻沒接受,而是自顧先跑到祁蕭身邊去。
好似要確認什麽,他二話不說便拉起祁蕭的左手,就是那隻手一直在下方擺蕩著,無論他怎麽扔東西,祁蕭都不願意抓,也是因那隻手讓祁蕭落入了險境。
他本以為祁蕭的手是真的折了,可剛才就在繩索斷掉,他抓住祁蕭的霎那,卻好像不是那麽回事,他心中一直存疑,這會兒一摸上來,臉色也變了樣。
“祁蕭!你手沒事…你好好的還欺騙我,是真這麽想死是不?”
他拽起祁蕭的衣領便前後猛力的搖晃著,就想把祁蕭搖醒,讓他知道剛才有多危險,一切都有多千鈞一發。
在場的大夥兒都看著他倆,但祁蕭的視線始終都往山穀那頭去,一個眼神都沒分給季於然。
季於然氣壞了,捏著祁蕭的臉便道:“你有沒在聽我說話?你到底在做什麽,你掉下去會死的,會死的你明白麽?”
他把“死”那個字說的分外用力,祁蕭卻仍在恍惚之中,他倆就著拉扯的姿勢維持了許久,久到大夥兒以為祁蕭肯定不會再說話。咋知這時,
“我會死,但他不會,他已經死了。”
甩開季於然的手,祁蕭就似猛然回魂一般,原本渙散的眼底也再現了神色:“上會兒爆炸他也挺過來了,雖然休養了很多天,但他最後還是活下來。”
“你在說什麽,祁蕭?”
季於然先是被他的反常激怒,現在又被他搞得一頭霧水,心情忽上忽下,眉頭也緊緊揪起。
他伸出手,就想朝祁蕭眼前揮揮,沒想同時祁蕭拍了拍身上的沙塵,便從地上爬了起來。
“我還沒說喜歡他,我還沒讓他別離開我。”
他淡淡的說,雖然該是說給季於然聽,但表情上卻更像自言自語。
季於然慫極了,“祁蕭,你到底怎麽了?”
他喊了聲,就要再去抓他,卻被祁蕭相當利落的躲開。
將自己摔壞的終端扔給了季於然,祁蕭反手抓來一名劇組人員,便把沒壞的終端帶到了手上。
“這個先借我,我得回去開飛行器。”
現在天色已經轉好,雖然夜黑,卻不影響飛行,的確是可以使用飛行器的時候,可既然大夥兒都已獲救,不該回去洗澡睡覺,還折騰的開飛行器來這座山裏做什麽?
季於然不隻慫現在還更蒙了,盯著祁蕭交給他的壞終端,半天不知要問什麽好。此時耳邊聽祁蕭道:“有非找不可的東西,他怕黑,不能把他落在這種地方。”
他一抬頭,便見男人以極快的步伐朝著山的出口直奔而去,不過一會兒便徹底消失了身影。